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拜访宋修德一事, 暂时急不得,今日时间已晚,只能等下次休沐日再做打算。

周江宁自从跟他们回府后, 便一起进了李司祈的书房,直到用晚膳才出来, 午膳都是让人送进去的。

不用说,温续文就知道他们两个又在探讨学问。

次日一早,三人回国子监, 温续文看了眼身边难掩高兴, 神采飞扬的冯洛凌, 心想这状态不像是才放假回来的, 倒像是正要放假的。

这时, 教策问的助教走进来, 温续文收敛心神,拿起毛笔,等着记笔记,国子监助教的教学方式和县学不一样, 教得东西也不一样。

温续文本以为自己策问写得不错,只需要从不断改进中进步即可,他都打算先写篇文章找博士点评一番,可从助教教导中, 他才明白还远远不够。

这段时日, 他一直在听课, 除了课业, 并未写过一篇策问, 他还有一年半的时间才会参加乡试, 不必着急, 得一步步来。

到了用饭时,温续文依旧是和冯洛凌并陈慕良一起用,之前那个对温续文出言不逊的人已经消失了,想必是冯洛凌不需要他了。

“世子,今日有喜事?”

冯洛凌一改往日在课堂上的低落情绪,虽然还是没听课,可精神明显好很多。

冯洛凌得意一笑,“当然是有大喜事。”

“知道怎么溜出国子监了?”温续文吃了口菜,猜测道。

冯洛凌一噎,原来得意的脸色一僵,“可以啊,这都能猜到?”

“能让世子如此高兴的,也只能是此事。”

温续文能猜到很正常,国子监有这么多荫监,真心读书的没几个,那些人不可能愿意被关在里面,半个月才让出去放放风。

他们都是放肆惯了的二世祖,能忍着这么长时间不闹,不会是忌惮国子监,只能是他们有自己的方法偷偷溜出国子监,而国子监也会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冯洛凌嘴角上扬,笑着看向陈慕良,“怎么样,小爷这个室友是不是有点意思?”

陈慕良含笑点头,“温公子有大才。”

温续文神色如常地用饭,这些权二代的夸赞听听就好,莫要当真。

他们骨子里都傲得很,别看陈慕良每日温和有礼,面上总是带着和善的笑容,但听他对温续文的称呼就知道,他们终究觉得温续文不配和他们平等相交。

“小爷已经打听清楚,只要每日清晨的点名到了,之后一日有没有在国子监,助教和博士们并不在意。”

估计是怕他们玩疯了,夜不归宿,才会有这条规定,总不能来了国子监别的没学会,就学会夜不归宿吧。

冯洛凌碰碰陈慕良的胳膊,挤眉弄眼,“怎么样,想不想出去,求求小爷,小爷就带你一起。”

陈慕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我需要你带?”

灵魂一击!

身为正二品前锋营统领的嫡长子,陈慕良的身份在荫监中或许不够看,毕竟荫监都是勋贵之后,但也比附监身份高多了,想出国子监,找去年入学的附监也一样。

“嘿,那可不一定,小爷记得你和张霖津那小子不对付,那小子比我们早一年进国子监,早就在这里混得风生水起,得意得很,你说他会不会给你使绊子?”

张霖津,温续文知道,国子监的风云人物,威远侯世子,也是吴王的亲表弟。

如今吴王是夺嫡热门,张霖津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在国子监收了一群小弟,倒也没有仗势欺人,不过得罪他的人一般下场都很惨。

那是个心狠手辣,下手又不知道顾忌的人。

陈慕良怎么可能被冯洛凌言语激到,眼中一眯,勾唇道:“那你尽管看看,他敢不敢使绊子。”

冯洛凌看不得他这样,总觉得要算计人,打个冷颤,摇摇头,“小爷差点忘了,那小子快被你玩坏了,没有十足的把握,不敢出手的。”

陈慕良就是只狡诈的狐狸,面上笑呵呵,看着很和善不会生气的样子,转头就能把你卖了。

张霖津又是个直脑子,被陈慕良坑了一次又一次,都吓出心理阴影了,轻易不敢出手。

温续文静静听着,等用完饭,便道:“两位慢用,我先走了。”

冯洛凌二人微微点头,等他离开,继续说刚才的事,温续文的身份太过普通,引不起他们的重视。

晚上下学,温续文将课业写完,便开始写《后宅》,冯洛凌从陈慕良处回来,看到他写得东西,生出一分兴趣,便拿起来翻看一番,仅翻了两页便放下,嗤笑道:“你还写这东西,这算不算浪费时间?”

温续文文思泉涌,一边写一边道:“不过是为了养家糊口罢了。”

“养家糊口?”冯洛凌挑眉,“你需要?”

温续文的穿着无一不是用上等的料子,腰间佩戴着的玉佩同样不凡,怎么看都不像需要写小说养家糊口的。

注意到冯洛凌的眼神,温续文道:“衣物是岳母让下人置办的。”

冯洛凌的眼神瞬间就变了,笑道:“小爷之前还觉得你小子傻,现在看来你才是顶顶聪明的,说说吧,你岳父如今是什么官职?”

“年前刚升任兴元府通判。”

“通,通判?小爷若是没记错这似乎是个正六品?”

“世子好记性。”

“......”

这是重点吗?

白夸他了,冯洛凌收回刚才夸温续文的话,在盛京随便提溜出一个人,都比正六品大。

冯洛凌意兴阑珊地回到床铺躺下,还以为他这个室友有拉拢价值了,是他想多了。

他只结交有背景的人,哪怕温续文学识不凡,有状元之才,也入不得冯洛凌的眼,他没那么多耐心看他一步步成长。

......

得知能偷溜出国子监后,冯洛凌就闲不住了,次日点完名就离开了,然后在晚上宵禁前回来,之后更是三番五次出去,说实话这是温续文见过的最明目张胆地逃课,而老师不管的。

又到了休沐日,温续文回到宅院后,取出那封信,想了想,决定今日去拜访宋修德。

既然是宋修德主动提出的,那他肯定在等着他去拜访。

虽说是拜访,其实温续文打的名头却是送信,要不然直接在门房处就被拦下了,根本见不到宋修德。

春石街

这条街是高官府邸所在,皆是皇帝所赐,一进去街道,瞬间安静不少,外面摊贩的吼叫声渐渐消失。

宋修德的府邸在春石街的第二家,很好找。

宋府的大门大开着,两边站着两个门房,温续文这次来拜访并未带何顺,也没有和李司祈一起来,按理说李司祈是李氏的外甥,应该也一起来拜访才是。

但,许士政信中并未提到让李司祈拜访一事,估计也知道李司祈不喜欢经历这样的场合。

不过,温续文在来之前还是和李司祈说了一声,但他只是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继续和周江宁讨论某篇文章,李司祈没有来的想法,他也没办法强求。

温续文走上台阶,拱手道:“在下温续文,替宋大人故人送信,还望通报一声。”

听到温续文的名字,本来一脸冷漠的门房脸色瞬间缓和下来,笑道:“不用通报了,老爷早有吩咐,若是温公子来府,让小的带公子直接去见老爷。”

温续文仅愣了瞬,便道:“那就有劳两位了。”

“公子所言折煞小人了,这本就是小人的职责。”

宋府是丰靖帝赐给宋修德的,不知是前人的装修,还是宋修德自己弄的,温续文随着门房走进宋府,只觉布局颇为大气,摆设看得很舒服。

温续文是外客,进不得后宅,门房带他到前厅,道:“公子稍坐片刻,小人这就去禀告老爷。”

温续文颔首,待门房走后,宋府的丫鬟很快上茶和糕点,全部目不斜视,没有丝毫好奇的动作。

不愧是正三品通政使的府邸,丫鬟一看就是训练过的,懂得谨小慎微,不该知道的便装聋做哑,能被排到前厅来伺候,礼仪规矩自然是合格的。

温续文押了口茶,欣赏墙壁上挂的字画,来了这里一年,他开始学会欣赏这些前人的画作,若是看到大师真迹,也会想着买下来收藏。

宋修德没有让他久等,一刻钟后便出现在前厅,一袭墨色长袍,浑身书卷气,看到温续文,脚步顿了顿,恍惚一瞬才恢复正常,眼底染上几分笑意,“贤侄可是迟了一个月才到老夫这里。”

温续文起身行礼,见宋修德态度和善,他就不好太过拘谨疏远,那样太矫情。

“好叫世伯知晓,小侄半个月前才收到岳父的信,国子监的规矩世伯应当清楚,这才晚了些,还请世伯见谅。”

宋修德走到主位上坐下,笑呵呵道:“坐下说话便是......士政兄可是极喜爱贤侄,上次的信件中还夸了贤侄一番。”

“岳父对小侄多有教导,和生父无二,小侄无以为报,唯有不辜负岳父的一片苦心。”

“哈哈,士政兄果真得了乘龙快婿,让老夫好生羡慕,贤侄如今在国子监进学,可还适应?”

温续文点头,温声道:“小侄多谢世伯关心,国子监的先生们都是学识渊博之人,小侄受益匪浅。”

“想来贤侄会参加明年的乡试,不必着急,跟着先生的教导走即可,老夫也是从贤侄这个时候过来的,自觉学问尚可,今后贤侄每月可带一篇文章过来让老夫看看。”

温续文心中一喜,虽面色没有太大变化,声音中却是难掩欣喜,“小侄多谢世伯。”

什么叫学问尚可,太谦虚了,宋修德可是当年的榜眼,就跟全国高考第二似的,而且人家这可是实打实的。

宋修德说每月指导他一篇文章,便是真想指点温续文,要不然他大可说句“今后有事尽管找他”一类的套话,没必要具体到每月。

宋修德说得真心实意,温续文自然不会拒绝,有时候过分的拘谨和推辞是会让人丧失好感度的。

现在,宋修德对温续文就很满意,进退有度,学识不凡,更难得可以认清自己,没有因自己的身份而自卑,这很好。

说完话,温续文知道差不多可以了,第一次来没有留下用饭的道理,便起身告辞,宋修德没有挽留,只是让他记得下月再来府上。

离开宋府,温续文精神有些恍惚,就,就这么转了一圈,他就多了半个先生?

还是正三品简在帝心的通政使!

温续文莫名觉得,天上掉了个很大的馅饼,正好把自己砸到。

这感觉,嗯,挺好的。

......

次日回国子监,温续文又注意到了冯洛凌的不对劲,短短半个时辰,他已经打量了他三四次,有些频繁啊。

还不待温续文询问,冯洛凌见助教离开学堂,便低声笑道:“温续文,你果真是真人不露相,看来小爷是看走眼了。”

温续文眉头微皱,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还请世子明言。”

“昨日你去了哪里?”

仅一句反问,便让温续文瞳孔微缩。

冯洛凌笑得意味深长,“盛京大虽大,却是瞒不住什么消息。”

宋修德是正三品通政使,更是丰靖帝的心腹,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他,温续文昨日进了宋府,早就落入不少人的眼中,估计有些人已经开始调查他的祖宗十八代了。

盛京权贵密集,个个权势滔天,这里真的很难有什么秘密。

温续文仅一瞬便想通关键,苦笑一声,“世子消息灵通,在下佩服,至于昨日之事......在下岳父是丰靖二十二年进士,祖籍永兴府。”

仅一句话便点出许士政和宋修德同年加同乡的关系。

这些消息,他们早晚能查到,温续文不过是提前告诉他们。

冯洛凌笑了,“温兄好运道。”

冯洛凌自然不会认为简单的同年同乡关系,就会让宋修德见他,其中细节他不会深究,却已然觉得温续文有了让他看重几分的资格。

和通政使有些渊源,温续文在盛京不仅不需要谨小慎微,便是今后进入朝堂,都会顺利很多。

有时候就是这样,不需要宋修德特意嘱咐什么,温续文就能得到很多隐形好处,就像现在。

冯洛凌,堂堂镇南王世子,竟然称呼他“温兄”,这可是前所未有的。

这并非代表冯洛凌忌惮温续文,他不过是给宋修德面子,温续文怎么说也是宋修德的晚辈,表面上放几分尊重,又没什么损失。

温续文不怪冯洛凌现实,这世界本就如此,人家和你非亲非故,凭什么和你交好,别太高看自己。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温续文温声一笑,“说来惭愧,这还是靠在下岳父的关系。”

冯洛凌摇头,浑不在意道:“想要成功,就不要在乎过程,因为旁人看的只是结果。”

温续文抬眼看他,“世子所言一针见血,在下佩服。”

这段时间的相处,温续文已经看出来冯洛凌并非他表现出来的那般,这人不过是扮猪吃老虎,看着鲁莽直肠子,实际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还总说别人会算计,伪君子,温续文看着,他和旁人比,丝毫不遑多让。

就刚才那话可不是一般人能说出来的。

只是,他来国子监的目的是什么吗?

温续文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他从来不信冯洛凌被镇南王骗进来的说法,不论是他,还是陈慕良,都不是会做无用功的人。

......

到用饭时间,陈慕良的态度虽没什么变化,称呼却是和冯洛凌一样改了,多了几分亲近,少了一些疏远。

他们挺了解人心的,虽然行事做法现实了些,却坦荡得让人无法反感。

用饭时,冯洛凌再次提到张霖津,“慕良,听说张霖津找你了?”

“嗯,他想把那副《奔马图》真迹赢回去,”陈慕良含笑道。

他们这些权二代打个赌是很常见的事,之前张霖津和陈慕良打赌,把威远侯珍藏的真迹给输了,威远侯又拉不下来脸去陈家把真迹要回来,只能把气都撒在张霖津身上,打得他三月不能下床。

此事过去半年有余,冯洛凌还怀疑张霖津那睚眦必报的性格,竟然这么长时间都没找茬,莫非真的改性了,现在看来并没有。

不过,冯洛凌关注的重点不一样,“《奔马图》真迹千金难寻,他的赌注是什么?”

“一万两金票。”

“呦,看来他很有把握啊。”

即便威远侯家大势大,一下子拿出一万两金票也是不容易的,张霖津又不傻,他敢这么赌,就是相信自己肯定会赢。

冯洛凌看陈慕良,戏谑道:“你就不担心输?”

“那又如何,那幅画本来就是威远侯府的。”

言下之意,输了不赔,赢了稳赚。

冯洛凌笑了,“倒也没错,不过,小爷更想看张霖津气吐血,慕良,你可要争点气,赢了他。”

“我尽量。”

“对了,他跟你赌什么?”

“一道术数题,让我在两刻钟时间内做出来。”

“术数题?”冯洛凌有点懵,张霖津这没脑子,就会用蛮力的家伙,竟然给陈慕良出了一道术数题。

温续文本来只是安静地听着,张霖津他不认识,也没兴趣掺和他们之间的恩怨。

直到听到术数题,他突然想起之前在郑县发生的事,他记得那在长乐坊和他对赌的人,似乎就是吴王的人,他当初就给那人出了一道鸡兔同笼的术数题,那人连答案都没问就离开了。

而张霖津是吴王的表弟,这两者之间是否有什么关系呢?

温续文勾了勾唇,心里有了想法,开口道:“陈兄要不要跟我也赌一次?”

听言,冯洛凌二人皆是一愣。

“赌什么?”

“就赌,我知道那位威远侯世子会给陈兄出什么样的术数题。”

陈慕良眼光一闪,“温兄见过张霖津?”

“不曾。”

陈慕良沉默片刻,哈哈笑了,“好,赌了,既然张霖津想要那副《奔马图》真迹,我就把它当赌注。”

温续文也笑了,摇头道:“陈兄好算计,不管怎样都不会吃亏,只可惜在下可没有一万两金票。”

至于拿了真迹会不会得罪张霖津,其实在他和冯洛凌住同一间宿舍的时候,就注定了他们是敌非友,更何况张霖津是吴王的表弟。

如今有了宋修德这个保护神,温续文虽不会肆意妄为,却是轻松不少,最起码不用顾忌太多。

只要头顶上有有分量的长辈,那他们之间的一切,就只会被定性为小辈之间的玩闹。

陈慕良笑道:“我不要温兄的银票,只要温兄答应我一个要求即可......温兄放心,并不会涉及到其他人。”

温续文微皱的眉头渐渐舒展,他虽有几分把握,却不会拿宋修德当赌注,他没那个资格。

“好,若是我输了,我便答应陈兄一个我可以做到的要求。”

“好,哈哈,小爷我就是你们的见证人,”冯洛凌很喜欢看热闹,等他们商量好,马上说道。

温续文和陈慕良都不介意,反正他们都不是会耍赖的人,有没有见证人不重要。

紧接着,温续文就把鸡兔同笼的问题说了,他还记着自己当初那个问题,就把那个原题告诉了陈慕良。

他没说阿拉伯数字的事情,那样太麻烦了,还要解释不少东西,他只需要把解题思路告诉陈慕良即可。

这题并非有多难,难得是有时间限制,古代的术数思维又落后,这才难以快速得到答案。

陈慕良听完温续文的话,拱手道:“温兄果真博学多才,在下佩服。”

温续文忙谦虚道:“陈兄谬赞了,在下只是运气好些。”

古书这个借口百试不爽,反正他们也找不到。

这次打赌,温续文自然不是图一时好玩,他不过是向冯洛凌两人展示他的能力,人总要有用才能更重要一些。

温续文有远超古人的术数思维,这是他的优势,是前世记忆留给他的瑰宝,他自然要好好利用。

宋修德是他的靠山,可他总要有自己的人际关系,冯洛凌和陈慕良都是荫监,家境不用说,虽骨子里带着傲气,却并非不讲道理的人,成不了好朋友,成为简单的朋友也行啊。

还是那句话,他不需要冯洛凌二人帮他什么,他要的是两人的隐形威慑,他只是想安安稳稳地在国子监待到乡试,不要出任何岔子。

很快到了陈慕良和张霖津打赌的日子,张霖津似乎坚信自己会赢,让他那些跟班,大肆宣扬他要打赌的事,使得打赌这日,很多监生都来看热闹,围在亭子外面,看他们谁输谁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