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朝立国以来, 科举并非唯一进入仕途的途径,这国子监便是另一条途径。
国子监的监生在毕业后,可以通过考核或者举荐进入朝堂, 只是担任的官职不高,而且也没有科举入仕的官员根正苗红, 升官前途不大。
但是对于那些有父辈荫护, 就想混吃等死的人来说, 国子监正适合他们,在里面读两到三年书, 出来混个闲职, 不影响他们吃喝玩乐,还可以领着朝廷俸禄,何乐而不为。
这也是贡监瞧不上荫监的原因, 他们的志向不同, 有如此好的家庭背景,却不知努力,怎能不让人唾弃。
国子监对于温续文,目前来说有两个好处。
第一,县学和府学的先生学识有限, 国子监的各位博士皆是博学多才之人, 对他帮助更大。
第二,便是监生可以直接参加乡试, 不需考核。
朝廷有规定,县学和府学的生员若想参加乡试,必须参加在乡试前一年举办的科试, 科试成绩同样分为六等, 只有考中头等和二等的生员才有资格参加乡试。
但国子监的监生不一样, 他们不需要考核,直接就可以参加乡试。
而且不仅是贡监,那些没有功名在身的附监和荫监也可以参加,这便是国子监监生的特权。
只是他们很少有人会真的利用这个特权,毕竟科举考试可没人给他们开后门,都知道考不中谁愿意去尝试。
第二个好处对温续文作用不大,他要是连科试考核都过不了,乡试肯定也中不了,他看中的是国子监的博士,那些可都是名师。
......
一个多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温续文在路上,偶尔和李司祈聊天,大多数时候都在读书,倒是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待他看到盛京绵延千里,高大厚实的城墙,才恍然:原来他们已经到了盛京。
马车刚到城门口,就被拦了下来,原因是后面那几辆装货物的马车需要检查。
进城是有城门税的,但这只是针对商人,普通百姓并不需要交。
温续文和李司祈把朝廷给他们发的国子监录取通知书给城门的守卫一看,马上就被放行了。
顺利进入盛京,温续文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暗叹原来这就是国都,果真不凡,不论是繁华程度还是建筑规格都不是兴元府可以比的。
温续文和李司祈都没来过盛京,等刚才的兴奋劲儿一过去,两人就迷茫了,看着热热闹闹的街道,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不是说有人会接他们吗,人呢?
下一刻,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仔细打量了他们几眼,走上前来,小心询问道:“请问两位公子可是李公子和温公子?”
温续文一听就知道,这应该就是李成业说得会接应他们的人。
“正是,敢问阁下便是舅舅派来接我们的?”
中年男人见没认错人,连忙恭敬道:“表姑爷折煞小的,叫小的老吴就成,小的得老爷信任,在这里帮老爷看院子......两位少爷舟车劳顿,定然劳累,还请随小的移步去住处歇息。”
温续文点头,“尽管头前带路。”
李家的宅子离城门口不近,马车又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确实是个小宅子,只有两进,听说是两年前才买的。
温续文估计这是李成业专门买给李司祈的,让他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有个落脚的地方,又不是常住,就没有买太大。
两人路过一道门,走进后院,赶了一个多月的路确实累了,走进老吴早就安排好的院落,温续文把收拾行李的事交给何顺和张智,他自己走进房间,舒舒服服地开始睡觉。
去国子监报道的事不急,还有十天,国子监才会开学,只要在开学前报完道就行。
温续文这一觉睡了很长时间,直到天将黑,老吴派人来喊他用膳,他才醒过来。
到了前厅,李司祈已经在了,两个大男人吃饭没那么讲究,速度都不慢,一会儿就吃完了。
温续文说道:“我们来得比较早,时间很宽裕,不如明天休整一日,在盛京逛逛,后日再去国子监报道也不迟。”
李司祈点头,“好。”
他对于读书之外的琐事,并不在意,这一路上的衣食住行都是温续文在安排,李司祈只管读书。
温续文觉得,他要是想把李司祈卖了,估计一点力气都不用费,让他自己跳进贼窝就行。
不过,李司祈也不是笨,相反他很聪明,他只是讨厌处理俗事,他的随从其实就是他的管家,帮他处理各种各样的事情。
温续文一开始只知道李司祈无趣,也就是相处过后才知道,他是不通俗务,心思纯净。
两人说了几句话,就分开各自回房,温续文才睡了一觉,还不算困,便将前几日看的那几届会元的策问文章总结一下。
其实,温续文很想出去逛逛,只可惜这里是古代,朝廷设有宵禁,一更后便不允许出门,违者被杖责都是轻的。
没办法出去,只能写文章了。
他先写了一篇文章,然后又写了一点《后宅》,等感觉到困意,便让何顺抬热水来,沐浴更衣,上床就寝。
次日用完早膳,温续文邀请李司祈一起出去逛逛,不出意外被拒绝了,李司祈说要看书。
估计除了许舒静,谁也别想让李司祈出府。
温续文不强求,他带着何顺和张智出门。
盛京太大了,这里可不是郑县那样的小县城。徒步走根本走不远,出行必定要坐马车。
这里的街道多得很,最繁华宽敞的当属前门大街,它是盛京的主干道,从皇宫门口一直延伸到城门口。
温续文没那么多时间了解盛京的每一个地方,他直接让何顺驾车去前门大街。
待到了前门大街,何顺去停马车,温续文带着张智随意走着,没一会儿,便看到一处茶楼,便抬脚走进去。
茶楼,酒楼,都是最好的打听消息的地方,温续文没什么具体的目标,就是想听听盛京最近有什么热闹的事。
在二楼找了个位置,让小二上了壶雨前龙井,便坐了下来。
温续文对茶没有偏好,他喜欢喝的碳酸饮料这里都没有,只能喝茶。
一开始,众人还在聚精会神地听说书,待说书说累了,等休息一会儿再说,下面的百姓就开始各自聊天了。
“听说前几日都察院的梁御史弹劾了一位刑部郎中,说他收受贿赂,乱判冤假错案,害了不少无辜的人,惹得皇帝老儿大怒,让人彻查刑部案件。”
“真是大快人心,这些当官的都是只认钱不认人,没有银子,寻常百姓都不敢去告状。”
“可不是,希望借着这次机会,朝廷能把那些欺压百姓的贪官好好查查。”
“多亏了梁御史,要不是他,刑部估计还会嚣张下去。”
“......”
温续文听到这话,眉毛挑了挑,有点意思。
百姓对于这些朝廷的事,也就是听个热闹,有贪官被制裁就欢呼两声,不会去想这里面有没有什么深意。
可温续文不一样。
他看了一年多的京报,对目前朝廷上的各位官员有些初步的了解。
比如刚才那人口中的梁御史,是宫里德妃娘娘的亲哥哥,也是二皇子楚王的亲舅舅,目前是都察院的正三品副都御史,御史弹劾人并不奇怪,反而很常见。
关键是在于他弹劾的人——刑部郎中。
众所周知,大皇子吴王入朝后,掌管的正是刑部,梁御史弹劾刑部郎中,便是在打吴王的脸。
至于原因,温续文勾唇,他恰好知道。
当初元隆礼能被罢官免职,抄家流放,朝中出言弹劾他罪行的人,正是吴王一系。
而元隆礼是楚王外祖梁学士的门生,这样一来,很明显,是吴王断了楚王的一个助力。
那前几日梁御史的弹劾,显然是在回敬吴王之前所为。
一个刑部郎中并不算什么,只是区区正五品而已,可刑部归吴王掌管,他手下的人犯了错,没道理吴王能置身事外。
对于储位之争,只要有机会让对方失去一点圣心,那都是值得的。
显然楚王虽然被称为贤王,却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而且这贤不贤,还两说呢。
百姓们知道的八卦很多,而且多种多样,连某位官员去八大胡同□□,被家里的母老虎逮个正着的事,他们也知道。
温续文在茶楼坐了半个时辰,听到的八卦着实不少,有用的倒是不多,算是听个乐子了。
总体来说,目前朝堂上的局势还算稳定,丰靖帝虽然年老,可君威犹在,只要他一日不死,朝堂上就乱不起来。
三皇子燕王,也就是男主,目前还是个小透明,他虽领了工部的差事,可众所周知,工部也就是六部中的小透明,主管的都是一些水利,屯田,交通等一些工程的事,和朝政关系不大。
温续文听了那么多八卦,愣是没有一条和燕王有关,就连吴王府上侧妃的知名度都比燕王高,可见他是有多透明。
离开茶楼,温续文又在街上逛了一会儿,随意找了一家酒楼用了饭后,便回府了。
次日,两人一起去国子监报道,得到一张类似学生证的身份文书,今后可以凭借此物进出国子监。
现在还没到开学的时候,国子监中只有寥寥几个人,温续文两人没有久留,典薄厅的官员听到他们是从地方府县来的,也没什么交谈的兴趣。
出了集贤门,两人便离开国子监,路上,李司祈难得主动开口道:“国子监不愧是我朝最高学府,待入学后,我定要去典籍厅看看。”
刚才典薄厅的官员简单给他们介绍了国子监的一些情况,当说到典籍厅有无数珍藏典籍时,李司祈的眼睛就亮了,温续文就知道他肯定感兴趣。
听言,他笑道:“能有表哥这般好学的监生,国子监的博士们必定心悦。”
李司祈摆摆手,“续文谬赞了,我这样只知读书的人,可没人喜欢。”
他也知道自己的缺点,却依旧一心沉迷于读书。
温续文觉得李司祈很适合做学问的工作,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搞学问,岂不是也挺好?
报完道,两人没没事了,只等开学就好了。
说实话,挺无趣的,刚开始温续文还想去逛逛,可盛京太大了,只是坐马车来回就要一个时辰,这是什么概念,有这些时间,他都可以写一篇文章了。
出去一次后,他就老实了,没有熟人领着,漫无目的地瞎逛还浪费时间,还不如老老实实读书。
很快,进入三月,国子监开学了。
国子监有明确规定,除休沐日,国子监的所有监生不得随意外出,也不得外宿。
国子监的宿舍都是两人间,温续文本想和李司祈住在一起,这样好相互照料一下,结果这房间是随机分配的。
不过也还好,他们虽不在一个房间,却在一个院子,倒是离得不远。
今日是开学的日子,也是下人随从唯一能进去国子监的一天,之后监生便不能带随从进国子监。
只有搬东西的时候,才能体现出张智这种大力士的重要性,温续文和李司祈两人的被褥和书籍全在他一个人身上,他还是很轻松的样子,只是偶尔埋怨自己拿着这些,没办法吃东西。
马车不允许进国子监,他们只能走着去住处,住宿的地方离大门不算近,走了两刻钟才走到,温续文倒还好,他之前经常走着去县学,已经习惯了,李司祈这样的古代宅男可就有些受不了,到了宿舍,他的额头已经布满细汗。
温续文让他坐下喝茶歇歇,反正也不需要他们收拾床铺。
两人的房间正好相邻,等他们收拾好,他们的室友还没有来。
让何顺几人离开,温续文和李司祈去公厨用膳,菜品挺多的,荤素都有,随意选择,他们走了不短的路,都饿了,选了几样菜便开始用膳。
现在正值午膳,这时候来得人好像不多,公厨中用膳的人很少,至于是哪种监生,看穿着是看不出来的。
贡监是品学兼优,但不一定就穷,比如他和李司祈,有些也是官宦子弟,只是没有荫监背景来得强大罢了。
用完膳,回到宿舍,温续文惊喜地发现,他的室友到了。
对方穿着一身宝蓝色长袍,头发用碧玉簪束起,身材消瘦,面红齿白,倒是一副好相貌。
他大刀阔斧地坐在木椅上,正百无聊赖地看五六个随从替他整理床铺和衣柜,见到温续文,对方先是眉头一挑,随后轻蔑道:“下面小地方来的?”
温续文闻言便了然,这人是荫监,走到他对面坐着,反问道:“何以见得?”
“切,听你说话更像了,”那人不屑地撇撇嘴,随后得意道:“小爷我自八岁起便打遍盛京无敌手,哪个勋贵子弟我没见过。”
“是吗,挺厉害的,在下温续文,敢问阁下尊姓大名?”温续文随口恭维了句,面色很平静。
自我感觉良好的熊孩子嘛,他见过不少,金文才就算一个。
这人听言,眯了眯眼,道:“听好了,小爷是镇南王世子,名字嘛,你不配知道,以后我就是老大,你喊我世子或者老大都行。”
“世子?”温续文挑了挑眉,语气有些怀疑。
“靠,你这是什么眼神,”冯洛凌顿时跳起来,“小爷我可是由皇上亲自下圣旨册封的世子,你有意见?”
“不敢,刚才只是惊讶于世子的相貌,很抱歉,”温续文收敛表情,拱手道,反正又不用下跪,说两句好话哄哄熊孩子,也不损失什么。
听言,冯洛凌得意一笑,“算你小子有眼光。”
床铺收拾好,随从走过来,请示道:“世子,您还有什么吩咐?”
冯洛凌摆摆手,“没了,你们可以走了,回去告诉母妃和祖母,我在这里很好,让她们不用担心我。”
“是,世子,”几个王府的随从恭敬地退了出去。
温续文起身走向床榻,两人的床在房间的两边,中间还隔着过道,比起温续文这边摆满书籍的书案,冯洛凌那边就干净多了,一本书都没有。
温续文挑眉,还真是进来混日子的纨绔,连装装样子都不愿意,而且听那样子,还是个顶级纨绔。
镇南王,温续文是听说过的,南蛮不敢侵犯丰朝,镇南王居功至伟,他常年镇守南蛮,也是丰朝唯一的一个异姓王,地位可想而知。
据他所知,这镇南王似乎就这么一个儿子,因为镇南王没有时间教导,这人就被镇南王妃和老王妃惯坏了,惯得无法无天。
就看他那一副皇帝老大,小爷老二的样子,金文才这个小纨绔就没办法和他比。
金文才有金爷压着,虽然看着嚣张跋扈,其实怂得很,最起码若是有人得罪了他,他顶多打断那人的腿,绝对不会打死。
但冯洛凌做得出来。
温续文从他的眼神便能看出冯洛凌对他的漠然,只要他想,想要一个人死很容易,而且他不会有任何的迟疑,他生长的环境让他习惯不把人命放在眼里。
这样的人最危险。
他身份超然,便是皇子的地位都比不过他,镇南王功勋卓著,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只要冯洛凌不造反,便是把天捅破,丰靖帝估计都得笑着说一句:“世子还年幼,不必过分指责。”
温续文脑中思绪百转,对待这样的人,只要不招惹他就行,哪怕他今后官居一品大学士,也奈何不了冯洛凌。
有些人啊,就是命好,从一开始就到了别人努力一辈子都到不了的高度。
冯洛凌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对于这个唯一的室友也是一样。
不过是这里没有其他人,才愿意和他说几句。
“温续文是吧,你是哪个地方的?”
冯洛凌显然无聊了,没话找话。
温续文想清楚该用什么态度对待他,不用故意讨好,平常心就好,便温声道:“西省兴元府,想来世子并不知道。”
“嘿,你这是小看小爷了,兴元府我还真知道,你们那的知府不是年前才被罢官免职,”冯洛凌眉头一挑,很是得意。
温续文是真的惊讶了,笑道:“世子消息果然灵通。”
“嘿,小爷想不知道都难,吴王拿此事显摆了好几回,盛京的哪个勋贵子弟不知道,看他那得意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立为太子了呢。”
冯洛凌提起吴王一脸不屑,显然并不喜欢他。
温续文倒是想到前几日他听到的刑部郎中被弹劾的事情,莫非楚王这是被一再挑衅,终于忍无可忍才反击?
若真如此,吴王恐怕确实要失几分帝心了。
温续文心思不显,含笑道:“在下只是一介书生,皇子的事可不是在下可以议论的。”
冯洛凌又切了一声,无趣道:“小爷就是不喜欢你们这帮读书人,脑子比谁都灵活,心思也比谁都深,最喜欢使阴招,面上还温和有礼笑嘻嘻的,妥妥的伪君子。”
感觉有被内涵到!
温续文借着喝茶掩饰脸色,勉强维持住笑意,道:“世子可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在下可不会使阴招......不过,听世子所言,似乎意有所指?”
“挺聪明的啊,”冯洛凌点头,随口道:“楚王可不就是这样。”
噗嗤!
温续文差点没忍住把嘴里的茶吐出来,谁都知道楚王素有贤王之名,结果在冯洛凌这里,却得到了伪君子的评价。
谁不知道如今的夺嫡热门就是吴王和楚王,冯洛凌似乎都不喜欢,言语间还颇为嫌弃,他就不怕新皇登基清算他?
温续文尴尬地笑笑,“世子慎言。”
冯洛凌抬眼看他,一脸嚣张道:“你刚来盛京,不知者无罪,小爷就不怪你了,记住,在盛京,慎言两个字和小爷一点关系都没有,小爷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揍谁就揍谁,谁也奈何不了小爷。”
嗬,听着真威风。
温续文故作惊讶看他一眼,“那世子为何进了国子监?”
按理说这么放荡不羁的人,最讨厌国子监才对,毕竟国子监的规矩不是一般的大。
听言仅一瞬间,冯洛凌刚才的嚣张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无精打采道:“你以为小爷想啊,还不是过年的时候老头回来了,非要把小爷送进这里面。”
看冯洛凌一副很恼火却没有办法的样子,温续文就明白了,镇南王就如同孙猴子的紧箍咒,专治冯洛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