第52章

素寒璧在黑狱之中永远地闭上双眼。

她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睁开双眼的。

但谁叫她是那样特殊的一个存在呢?一块蕴含着天地之力的五色石, 是不会这样轻易死去的。

但她的灵魂实在是不想呆在这个世界了,所以在这块力量足以凌驾于所有小世界之上的五色石,遵循她自己的意愿, 生生劈开了界池之中相邻两个小世界的屏障。

素寒璧不在轮回中, 但传送运输着不同小世界之间灵魂的六道轮回能够被她使用。

尚处于混沌的素寒璧在六道轮回里走了一遭, 以此为桥梁突破了两个不同小世界的屏障。

当素寒璧睁开双眼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蓝天。

她动了动手指, 只感觉身体剧痛,那穿过琵琶骨的锁链从她的骨血中探过,现在锁链消失, 在她肩膀处留下了两个深黑的血洞。

素寒璧想要起身, 却被身上的伤疼得眼角流出了泪。

她能够清晰地感知到,这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灵气要比原来的要充沛很多,流动方式也大不相同。

凭借敏锐的感知, 素寒璧确信自己彻底离开了原来的世界。

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素寒璧想, 既然那里已经没有人会等她,那么她就没有回去的必要了。

她挣扎着, 从地上坐起, 肩膀上的伤口逐渐扩大,有粘稠的鲜血从肩膀滴落。

素寒璧想哭,她真的很疼。

但她若是哭, 便无人为她拭泪, 还要她自己费些功夫擦干净眼泪。

所以素寒璧生生将自己的眼泪憋回去了。

她现在修为不过刚刚到金丹期,在修仙的世界中, 没有宗门的庇护, 便是任人宰割的存在。

素寒璧从小便没有离开过云霄宗, 当然对这些默认的规则不懂,所以她在吸收一些灵气,让自己体力恢复少许之后,便打算着离开这荒郊野外。

这里没有时千劫也没有云霄宗,她似乎有一种将枷锁全部卸下的快乐。

素寒璧的脚步踉跄,准备从这树林里走出去,却听到林子深处传来一声狼嚎。

她在云霄宗时,甚至只在书上见过“狼”这种东西。

素寒璧扶着树干,浑身发抖,这玩意听起来就感觉很恐怖,不过听阿爹说筑基期的修士便能够与野外的豺狼抗衡,她……她已经金丹期了,她应当可以吧?

她又转念一想,对自己说,呸,什么阿爹,他都不是你爹。

现在她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她要跑,离这些远远的才好。

素寒璧颤抖的脚仿佛又有了力气,她朝远离那狼嚎的方向奔跑,但此时已经晚了。

那林中的黑煞狼追了过来,它当然不是山上普通的豺狼虎豹,而是能够运用些许法术的妖兽。

素寒璧身上有伤,逃命的时候实在是有些笨拙,被地上凸起的树干绊倒,脸朝下栽倒在地上。

黑煞狼巨大的爪子拍在她的背上,素寒璧只觉胸口处传来剧痛。

一口血呕了出来,素寒璧咬着牙,回身将黑煞狼的爪子紧紧按着。

这黑煞狼的口中喷吐出腥臭的黑气,喷洒在素寒璧脸上,令她皱起了眉头。

素寒璧别开脸,原本白皙无暇的脸上已经沾满泥灰,但她却不在乎。

她的手往旁边摸索,打算找出个武器来,她摸到了一个石头。

那黑煞狼已经张大嘴,那獠牙似乎能将她的整个脑袋吞下。

素寒璧死死盯着这狼,一手抬高,将全身的防御卸下,让所有法力都能专注于这道攻击。

她手中金色的法术光芒微闪,将手中那块石头狠狠地朝黑煞狼的脑袋砸了下去。

黑煞狼的獠牙陷入她的右臂,由于她现在没有丝毫防御法术,所以那有毒的尖牙没入血肉中,发出“噗嗤”一声,鲜血飞溅。

但马上,这黑煞狼便颓然倒了下去,后脑溢出粘稠的黑血来。

素寒璧以一根手臂的代价,将这只修为胜过她的黑煞狼杀死了。

她轻轻喘了气,强自忍下自己想吐的冲动。

素寒璧捂着右臂的伤口,将黑煞狼的尸体从自己的身上翻开,这尚且带着温热的巨狼永远地闭上了凶残的双眸。

她解决完黑煞狼,正待离开,却马上被一道气浪掀开,整个人被砸到了树干上。

素寒璧朝地上啐了口血,抬起头来,注视着来人。

“小姑娘,黑煞狼凶险,你竟能将它杀死?”来人是一个手持双鞭的中年人,修为不过金丹后期,但也比素寒璧高了。

“哟哟哟,你这右臂被黑煞狼的毒牙给咬了吧?这可要抓紧医治,不然这只手可就算是废了。”这手持双鞭的中年人冷笑地嘲讽素寒璧,“看你也没什么力气搬动这狼了,不如就将它给我吧,这狼皮和毒牙,可值钱了。”

素寒璧本不想拿走这死狼身上任何东西,但听这中年人一说,便生气了:“这是我打死的。”

“你都没力气了,修为还比我低,又要拿什么来跟我争夺?”中年人笑了,笑容很是得意。

“它是我的。”素寒璧皱眉,冷冷看着他。

这中年人瞥了一眼素寒璧,只觉得这满脸都是泥污的小姑娘聒噪。

“我拿走你的猎物,没杀你,已经是我今日心情好了。”他手中双鞭舞动,朝素寒璧慢悠悠地走了过来,“不过我现在改主意了。”

他手中那舞动的长鞭朝素寒璧一挥,这精铁铸造的鞭子便抽到了她的肚子上。

由于素寒璧捂着右臂靠在树干上,所以她整个人被这鞭子给击退到树干上,瘦弱的脊背紧紧抵着粗糙的树皮。

素寒璧有些疼,只感觉鼻头一酸,有点想哭,但又生生止住了。

她眯起眼,盯着这中年人手中鞭子招式舞动的变化,藏在长睫下的眼眸竟如同等待猎物的猛兽。

中年人见一击不成,便将手中双鞭舞动,一齐朝素寒璧飞了过去。

素寒璧勉强抬起那被黑煞狼咬伤的手臂,视线精准捕捉了双鞭击出的轨迹,伸出双手,将双鞭尽头的刀刃紧紧握住。

那刀刃没入掌心,切割血肉,鲜血流下,但素寒璧却不觉很疼,因为身上伤太多了,也不觉得哪一处不疼了,

中年人大骇,没想到自己甩出的双鞭竟然反过来又被素寒璧控制住了!

他手中法术光芒闪动,想要发力将双鞭扯回来,但素寒璧却握得极紧,仿佛不知道疼一般。

素寒璧抬眸看着他,手中发力,硬生生将双鞭连着这整个中年人扯了过来。

这体格高大的强壮修士的身躯狠狠砸在树干上,比素寒璧方才受的伤更甚。

素寒璧听到这一声血肉之躯与树干相撞发出的声响,身体瑟缩了一下。

有些可怕,她想。

但中年人哪里会抓不住她失神的一丝机会,又使劲夺回双鞭,朝素寒璧攻了过来。

双鞭末端的刀刃没入她的脊背,素寒璧双目微睁,目光锁定敌人。

她的身形微动,朝前撞了过去,手上还抓着方才打死黑煞狼的石头。

就是这一块不起眼的石头,地上随处可见的石头,直接砸到了这中年修士的脑门上。

他使劲想要将攻击的双鞭从素寒璧的脊背上扯下来,但素寒璧却微微法力,控制着背部肌肉,不让那灵活的双鞭逃脱。

素寒璧抬手,注视着这中年修士绝望惊恐的双眼,一石头结束了他的性命。

失去了主人的双鞭垂落,委顿在地,发出哗啦的声响。

那沾了血的石头颓然从素寒璧滑落。

素寒璧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砰砰地跳,那躁动的心脏似乎要蹦出胸腔。

她的双手颤抖,似乎很是害怕。

中年修士的血流淌到她的手上,她抬手,看着自己指缝间粘腻的鲜血,有些红,有些耀眼。

素寒璧想,她今天不仅杀了一条狼,还杀了一个人。

素辛石以前清理邪修或是妖兽的时候,从来不会让素寒璧出手。

素寒璧有的时候好奇要看,素辛石也便让她看了

她会问素辛石:“阿爹,这些敌人那么恐怖,我是不是要学着如何与他们战斗?”

素辛石摸了她脑袋,温声说道:“阿璧,你不需要学这些,阿爹会替你将所有会伤害你的人杀了。”

“但是——”素寒璧问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阿爹,若是你死了……或是你飞升了怎么办呢?”

素辛石笑了,他蹲下来,直视着素寒璧的双眸说道:“阿璧,如果阿爹不在了,以后会有你的夫君替我做这些事。”

后来素辛石带了季淮回来,季淮对他自然是极好的,每一次有危险他都会挡在素寒璧面前。

但季淮可能被时千劫杀了,就算他没有死……也不是他的夫君吧?他应当是那位她不认识的姑娘、素辛石的亲女儿的夫君。

素寒璧极轻极轻的叹了口气,将地上那死去的中年修士的还在瞪视她的双眸合上。

素辛石都是骗她的,如果是那位姑娘在,素辛石一定让她一点可怕的血腥都看不到。

没有人替她扫清脚下障碍,也没有人会站在她前面为她御敌。

她只有……她自己。

素寒璧坐在地上发呆了很久,直到自己身上的伤稍缓,这才爬起来。

地上双鞭被她捡了起来,小心翼翼避开上面的锐刺。

素寒璧看了眼那死去的中年修士,只觉得他很可恶,她该骂骂他。

她将那修士腰间挂着的储物袋扯下来,朝他脸上啐了一口道:“哼,你这个欺负弱小的大臭猪。”

素寒璧骂完了,还没忘了这人方才说的话,黑煞狼的皮和毒牙很值钱。

她便把黑煞狼的狼皮和毒牙剥了下来,统统塞进她从尸体上摸下来的储物袋里。

素寒璧又从储物袋里找到了些止血、回复灵气的劣质灵药,确认无毒之后便一股脑吞了。

她虽然在云霄宗中很少见过外面的世界,但也不是个傻子,很快便适应了修仙世界里的残忍法则——弱肉强食。

有宗门的是就抱宗门大腿叫爸爸,没有宗门除非自己实力够强,便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于是,素寒璧就这么带着她刚刚杀死的修士身上的储物袋,满身是伤,走出了那片森林。

——

“这是我杀的,第一个人。”素寒璧抬起头来,对无瑟轻声说道。

无瑟抬手,将她颊边碎发拂开,修长的手指擦着她的脸颊而过:“你以前从未对我说过这些。”

“并不是些很美好的记忆,说出来除了徒增烦恼之外,便再无用处。”素寒璧看着无瑟的银灰色眼眸说道,“但我就是……有些想说。”

在云海上,无瑟将她的手牵着,沉默地看着她,并没有再说话。

素寒璧瞧见天色,觉得有些晚了。

她想先回寒月小境了。

素寒璧迈步,想要重新御风而行,但却感觉自己还是提不上一丝力气。

对她来说,这是好不容易修补完善的世界,再一次崩塌。

但她已经不是很多年的那个小女孩了。

素寒璧咬牙,想要极力忽视心口传来的莫名抽痛,将周围的风聚集起来。

但她的身体陡然一轻,人已经落入了无瑟的怀抱之中。

无瑟将她打横抱起,无风自动,那漆黑的披风在风中鼓荡,发出猎猎的声响。

他抱着她,飞在了空中。

素寒璧只觉有些羞,被自己的剑带着走,这算什么话。

她微微挣扎了一下,但却并未使劲。

“莫动。”无瑟说道,“你御剑飞行,与现在这样,有什么区别吗?”

素寒璧想这区别可就大了。

但她没有再挣扎,只乖乖窝在无瑟怀里,把玩着他那纯黑大氅垂到胸口处的精致流苏。

“我做这把剑壳子的时候,特意在此处熔铸了花纹,你瞧着好看不好看?”素寒璧那素手轻轻抚过那流苏。

无瑟本无所谓什么好看不好看,只要是素寒璧亲手铸就的,那便是好看吧。

他低头看了一眼躺在素寒璧手中的流苏,银白色的发丝微动,垂落在素寒璧脸上,带起些痒意。

“你觉得好看,便是好看。”无瑟低头,对素寒璧说道,声音低沉,仿佛是风中弹奏的乐曲。

素寒璧觉得无瑟总是这样,便撇了撇嘴,她将垂下的流苏放回原来的位置,打算着下一次有空再去买些太乙冥铁与柔云玉,加些颜色进去,再铸造一把新的剑壳子。

她打定了主意,便顺手在无瑟的胸膛处描摹起来,思考下次铸造怎样的花纹。

身为剑修,她自然是极爱剑的,也热衷于将自己的剑打扮得花里胡哨。

素寒璧的指尖划过无瑟的胸膛,只感觉到无瑟的胸膛微微震动,下一刻他的声音便从风中传来。

“素寒璧,莫动了。”他的声音有些无奈。

素寒璧打定了主意,下次铸造一个青竹纹样的,便抬眼无辜地看了一眼无瑟道:“我正在想下次给剑壳子打造什么纹样的,怎么就不能动啦?”

她瞥了无瑟一眼,声音轻轻,但还是将手缩了回来。

无瑟抱着她,一路上没见着人,因为海外仙山有点修为的修士,都去参加山海会了,他们提前回来,所以这海外仙山也就格外冷清。

素寒璧哭过之后,有些累了,便窝在无瑟怀中,上眼皮下眼皮打架,险些要睡着过去。

但无瑟低沉的声音却再次从风中传来。

“素寒璧,我有的时候在想。”他说道。

“想什么”素寒璧问。

“或许我应该早一些出现。”他的声音淡淡,但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

“现在是,以后也是,我会永远站在你的身前,因为我是你的剑。”他轻声说道,语气笃定。

素寒璧笑了起来,她用目光描摹着无瑟的眉眼。

如此直白、纯粹、不加掩饰的爱。

他就是这样的一把剑,就连素寒璧握着他出剑的时候,这剑都不会有半分的偏移与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