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汪氏, 气焰一如既往地嚣张,“小畜生你回来得正好,你弟弟看上了王妮子, 家里银子不够成亲的, 你快拿出些银子来。”
态度趾高气扬,理直气壮。
温大成一家的反应, 让围观百姓终于认出了温续文。
原来这人就是温家那个中了秀才, 又当了县令姑爷的大儿子温续文。
一时间,百姓的眼神都变了, 王妮子更是吓得远离温续文好几步。
温续文将旁人的反应收入眼中,暂且压下怒火, 目光深沉道:“爹娘, 多日不见,可还安好?”
温大成应声, 黝黑的脸上露出笑意,“家里一切都好, 续文既然回来了, 就回家吧, 让你娘给你做顿好吃的。”
汪氏苍老的脸上却带着不满, “做什么好吃的,家里的东西都是武儿的......小畜生,刚才老娘的话你没听见了吗?”
“家中没银子?”温续文故作惊讶地扬扬眉,“我听说家里都要买地了, 会没银子给续武成亲?”
汪氏脸色微变, 随后马上强硬道:“让你给你就给, 武儿成亲, 你是他大哥, 本来就该给银子。”
温续文点头,“确实该给。”
汪氏得意了,小畜生当了县令的姑爷又怎么样,还不是要听她的。
“不过,”温续文又开口道:“我怎么听说人家并不想嫁给续武?”
汪氏脸色一僵,温大成和温续武父子都不敢看温续文的脸色,低下头。
“强占土地,强抢民女,”温续文抬手鼓掌,含着怒气道:“好样的,真是好样的。”
“朝廷确有规定,举人归乡后,可在乡间收献土地,莫不是你们记忆错乱,觉得我已经中举了?”
温续文面上带着嘲讽。
“县令姑爷?呵呵,这个名头好用吧,连巡检司都不敢惹你们,是不是觉得很威风,觉得这样就可以为祸乡里了?”
温续文越说越气,一怒之下抬脚就将温续武踹倒在地,“混账!”
“小畜生,你干什么!”
汪氏瞬间就炸了,走到温续文面前,就要抬手打下去。
巴掌还没落下去,就被张智抓住。
“不准打哥哥,”张智推开汪氏,直接将汪氏推倒在地。
汪氏索性坐在地上,撒起泼来,嚎道:“我不活了,一把屎一把尿把儿子拉扯大,他攀了高枝就忘了爹娘,还让人打自己的亲娘,我不活了~”
这招撒泼耍赖用得不错,只可惜这里是十里村,对于汪氏的品性大家都清楚,没人同情她,大家只会看热闹。
温续文冷眼看着她撒泼,然后看向温大成,那眼中的冰冷让温大成心里一颤,连忙走过去捂住汪氏的嘴,制止她。
温续文暂时将视线从温家人身上离开,看向众人,扬声道:“各位叔父伯父是看着续文长大的,续文读了这么多圣贤书,想的是为民做主,而非欺压百姓。”
“我自己不会做出这等事,更不会纵容家人作恶,今日.我请诸位做个见证,今后但凡温家人再仗势欺压百姓,诸位尽管到县衙去告,我岳父乃一心为民的好官,绝不会放任不管。”
话音一落,温良率先鼓掌,其他人陆陆续续跟着鼓掌。
“另外,险些害王叔丧命,这是温家的过错,我会请大夫为王叔看伤,医药费我会负责,然后再赔偿王家五十两银子......关于之前说的买地和求亲之事,全部作罢。”
“好!”
跟百姓整那些虚的没用,他们更相信实打实的补偿。
五十两银子对普通百姓来说已经不少了,再多恐怕会引起心怀不轨之人的注意。
处理完王家的事,温续文看向温大成,“爹,我们该回家了。”
有些事得回家处理。
“好好,回家,”温大成连忙点头。
看着温续文一家离开,百姓的议论声渐渐响起。
“到底是读了书的人,就是懂事。”
“续文打小就知礼,和汪氏温续武那对母子看着就不一样。”
“话说,续文看着白白净净的,好像跟温大成和汪氏都不太像。”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当年温大成两人外出做活,出去半年多回来的时候,怀里就抱着个孩子,我记得包着孩子的那块布看着可不便宜。”
“这么说......”
“嘘,这都是瞎猜的,可别乱说。”
百姓特意等温续文一家离开才敢说,汪氏那人太难缠,要是被她听到,她能坐在你家门口骂个三天三夜。
十里村的人虽然都讨厌汪氏,敢惹她的却是没有几个。
只是这些话,很凑巧的被何顺听到了,他之前听温续文吩咐去找大夫,现在才回来。
何顺眼底闪了闪,面上的表情不变,带着大夫替王二守看伤,然后拿银子让人去给王二守买药,得知温续文还要补偿五十两银子后,也干脆利落地付了。
温家
温家不大,就几间有些破落的房屋再加一个小院子。
如温续文所料,属于他的房间果真和温续武的合在一起。
温大成尴尬地笑笑,本想解释,温续文却是收回视线,抬脚走进堂屋。
温续武怕温续文再给他一脚,靠在汪氏身边,离温续文远远的。
坐在椅子上,温续文抬眼看向三人,淡声道:“外面的事解决了,该解决家里的事了。”
“怎么,小畜生,你还敢把老娘抓进大牢不成?”
汪氏泼辣蛮横,哪怕温续文是县令的姑爷,她也不怕他。
在她的认知里,父母之命大于天,这小畜生是她儿子,她就是打死他,他都得受着。
“抓进大牢?”温续文摇摇头,“不不不,那样太便宜你了。”
汪氏瞪大眼睛,似乎没料到温续文会说这样的话。
“往日,续武打着我的旗号忽悠几个地痞无赖听他吩咐,现在我的名字不好使了,你说他们还会不会听续武的话,那几个断腿之人的医药费,你说他们会不会找续武要,又或者会不会要续武赔他们一条腿呢?”
温续文笑着说出这段话,却听得温大成三人心里一寒。
汪氏在温续文面前强势惯了,尚能色厉内荏地喊一句,“小畜生,你敢!”
一向害怕温续文的温续武却是腿都软了,哭着跪在温续文面前,道:“大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这一次吧。”
温续文拍拍温续武的脑袋,温声安慰道:“续武啊,你求我做什么,又不是我要打断你的腿,不要担心,即使你瘸了,爹娘也会养你一辈子的,毕竟,你可是他们最疼爱的小儿子啊。”
“不要,我不要瘸,”温续武疯狂摇头。
“那王叔快被你们活活打死的时候,你可曾心软过?”温续文的目光骤然变冷。
“大哥,我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看在我是你亲弟弟的份上,帮帮我吧。”
温续文摇摇头,“这可不行,正因为你是我亲弟弟,我才要教你做人,用一条腿换你学会做人,不亏啊。”
温续武听言,哭得更大声了。
温大成心疼地看着小儿子,“续文,武儿他不是成心的,你就饶了他这一次吧。”
“爹这话似乎说过很多次,不是成心的?呵呵,那怎么才算是成心的呢?”
温大成见温续文油盐不进,脸色沉下来,“续文,你这是不孝,爹可以去县衙告你的。”
温大成懂得多些,知道读书人要面子。
只可惜,温续文并不受他的威胁。
温续文看他,勾唇道:“告我?爹你是不是忘了我岳父是谁?”
“许,许大人铁面无私,这可是你说的,”温大成心里有点慌。
“我岳父是铁面无私,那也得分人,要不是因为我,就凭你们之前做的事,早就被抓进大牢了,爹觉得我岳父会为了你们治我的罪?”
“你,你,”温大成说不出话,听着温续武的哭嚎,心里一阵绝望。
汪氏已经不敢骂温续文了,她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往常任由她打骂的大儿子已经变了。
这时何顺走进来,靠近温续文耳边低语几句,见他瞳孔微缩,问道:“公子,可要小的去找几个知情人详细打听一番?”
温续文看向温大成夫妇,勾唇冷笑,“不需要,这儿不是有现成的知情人吗?”
何顺明白温续文的意思,主动退了出去,守住门口。
“爹希望我帮续武保住这条腿,是吧?”良久,温续文开口道。
温大成连忙点头,“续文,武儿真是无心的,只要能保住武儿的腿,要爹做什么都可以。”
到现在了,还在说温续武是无心的,也不知是在说服温续文,还是在说服他自己。
“不需要爹做什么,只需要爹回答我一个问题就行。”
“什么问题?”
“你们是从哪里捡到我的?”
“你......”
汪氏瞳孔睁大,震惊地看着温续文,这反应已经说明什么。
温大成绝望地闭上眼睛,他本来还想死不承认,现在却是不行了。
两刻钟后,温续文离开温家,走出几步,低声吩咐道:“替我带话给那些地痞,打人可以,腿就不必打断了。”
他只承诺保住温续武的腿,可没说那些人不会上门找事。
虽然知道了一些真相,但温续武这样的人必须狠狠教育一顿,要不然早晚还会惹事,
去温良家取回车,温续文拒绝温良留饭的邀请,让何顺赶车回县城。
回到县城,温续文没有回许府,而是去了醉风楼。
小二把酒菜放下离开,温续文连给自己倒了几杯酒才停下来。
原主怨恨了温家这么长时间,结果他根本不是他们亲生的。
怪不得汪氏以前总会说:“要不是老娘,你早就饿死了,老娘现在给你一口吃的,你得感恩,以后多帮帮武儿。”
那时原主面上不显,心里却在怨恨为什么把他生出来,却这么对他。
没想到真相却是如此。
.......
十八年前,温大成夫妇年轻,不甘一辈子待在十里村,便到县城找活计,干了半年,他们发现县城并不好混,很多人都排斥他们乡下人的身份,两人没办法,只能回十里村。
回去的路上,两人听到一阵婴儿的哭声,循着声音找去,在一个小巷子深处里看到被襁褓包裹着的婴儿正在一声声哭泣。
那时候,温大成夫妇成亲几年,一直没有孩子,之前村里的老人常说,若是谁家生不出孩子,就把新生儿抱去他们家住几天,很快就会有孩子。
温大成夫妇带着这样的想法,抱走了这个孩子,因为没有孩子,所以一开始对这个婴儿还不错,直到两年后他们的亲儿子降生。
人都是偏心的,尤其在亲生和领养的孩子之间,心更是偏心得没边了。
多年的怨恨到现在都成了空,温续文接受了原主的记忆,也受到了这样的影响。
汪氏的话虽然刺耳,可并非没有道理,在这个非常看重血脉关系的时代,他们养了没有血缘的温续文十八年,已经是仁至义尽。
在后世这种行为肯定会被谴责,既然养了就要负责任。
但在这里,却是不能指摘什么,温家并不富裕,要不然当初也不会让原主退学,在不富裕的情况把他抚养长大,哪怕外人得知了真相,也不会对温家过多指责。
不知道是不是原主的执念太深,现在他对温家的怨恨一股脑涌上心头,再加上新得知的真相,让他心情极为复杂,脑中一团乱麻。
他理不出什么头绪,只能一杯杯地喝酒,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喝醉就不会想了,喝醉脑子就不会这么乱了。
何顺守在门外,他知道温续文心情不好,刚得知这样的消息,搁谁心情都不会好,只是温续文要了那么多酒,让他有些担心。
良久,突然听到雅间内传来一声声响,何顺心里一跳,顾不得请示,直接推门走进去,就见温续文趴在桌子上,几个喝完的酒壶七倒八歪地倒在桌上,还有一个酒壶滚到地上,想来刚才的声音就是它发出的。
何顺快步走到温续文身边,喊道:“公子,公子?”
温续文抬起头,脸上带着酒晕,醉眼朦胧地看向何顺,皱眉想了半天,吐出句“你是谁?”
得了,何顺确定温续文这是喝醉了。
不敢让他再喝,连忙架着温续文离开,张智在外面看着马车,何顺让张智把温续文放到马车上,他回去跟掌柜的结账,然后驾着马车回许府。
许府的门房看到温续文被人扶下来,吓了一跳,“姑爷怎么了?”
“没事,公子只是喝醉了。”
门房的脸色才恢复正常,他们还以为受伤了呢。
有何顺和张智两个人在,也不需要旁人帮忙。
张智力气大,他一个人扶着温续文很轻松,何顺在前面带路,很快两人到了玉清院。
许舒妤一直在等消息,听到声音,马上走出房间,正好看到张智将温续文扶进房间。
她跟进去,就看到温续文醉醺醺地躺在床榻上,手无意识地扶着额头。
许舒妤蹙眉,“不是去十里村了,相公为什么会喝醉?”
“公子是在醉风楼喝的酒。”
何顺低头道,没有温续文的允许,别的他不敢说。
许舒妤见此,便知有事发生,没有为难何顺,吩咐道:“去厨房让他们煮碗醒酒汤送过来。”
“是,夫人,”得了命令,何顺马上跑出去。
秀儿已经打水走进来,将淋湿的手帕递给许舒妤。
许舒妤坐在温续文床边,替他擦拭脸上的虚汗,心里忍不住叹气。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值得让你喝这么多酒?
成亲这么长时间,许舒妤从来没见温续文喝醉过,甚至酒味都很少在他身上出现。
这一次,怕是出了大事。
许舒妤担忧地想道。
片刻,何顺端来了醒酒汤,许舒妤接过,“这里有我就行了,你出去吧。”
何顺应声退了出去。
许舒妤轻推温续文,“相公,相公?”
温续文意识模糊,听到有人呼唤,睁开双眼,可眼前一片朦胧,只能隐约看到一个身影,却看不清面容。
“相公,快喝些醒酒汤,可缓解头痛。”
见温续文睁开眼,许舒妤柔声道。
听到有些熟悉的声音,温续文嘴里含糊道:“娘子?”
话音刚落,顿时一股眩晕袭来,温续文难受得按住额头,闭上眼睛。
知道让他自己喝醒酒汤是不太可能了,许舒妤用汤匙盛起一勺醒酒汤,轻轻吹了吹,放在温续文嘴边,柔声道:“相公,张开嘴。”
温续文听出许舒妤的声音,听话地张嘴。
还好温续文没有完全失去意识,配合得还不错,许舒妤很快就把一碗醒酒汤喂完。
喝完,许舒妤用手帕替温续文擦拭嘴边的汤渍,道:“相公好好休息。”
说完,许舒妤起身离开。
刚转身,下一刻,就被温续文握住手腕。
许舒妤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温续文一个用力拉倒,正好趴在他身上。
一旁的秀儿惊呼一声,下意识想拉许舒妤起来,突然想起来床上两人是夫妻,脚步一转,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还不忘把房门关上。
许舒妤:“......”
她当初到底为什么会选秀儿当她的贴身丫鬟呢?
她觉得他们会发生什么,且不说现在是白日,只看温续文还醉着,他们能发生什么?
许舒妤额头落下几条黑线,很是心累。
暖玉温香在怀,温续文下意识抱紧许舒妤,呼出的气息打在她耳边,呢喃道:“娘子,我只有你了。”
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许舒妤听言一怔,感受着温续文胸膛的温热,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在十里村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如此颓废。
醉意再次涌来,温续文手下的力度渐渐减轻,睡了过去。
许舒妤失去禁锢,马上站起身,回头看了温续文一眼,转身离开。
房门外,秀儿惊讶地看向许舒妤,眼神里明晃晃地透露着一个意思。
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莫非姑爷......
许舒妤打断秀儿跑歪的思绪,道:“莫要胡思乱想。”
秀儿脸色微红地低下头。
许舒妤看向何顺,吩咐道:“相公已经睡了,你进去伺候着。”
万一温续文中途想吐或者什么的,有个人在方便些。
何顺本来就是这般打算的,只是刚才许舒妤在,他才退出来。
温续文这一睡,直接睡过了晚膳,直到次日才醒过来,哪怕喝了醒酒汤,他的额头还是隐隐作痛,针扎的感觉,一阵阵的很难受。
昨天他只喝了酒,一日没有进食,现在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快速盥洗更衣完,去正堂用膳。
虽然温续文动作很快,可他醒得有些晚了,等他到正堂,许士政等人已经到了,饭菜也都上齐,就等他了。
温续文歉然道:“抱歉,小婿让岳父岳母久等了。”
许士政摆手,笑道:“时间还早,不晚。”
李氏在一旁附和,“没错,还不晚,既然来了,就快坐下吧。”
温续文昨晚喝得烂醉回府,自然瞒不过李氏和许士政,即便是许舒静也从玲儿嘴里知道了这事,只是众人知道这是温续文的私事,不便细问罢了。
用完膳,温续文揉揉还有些疼的额头,起身打算去县学。
许舒妤突然开口道:“相公宿醉醒来,难免精神不济,不如再休息一日?”
温续文摇头,“算了,不算太难受,县学的课业繁重,不便请太长时间的假。”
“那便让何顺驾车送相公去,”许舒妤再次提议道。
温续文点头答应了,他现在没什么力气,走去县学确实有些困难。
待温续文离开,许舒静才低声道:“姐姐,姐夫怎么了?”
许舒妤摇头,“不知。”
许舒静虽然有些疑惑,却也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只好压下好奇,当昨日之事不存在。
坐在马车上,温续文想着昨日之事,没了原主情绪的影响,他理智恢复。
把事情都说明白也好,以后温家必定不敢再打着他的旗号为非作歹,算是除去一个隐患。
他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今后也不必往来了,之前的养育之恩,他留下的那五十两银子已经还清了。
那五十两只要不乱用,足够他们将温家房子翻新,然后给温续武娶个娘子。
之前的恩怨,就让它随风飘散吧。
人总要向前看,如果太执着于过去,太累了。
至于这具身体的身世,温续文详细问过温大成,当初什么信物都没有,只有一块襁褓,这么多年过去,早就扔了。
唯一能证明他身份的只有他后颈处那一块铜钱大小的红色胎记,可是总不能逢人就问,你有没有一个后颈有胎记的儿子吧?
这种事得随缘,温续文不会放弃探寻身世,却也不会太过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