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啧啧, 这么对待美人儿,温公子还真是狠心啊。”

刚走出宋府所在的街道,温续文耳边就响起一个戏谑的声音。

刚才的话被人听到了!

他微微皱眉, 循声看去, 不远处是个年轻男子,身体挺拔, 面容俊朗, 只是嘴角的玩味让人看了不舒服。

“敢问阁下是?”

年轻男子扇动手中的折扇,勾唇道:“一会儿那位美人儿就要出来了, 温公子确定要和我在这里说话, 不如去茶楼一叙?”

他们的马车就停在街口,何顺看了看男子,低声道:“公子, 智儿不在身边, 我们还是小心为妙。”

温续文颔首, 好奇心害死猫,保不齐哪里就有危险,他可不敢冒险。

“在下还有事, 阁下既然不愿说出名讳, 那就算了。”

说完,温续文便转身上了马车。

看着他离开,年轻男子身后的小厮, 低声道:“世子, 这......要不要拦下他?”

男子摇头,“你觉得我和那人有没有相似的地方?”

“这......”

“让你说你就说。”

“小的觉得温公子的眼睛和世子有些相似。”

“哼, 是像我, 还是像我爹?”

小厮听言, 打个冷颤,不敢多言。

男子沉下脸,冷哼一声,前几日他偷偷进父亲的书房,本打算偷一副画拿出去卖钱,却意外看到一副画像,那画像上之人正是温续文。

男子一眼便看出,温续文的眼睛和他父亲的相似,心里便有了不好的猜测,都顾不得偷画,直接让人调查画像上的人是谁。

然后便得知了温续文的身份,知道他每个月这一日都会来宋府,就带着人来这里堵他。

正好听到温续文和吕若兰的对话。

男子见了温续文本人,更加咬牙切齿,“我娘为了侯府和父亲付出这么多,父亲倒好,明着没有往府里纳一房妾室,却偷偷生了个外室子。”

小厮忍不住为自家老爷辩解一句,“世子,此事还未调查清楚,或许另有原因,您不如去问问老爷?”

男子听言,瞬间就蔫了,当面质问他爹有没有外室子?他可没有这个胆子,他怕被打死。

......

回家的路上,温续文道:“何顺,你可知方才那人是谁?”

何顺摇头,“小的不知。”

“那就去查查。”

“是,公子......不过公子,您有没有发现您和那位公子有些相似?”

温续文眼神一凝,“哪里?”

“眼睛。”

温续文自然也发现了,他们的眼睛太过相似,让人无法忽略。

说起来,这世上千千万万人,眼睛相似的不在少数,可温续文看到那男子的第一眼,便有种莫名的感觉,他们之间肯定有关系。

“仔细调查那人,查得详细些。”

或许他的身世,很快就要有线索了。

调查一个只知道相貌,不知道名字的人并不容易,今日是不会有结果的,温续文在次日回国子监,留下何顺继续查。

何顺一直跟在温续文身边,知道他并非温大成夫妇的亲子,明白那男子的重要性,对此事很上心。

何顺有几分聪明,他知道在盛京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所以他得有针对性地调查。

那男子说话轻浮,眼底暗青,应该是时常留连烟花之地,而盛京最有名的烟花之地就是八大胡同。

何顺便从八大胡同的妓院查起,一家家的问。

等到二月初一,温续文休沐,何顺没有让他失望,已经调查到那人的身份。

“公子,那位公子应该是承安侯世子程恒岩。”

承安侯?

温续文知道这个人,承安侯时任正五品步军副尉,别看承安侯官职不高,此人却是大有来头。

承安侯的爵位是丰靖帝下旨赐封的,而他祖父的爵位是承恩侯。

承恩侯,在历朝历代只会赐封一人——一国之母的父亲。

承安侯就是丰靖帝的亲表弟。

先太后是出了名的贤后,深知外戚势大与丰朝不利,所以曾在明政殿外长跪不起,便是希望先帝莫要因为她加恩程家。

自此之后,程家几代人的官职都不会高于五品,但却是真正的简在帝心。

丰靖帝登基后,直接封自己的舅舅为承安侯,几年前,老承安侯去世,现在的承安侯程化序继承爵位。

温续文眉头紧皱,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承安侯程化序是盛京出了名的专情,只有承安侯夫人一人,不曾纳妾。

二人更是只生有程恒岩一个儿子,连个女儿都没有。

所以,他又是谁?

温续文脸色沉重,若是他真和承安侯有关系,岂不是说明承安侯这么多年的深情只是假象?

而他很有可能是个外室子?

温续文握紧拳头,若真是如此,他宁可自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何顺明白温续文心中所想,小心翼翼道:“公子,您比承安侯世子年长几岁,外......外室子的可能性应该不大。”

“不,”温续文低下头,“这样一来,可能性反而更大。”

这样很有可能是承安侯年少轻狂,成亲后才变得稳重,和其他女子断了关系。

哪怕温续文的身份暴露,也不影响承安侯专情的美誉。

何顺听言,不知道该说什么。

温续文沉默片刻,道:“去承安侯府下请帖,我要请承安侯世子小酌几杯。”

程恒岩既然来找他,想必知道的应该比他多。

“是,公子,”何顺应声。

一个时辰后,何顺带来消息,程恒岩应邀了。

温续文没有在百味楼请客,没必要,随意找了一家酒楼,定了一间二楼的雅间,他便静静地等着程恒岩。

一刻钟后,程恒岩到了。

或许是明白温续文已经知道了,他的眼神没有再掩饰,看向温续文的目光带着厌恶和不屑。

“说说吧,你母亲是谁?”

温续文抬手请程恒岩坐下,神色平静,“此事我还打算问程公子。”

“问我?你逗我呢?”程恒岩瞪大眼睛。

温续文见此,心下了然,“程公子未免太着急了,没把在下的事情调查清楚,便急忙忙地来见在下。”

“现在知道也不迟,”程恒岩示意温续文自己说。

温续文也不介意,“在下从小在西省兴元府的一个小县城长大,身边只有养父母,在下的母亲是谁,在下并不知晓,甚至在下为何会到了郑县,在下也不知道,此事还请程公子查清楚。”

“我查,凭什么啊?”

“难道程公子不想知道?”

“嘿,本公子还真不想知道,本公子要的是你不准出现在我娘面前。”

虽然气恨承安侯有个外室子,可正如温续文之前所想,那只是承安侯在成亲前犯的错,程恒岩表示他可以不计较此事,但绝对不能让他娘知道。

温续文垂下眼皮,“可是在下想知道。”

“你想知道和本公子有什么,”程恒岩眼神一凝,“你在威胁本公子?”

“公平交易而已。”

答应不出现在承安侯夫人面前,便意味着温续文不会回到承安侯,更不会认祖归宗。

程恒岩明白温续文的意思,沉默片刻,点头答应下来,“好,本公子帮你查。”

温续文微微一笑,“多谢程公子。”

“不必。”

程恒岩站起身,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兄长,程恒岩一开始是讨厌的,甚至在见温续文之前,他都是讨厌的。

可现在,他又觉得这人有些可怜。

从前不知道父母是谁,现在好不容易知道了父亲是谁,却无法认祖归宗。

不过,同情归同情,他还是不会让温续文回承安侯府,他这人虽然混蛋,但承安侯夫人是他最重要的人,他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她。

等程恒岩离开,温续文脸上的笑意收敛,他第一次讨厌自己的相貌,更加讨厌自己的血脉。

外室子?

呵呵,他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却要承受这个身份给他带来的代价。

何其不公!

温续文闭上眼睛,掩饰因心底的烦躁而浮现的戾气。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虽然有一对糟心的养父母,可他一直觉得自己运气不错。

家中有如花似玉的娘子,有真心疼爱他的岳父岳母,有谆谆教导的老师,他之后会入朝为官,前进的速度虽然不快,却是稳扎稳打,他很满意。

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事情虽然还未调查清楚,可程恒岩不会仅凭相似的眼睛便认定他,他手中定是有什么证据。

外室子,这个连妾生子都比不上的身份,会伴随他的一生,甩都甩不掉。

何顺有些担忧地看着温续文,对程恒岩很是怨愤,这人早不出现晚不出现,为何偏偏出现在夫人离京,公子要参加会试的时候。

万一影响公子的会试?

何顺不敢想。

公子准备了这么长时间,每日读书到深夜,不该有这样的结果。

温续文闭眼沉默了许久,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目光已经恢复清明,只是有些许的异样深藏眼底。

次日,温续文照常去国子监,和往常一样,读书,写文章,修改文章,似乎程恒岩的出现并未影响到他半分。

直到他再次去宋府。

宋修德看到温续文的文章,本来舒展的眉头紧皱,抬眼看向温续文,“续文,你的文章为何退步这么多?”

这不该是温续文正常的水准。

按照宋修德对温续文的了解,现在的他已有状元之才,可今日他的文章...... 若宋修德是主考官,看到这样的文章,只能勉强放进二甲一列。

温续文微低头,“抱歉义父,我最近身体不舒服,不过快好了,我会努力调整过来。”

宋修德脸色微沉,“续文,俗话说见字如见人,文章也是如此,从你的文章中,老夫看得出你的心......乱了。”

温续文抿嘴。

“续文!”宋修德轻声呵斥,“还有一个月就是会试,你一向稳重,现在连轻重缓急都不明白了吗?”

宋修德对温续文寄予厚望,更是当亲子对待,怎么可能允许他自己毁了自己。

温续文轻声笑笑,“义父应当知晓我现在的父母并非我的生身父母。”

听到这话,宋修德脸色变了变,随后点头,“老夫知道。”

“其实,我对自己的生身父母没什么感觉,当初知道自己身世后,觉得能不能找到他们都无所谓,我有这么多关心我的人,不缺他们两个。”

“可是,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捉弄人,呵呵,义父你能想象得到吗,我竟然是外室子,一个出生不曾被人期待,甚至都没有资格认祖归宗的外室子。”

温续文垂下脑袋,双手握紧,眼眶微红。

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他把自己和原主分得很清,甚至把之前的原主和自己分割得明明白白。

可是现在已经三年了,他就是这个人,这个糟糕透顶的身世就是属于他的。

这半个月,温续文总在无数次想,他是不是没有父母缘,前世父母很早便离开他,到了这个世界,父母偏心二弟,好不容易得知他们并非是他生身父母。

可现在又得知,他是一个外室子,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到的郑县,可就凭承安侯从不曾纳一房妾室,便可知他母亲在他眼里什么都不算。

“外室子?”

这时,宋修德的声音响起,他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疑惑。

“谁告诉你的?”

温续文的情绪还未恢复,低声道:“我见到了承安侯世子,我们两人长相有些相似,而且他也认定我的身份,想必是有依仗的。”

听言,宋修德脸上闪过一丝了然,如果是承安侯的话,那倒是有可能。

不过,看到温续文这样子,宋修德总不好让他继续胡思乱想,道:“续文,听你这么说,现如今还都是你的猜测,就凭没有证据的猜测,就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这可一点都不像你。”

是啊,一点都不像他。

温续文也是才意识到,他心中对于父母的执念从未消失,他仍然是渴望这辈子能有父母亲缘的。

如果没有希望也就罢了,可明明给了他希望,却又让他绝望,他如何承受得住?

看他依旧情绪低落,宋修德心中不忍,便想着告诉他真相。

可此事不是他能做主的,没有丰靖帝的允许,他不能透露半个字。

承安侯府

“娘,救命啊,爹快要打死我了。”

程恒岩被承安侯打的鸡飞狗跳,到处乱窜,看到承安侯夫人,连忙跑到她身后躲着。

承安侯夫人心疼儿子,配合着挡在他身前,看着身材高大的承安侯,埋怨道:“侯爷,岩儿做了什么,您要这般狠心?”

承安侯气得吹胡子,“这臭小子又偷进我书房,还偷拿了一幅画。”

“我没有,”程恒岩探出头,死不承认。

承安侯更气了,“你还不承认,本侯已经问过府中的下人,这半个月,只有你进过本侯的书房。”

说着话,承安侯举起手中的木棍,又要打他。

承安侯夫人连忙拦住他,“不就是一幅画嘛,难不成能比岩儿还重要,丢了就丢了。”

程恒岩能长成这样纨绔的性子,和承安侯夫人的溺爱有很大的关系。

若是以往,承安侯听了这话,自然会给承安侯夫人面子,不再打他,可今日不同。

“夫人,你不知道,那幅画不一样。”

程恒岩本来躲得好好的,听到这话,心里那个火,蹭蹭地往上冒。

他看向承安侯,双眼冒火,“爹,您就这么重视那幅画?”

“没错,臭小子快把画交出来。”

程恒岩眼眶微红,大吼,“我不交,你这样怎么对得起娘?”

这一声吼,把承安侯夫妇都吼懵了。

承安侯皱眉,“臭小子你什么意思,本侯怎么就对不起你娘了?”

“那画上之人,你敢说出来他是谁吗?”

程恒岩本来不想让承安侯夫人知道,可现在他被承安侯气得已经失去理智。

一个外室子,也值得爹这么重视,那他算什么?

承安侯听言,脸色大变,“你调查他了?”

“没错。”

他一直以为只是程恒岩胡闹,却没想到他会去调查,他儿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敏感了,那,“你也见过他了?”

“不错,”程恒岩冷笑,“一个外室子而已,爹还想把他接回府不成?”

“外室子?”承安侯夫人怔住了,下一刻就伸手抓向承安侯,“好吧,妾身跟了老爷这么多年,竟是不知老爷还有个儿子。”

承安侯也愣了,一时不察被承安侯夫人抓个正着,脸上多了几道抓痕,感觉到脸上的疼痛,这才回神,连忙后退,“夫人,夫人,你别冲动,听本侯解释。”

“解释什么,岩儿还能骗妾身不成?”承安侯夫人一击成功,马上又来一击。

承安侯连忙躲闪,“那臭小子知道什么,他就是故意这么说陷害本侯。”

程恒岩看着承安侯脸上的抓痕笑了,一听到这话不干了,“爹,你少污蔑我,我怎么可能拿这种事开玩笑,那温续文自己都认了。”

承安侯瞪大眼睛,“你还和他说了?”

“当然要和他说,省得某些人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想到温续文承诺不会回承安侯府,程恒岩一脸得意,多亏他提前发现这件事。

结果,下一刻,他就被承安侯一脚踹翻在地。

“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账,本侯回来再跟你算账...... 来人,备车,去宋通政使府上。”

显然承安侯也调查过温续文,知道他目前在宋府。

程恒岩捂着肚子爬起来,一脸不可置信,“娘,爹不要我们了?”

承安侯夫人若有所思,“岩儿,外室子的事,怕真是你的误会。”

“怎么可能,娘你不知道,那人的眼睛和爹很像的。”

听到这话,承安侯夫人脸色骤变,连忙道:“岩儿,快收拾行李,去你外祖家住一段时间,没有娘的允许,你不准回来。”

“啊,为什么?”

“别问这么多,再不去,你爹真会把你打死的。”

一听这话,程恒岩打个冷颤,也不问原因了,连忙按照承安侯夫人说得做。

一番折腾,终于送程恒岩上了马车,承安侯夫人松了口气,又想到刚才的事,眼神有些复杂。

找了二十一年,终于有结果了吗?

宋府

宋修德还在想该怎么在不说出真相的前提下,让温续文重新振作。

这时候,下人来报,“老爷,承安侯前来拜访。”

听到这话,温续文猛地抬起头,宋修德暗叹口气,该来的总会来的。

“快快有请。”

一会儿要见客,总不好在书房,翁婿二人一齐去前厅见客。

没一会儿,承安侯就到了,温续文看着他高大的身形,满脸胡子的脸庞,以及那显眼的抓痕,有些沉默,发现两人除了眼睛有些相似,没什么相同的地方,这人真是他爹?

结果,承安侯一看到温续文,就一脸激动,“像,真是太像了。”

温续文:“......”这人眼神是不是不太好。

见温续文神色有异,想起程恒岩做的混账事,承安侯连忙解释:“你别误会,我不是你爹。”

温续文一怔,大脑直接宕机。

承安侯没有再解释,而是看向宋修德,眼神微冷,“宋大人,你这事做得不地道啊。”

宋修德苦笑,“侯爷见谅,实在是一切还不确定,这才......”

“不确定?”承安侯冷笑,“你当本侯是三岁孩童吗,就凭这和他七成相似的相貌,还需要确定什么?”

宋修德叹气,是啊,这相貌已经说明了一切,所以皇上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温续文缓缓回神,看向宋修德,有些不敢置信,艰难道:“义父......知道我的身世?”

知道已经瞒不住了,宋修德点头,“不错,从见到你的第一面,老夫就有些猜测。”

“那我的父母是谁?”

温续文心跳加速,他怕又是一个让他失望的答案。

“你父亲是睿王,也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你母亲姓尤,之前乡试仅次于你的尤寻远是你的亲表哥......而这位承安侯是你的表舅,你会和他有些相似,是因为你的父王像老承安侯。”

外甥肖舅,并不奇怪。

温续文的心又渐渐冷下来,睿王他知道的不多,却也知道他早已去世。

而睿王妃的消息更是少之又少,不出意外,恐怕也是不在人世了。

今日是他得知自己身世的一天,也是他得知自己亲生父母早已不在人世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