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歇洛克暂且无视雷斯垂德, 没在意这位探长忽如其来的紧张。

他对凯尔西微微摇头,“有劳班纳特先生关心,无需提供住所。几天而已, 我有暂歇地。”

歇洛不相信凯尔西是诚心相邀。

两人合作两个半月,还能不了解对方的习惯。无论凯尔西外表有多和善, 但从不轻易让他人在私人领域逗留太久。

更何况, 三天前密室搏斗的淤青还没消退,他们真能平安无事地共处一室?

话音一落, 雷斯垂德先送了一口气。

他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幸好, 上帝听到了他的祈祷, 家里没有迎来第二位暂住客的风险了。

“这样就好。”凯尔西仿佛放心了,“福尔摩斯先生有地方住就好,我不必忧心您要经受日晒雨淋之苦。”

日晒雨淋, 约等于露宿街头。

歇洛克不认为会落到那种凄惨地步。除了为破案主动伪装,难道他在伦敦会找不到一片安身之地。

哪怕不找迈克罗夫特借宿,但以伦敦的繁华, 高档酒店还能差一间空房?

找不到落脚点的人,差的从来不是一间房, 而是差那间房的高额房费。

歇洛克发现了疑点, “班纳特先生竟有如此悲观的假想,莫非是经验之谈?”

凯尔西竟是坦然承认, “是的,经验之谈。事无不可对人言,我就曾在探长家借住几日,至今感谢雷斯垂德探长伸出过援助之手。”

谁叫我?

雷斯垂德刚刚松一口气, 忽又悬起一颗心,请别再提起往事。

“哦!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

雷斯垂德深怕再生事端,连忙转移话题,别再讨论借住话题了。“福尔摩斯先生可以进楼处理私人物品。我陪同你一起,做下现场记录。”

说是陪同,雷斯垂德却先行一步,急匆匆往楼栋走去。只要走得够快,就不会被奇怪的眼神盯上。

凯尔西瞧着雷斯垂德的避如蛇蝎,真是浪费她一片苦心。

多少人想要与一位破案高手交好,雷斯垂德偏偏不知珍惜,将歇洛克拒之门外。房主与房客,多么适合近距离拉近关系,说不定还能摩擦出合作的火花。

此刻,歇洛克岂会不知凯尔西的目的。状似无意地挑起一个借宿话题,有几分是为他着想,有几分是为捉弄雷斯垂德,又几分是想看好戏。

他压低声音问,“杰瑞,我是不是该谢谢你?”

“不用谢。汤姆,你说想开始伦敦的侦探事业,我就尽一份薄力。”

凯尔西说得真诚,也确实所言非虚。

三天前,两人回伦敦的路上闲聊一二。歇洛克刚刚结束大学学业,计划在伦敦开启侦探事业。

无论将来福尔摩斯会如何名扬天下,现在知道他的人并不多。例如威尔逊先生那类委托人,经由熟人介绍,辗转找上歇洛克。

如此一来,歇洛克想要遇上感兴趣的案子,仅凭熟人介绍概率太低。与苏格兰场合作,接手破不了的悬案难案,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是吗?”

歇洛克挑眉摇头,有些话不能不信,但也不能全信。涉及案情时,凯尔西从不妄言,但平时很难说了。

凯尔西全然无辜,“愉快地合作一场,我还能看你的好戏?聪明如你,竟要让我的诚心错付吗?”

诚心?

歇洛克笑了,一针见血地挑破,“那位探长眼神不好,没有看出你刚刚打招呼时的神色——分明在说‘可怜的倒霉鬼歇洛克,他一回家大门被烧了,好想笑但要忍住’。”

凯尔西是有一瞬愉悦,谁让她的四肢酸痛全拜歇洛克所赐。查案时不会抱怨意外的出现,但现在能有几分随性而为的权利。

不过,承认是不会承认的。

“汤姆,你还是老样子,总是多疑。”

凯尔西大度地说,“我主动和你打招呼,怎么会是嘲笑你的倒霉,只是来问一问要帮忙吗?例如现在,你需要我一起上楼搬运行李吗?”

两人为分尸案熬了最后一个通宵,都是刚刚离开医院。

歇洛克看着凯尔西淡淡的黑眼圈,本想说不必了,该休息就快回家休息。

但见其神色笃定,像是认定他会拒绝,反而改口:“好,多谢班纳特先生,就请搭一把手。”

‘哐当!’

凯尔西仿佛听到搬起石头砸到自己脚的声音,其实她想念家里温暖的大床了,偏偏还要保持笑容,“不用客气。为您出力,我的荣幸。”

两人并肩上了二楼。

迎面而来一股焦味,看到了大火过境的场景。

沿街楼房都是三层高,一梯三户。

起火点在201室内,整个走廊未曾幸免,是被烧得一片焦黑。

“福尔摩斯先生,您的大门被毁。”

雷斯垂德侧移一步,示意歇洛克看塌下203室的门框。“幸而屋内未被波及,火势就被扑灭。这得益于您尚未铺设地毯,不然情况会更糟。”

歇洛克环视四周,确定了走廊火势剧烈的起因。这里被放置了不少纸箱杂物,现在留下一圈焦渍与灰烬。

歇洛克没去自己的租屋,此时先观察起火点201室。“清晨怎么会起火的?”

“早上六点多,富兰克林先生宿醉回家。连门都没关紧,躺倒在客厅里。

酒精让他忘记了抽到一半的烟,掉在地上点燃了地毯,随后从内烧到了门外。”

雷斯垂德比划了一个及腰的手势,“昨天他的一批货到了,暂且堆在了走道里,是一批纸盒外包装,那些易燃物让火势蔓延开了。”

富兰克林因大火烧身清醒过来,翻出了二楼窗户,以右腿骨折为代价成功落地。

随后,他大喊大叫惊动了周围住户迅速报火警。亏得早上道路通畅,驾车赶来的救火员,及时扑灭火势。

“幸运的是,除了富兰克林先生,没有其他人受伤。”

雷斯垂德表示202室的租户上早班,凌晨四点就出门了。歇洛克也未入住,二楼起火时没有第二人存在。

这时,雷斯垂德发现凯尔西走向角落,是戴上手套捡起了一块泥土?“班纳特先生,你在看什么?”

“一块来自美国的泥块。”

凯尔西闻了闻泥块,“特别的雕塑黏土,美国南方特有,原先可能是一块印章。”

高尔夫球大小的泥块,被烧得乌七八黑,上面刻纹已经扭曲难辨。

雷斯垂德不在意地说,“这不奇怪,富兰克林先生就是美国人。他的货物有些从美国来,这可能是货箱里的东西。”

歇洛克接过一看,仅就泥块而言,除了在英国不常见,没有什么特别。

他却问雷斯垂德,“探长,最近苏格兰场很闲?对不涉及人命的意外火灾现场,以前没看到你们出现场。现在难道增加了人手,苏格兰场不再只有一百来人的警力?”

“怎么可能增加警力,财政预算根本没有这方面的打算。最近出警火灾现场,只是因为上级命令。”

雷斯垂德才不是闲得慌,“我也没察觉纵火案增加,但不知是哪一位大人物的提议,要全面调查伦敦火灾的情况。”

正说着,雷斯垂德发现不对劲,为什么他要乖乖回答?

而且当着他的面,这位福尔摩斯先生在嘲讽苏格兰场的不作为吧?

凯尔西适时出言,“探长何必谦逊,即便没有上级命令,你也不会推托该调查的事。谁还不知你一贯乐于助人,一心挂念伦敦市民的安全,更是善于听取各种意见。”

雷斯垂德被夸得有些飘,一下就忘了旁的,思考他有那样优秀吗?

歇洛克扫视身旁两人,终于肯定凯尔西之前的提议。

——为了伦敦的破案率着想,他会接手苏格兰场的疑难案件,不能指望一夸就飘的探长们。

三人检查了一遍走廊,又复查了201室的情况。现场与富兰克林的口供完全一致,今天是烟头引起的失火。

歇洛克确定没有疑问才去了203室,将那些未拆封的行李箱一一搬出。他的东西不少,如果全搬到迈克罗夫特的住所,十几天后又要来回折腾一次。

凯尔西提议,“如果你不介意,大部分都能暂存我家。很近,在后面那条街。我推窗看了,两边隔街而望。”

“好,放你家。”

这次,歇洛克答应得干脆,“等房东处理好二楼,我就去搬回来。谢谢了,班纳特先生。”

雷斯垂德歪了歪脑袋,是他的错觉吗?

这两位的关系似乎有些复杂,时战时合,是现在流行的新型朋友相处之道吗?

没有人解答雷斯垂德的疑惑。

在离开前,歇洛克向雷斯垂德重新做了自我介绍,如遇困难可以来找他咨询。

雷斯垂德看着两人推着一车行李走远,添了几分迷茫,之后遇到难以侦办的案子应该找谁?

二选一?比起已知的魔鬼,未知的福尔摩斯先生也许更容易相处?

哦不!

雷斯垂德猛地醒悟,右拳一击左掌心。他为什么要选择,完全可以两位都邀请,再让他们内部决斗。

“嘿嘿。”

雷斯垂德不由自主地偷笑,让警员卡特没敢立即上前。

卡特暗中摇头,尽管不知长官在笑什么,但直觉他头顶的乌云重了很多。

*

生活不仅是破案。

歇洛克来到伦敦,也让凯尔西能放心地去做别的事,不必担忧半途被请去支援苏格兰场。

安琪儿一案,凯尔西没有收取罗宾森女士的尾款,而交换了一个机会——引荐一位教授,让她获得大学入学资格。

如今各校的考核标准各不相同,或是院系统一审核,或教授单独出题。

学生生源却基本一致,贵族乡绅与新兴商人的孩子。

有些聘请私人教师从小教导,有些在私立高中学习,但都离不开不错的经济条件,让他们无需为生活奔波。

一般而言,外来者要进入这个圈子,必要有人引荐。

比如外国来的商人之子,正是十六七岁的读书年龄,他希望去心仪的学校专业,结识学院教授是必经之路。

「查理·爱格伯特,伦敦大学学院,经济学系」

这是与罗宾森女士一番商议后,所敲定的引荐教授。

没有选择上一世就读过的剑桥,也没有选择同负盛名的牛津,凯尔西很清楚自己需要什么。

相对宽松的学习环境,不强制要求课堂出席率;出入学校及相关合作机构的图书馆、资料室权限;以及畅所欲言的交流平台。

伦敦大学学院建校仅晚于牛津与剑桥,比起前两者,它建立的初衷就是抛弃教会的陈规旧制,倡导理性主义与教育平权。

地理位置绝佳,大英博物馆、大英图书馆、皇家戏剧艺术学院,英国医学会等等,这些机构学院相互都在步行可达范围,且彼此之间不时互通有无。

凯尔西的住所也在其侧,半小时步行即可抵达。

不论从哪方面看,对她而言,伦敦大学学院是最好也最适合的选择。

八月二十九。

凯尔西第三次拜访爱格伯特教授。继前两次的初步认识,与提交一叠相关入学论文,今天最后的现场笔试。

地点定在了第欧根尼俱乐部。

这里堪称伦敦最古怪的俱乐部,除了陌生人房间,其他的房间均不可以说话。

不过,安静的环境的确适合做考场。

下午五点,多云转晴。

一对一考核,两人静默地在屋内过了一下午。

凯尔西将一叠答卷交给对座的爱格伯特,在爱格伯特急速翻阅后,捕捉到他脸上不由自主的满意笑容。

爱格伯特又匆匆收敛笑意,起身做出一个请的姿势,示意凯尔西可以离场了。按照之前约定,他会在九月一日,通知凯尔西最后结果。

凯尔西点头致意,走出俱乐部前,在陌生人房间前停顿几秒。

万事都有前因,比如不选择在学院办公室,而选择在第欧根尼俱乐部考试。这扇大门背后很可能就藏着原因。

需要推门确认吗?

凯尔西勾起嘴角,飒然迈步离开。该见的,来日总会遇见。

十分钟后,爱格伯特敲响了陌生人房间的门。

“请进。”屋内响起应答。

爱格伯特开门关门一气呵成,急不可待地把试卷拍到桌上。

“给,你要的答卷。迈克罗夫特,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多此一举。从前没见你干涉我的教学,这次居然借我之名多出一份试卷。”

“好了,我答应你的帮忙已经完成。不管你满意与否,凯尔西这个学生我收定了,他是一个不可多见的天才。”

爱格伯特坚定地说着,毫不在意迈克罗夫特的神色,拔腿就走。

“我要立即、马上、不能耽误一分钟地亲笔书写入学邀请函。哦,用哪一种墨水比较好,含蓄地表现出我的欢迎姿态?”

爱格伯特来去如风。

迈克罗夫特眨了眨眼,看着匆匆又关上的房门。除了‘请进’,他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