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父觉得, 娘子有这一层身份,还不足以让皇伯父接受娘子?”
宋修德摇头,“皇上的心思, 连老夫也看不明白,若真不满意舒妤, 当初在认干亲的时候他应该就会阻止, 可若是满意, 现在这态度又不太像。”
温续文皱眉, “我和娘子已然成亲,她就应该是安王妃, 若是因为封王,便抛弃发妻, 这对我的名声可没什么好处,皇伯父应该不会这么做才是。”
“名声?”宋修德微微一笑, “续文可听过‘学成文武艺, 卖于帝王家’?”
温续文点头, 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说到底名声就是往上爬的工具,本就是给皇上看的,何况门当户对乃是千百年来的固有认知,舒妤的身份终究差了些。”
“莫非, 皇伯父真要......可这和二十多年前又有什么区别?”温续文喉咙发干。
宋修德抚须,“此事其实还未定,若是没有你父母的事, 以皇上的性子,肯定会让你休弃舒妤或者降舒妤为妾, 但现在舒妤会如何, 完全取决于你。”
温续文有些不明白。
宋修德意味深长道:“这人上了年纪, 就特别在意天伦之乐。”
“啊?”温续文有些为难,“这我也没办法立刻给他生个孩子出来啊。”
“吴王和楚王都有子嗣,用得着你生?”宋修德没好气道。
“义父的意思是我?”温续文指指自己。
宋修德点头,“今后你多进宫陪陪皇上,偶尔跟皇上说一些舒妤的事,待舒妤回来,带她去见见皇上,但要记住一点,你不能跟皇上提封舒妤为安王妃的事,一句都不能提。”
帝王的心思大多都是一样的,有些东西,他可以给,但你不能要。
听到宋修德的话,温续文心里大概有点谱,他不是睿王,和丰靖帝对着干没什么好处,但他有别的方法,比如卖乖。
反正丰靖帝都六十多了,年纪足够当他爷爷,跟他卖乖,温续文感觉他还是可以做到的。
不就是哄着他吗,只要能不让许舒妤受委屈,他怎么做都行。
“还有,你和皇上是嫡亲的叔侄,在你心里,任何人都不应该越过皇上去,包括舒妤。”
当初丰靖帝虽然同意睿王迎娶睿王妃,却一直不喜欢她,原因就是睿王对睿王妃的重视太过了。
为了一个女人,便反抗对他百般疼爱的皇兄,丰靖帝心里能舒服才怪,但他不会怪睿王,只会对睿王妃不满。
所以,对温续文来说,睿王的很多做法都不可取,甚至是前车之鉴。
宋修德是丰靖帝的心腹,对丰靖帝的了解要多于旁人,再加上寻找温续文的事一直是他在负责,丰靖帝的态度他最清楚不过。
温续文重重地点头,“义父所言,小婿谨记在心。”
翁婿二人在书房聊了许久,温续文自然而然留下用午膳。
宋夫人已经知道温续文被封为安王的事,见到他后,第一句话便是,“续文,莫要负了舒妤。”
显然在宋夫人的心里,许舒妤是最重要的。
温续文连忙保证,“义母放心,小婿一定不会负了娘子。”
见他态度还和以前一样,宋夫人提了一天的心稍微放下些。
说实话,若非许舒妤太在意温续文,宋夫人是不介意让她和温续文和离的,反正有宋修德义女这个身份在,宋夫人有信心再给许舒妤寻一门好亲事,到时最起码会有娘家撑腰。
但嫁进皇室,她想护着许舒妤可不容易。
这时候,真的全看温续文的态度。
宋夫人无奈,却也只能期望温续文并非狼心狗肺之人,莫要忘了和许舒妤的情谊。
温续文见宋夫人面色不太对,尤其是看向他的眼神,颇有种咬牙切齿的感觉,吓得他不敢多话,埋头吃饭。
丈母娘,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奇怪的生物,还是不要招惹为妙。
用完膳,温续文还记得要去尤家拜访,没有久留,就离开了宋府。
看着他离开,宋夫人暗自叹气,若说以前还希望温续文可以守着许舒妤一人过一辈子,现在她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只盼温续文今后莫要做出宠妾灭妻的事。
离开宋府,温续文没有回家,直接前往尤家。
相比起宋府,尤家的位置就要偏僻很多,和前门大街隔了好几条街道。
即便是坐马车,也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
在尤府门前停下马车,何顺上前和门房道:“劳烦通报一声,安王来拜访。”
门房一听是个王爷,根本不敢耽误,连忙去通报。
温续文也下了马车,站在门口等着。
尤府是一处三进的宅子,并不算大,没一会儿,一行人走出来。
为首的是一个留着八字胡的高瘦男人,他身后跟着尤寻远和几个下人。
温续文想,这人应该就是尤荣泽,他的亲舅舅。
只是还未等温续文开口,尤荣泽就带头行礼,躬身道:“微臣见过安王殿下。”
温续文吓了一跳,连忙扶起他,“舅舅,这可使不得,应该是我给舅舅见礼才是。”
尤荣泽皱眉,“礼不可废,王爷乃是皇亲,哪能跟臣下见礼。”
“但您是我的舅舅,哪有让舅舅给外甥行礼的道理,岂不是乱了纲常?”
“君为臣纲,理应是微臣给王爷行礼。”
温续文头皮发麻,他怎么看都觉得他舅舅读书把脑子读坏了,他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求助般看向尤寻远。
只是这一看温续文差点笑出来,尤寻远本来俊朗的脸上,多了一只熊猫眼,和他那冷漠的表情形成强烈反差。
温续文憋着笑,“表哥,这是怎么了?”
尤寻远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看向尤荣泽,“爹,王爷既然来拜访,理应请进府中。”
“哦对,远儿说得对,王爷快请进府。”
尤荣泽这才想起来要请温续文进府,连忙移开身子,请温续文进去。
温续文也知道尤荣泽不敢走在他前面,暗叹口气,只得率先抬脚走进去。
他知道尤荣泽是从五品翰林院侍讲,本以为会是和宋修德一样,是那种浑身书卷气的人。
现在一看,书卷气没怎么感觉到,但是有些酸腐气,性格有些固执,不懂得变通。
几人到了前厅,尤荣泽请温续文上坐,温续文知道和他讲道理是讲不通,便直接坐在左边的座椅上,笑道:“都是一家人,什么上不上座的,我坐这里就行。”
见他已经坐下,尤荣泽皱了皱眉,不过倒是没再说什么,和尤寻远坐在右边。
温续文还在好奇尤寻远的熊猫眼,再次问道:“表哥还未说眼睛是怎么弄的?”
见他还不放弃这个问题,尤寻远眼神有些不善。
尤荣泽则是没想这么多,答道:“唉,是远儿运气不佳,昨日游街时,被一女子不小心误伤了。”
按照正常流程,昨日授官后,温续文三人应该骑马游街,也就是百姓们喜闻乐见的榜下捉婿环节。
但是好巧不巧,温续文被丰靖帝留在宫中,李司祈也因为急着收拾行李回兴元府,离宫后直接回家了。
结果就剩下尤寻远一个人穿着大红袍,骑马游街。
所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再加上尤寻远长相俊朗,扔在他身上的香囊更是数不胜数。
当然,尤寻远这熊猫眼不是被人砸的,而是因为当时场面太混乱,差点发生踩踏事件,尤寻远自幼练武,有武功底子,见一女子差点被踩到,连忙从马下跳下去救人。
结果......被当成登徒子,打了一拳。
温续文听完前因后果,心想尤寻远挺倒霉的,人家骑马游街,一般都能得个媳妇儿,他到好,得了一只熊猫眼。
尤荣泽估计也是意不平,念叨道:“还以为远儿能得一门好亲事呢。”
尤寻远如今二十有五,还没有成亲,已经算是大龄剩男了,尤荣泽最重视传宗接代,怎么可能不着急。
尤荣泽催过尤寻远很多次,只可惜尤寻远压根不理会,他也是没办法。
尤荣泽倒是有意替尤寻远定门亲事,只可惜尤老爷子还在,老爷子不同意,他也没办法。
所以,现在一想起尤寻远的亲事,尤荣泽就发愁。
温续文宽慰道:“舅舅不必着急,俗话说成家立业,表哥已经立业,想必成家也不远了。”
尤荣泽就喜欢听这话,笑道:“微臣借王爷吉言。”
尤荣泽面对温续文还是有些不自在,温续文也不勉强他,笑道:“今日既然来拜访,理应去探望外祖父才是。”
不等尤荣泽开口,一旁寡言的尤寻远主动道:“得知王爷要来,祖父一直在等着。”
说着,尤寻远便站起来,打算带温续文去见尤老爷子。
温续文起身,走到他身边。
尤荣泽也要跟上,却被尤寻远制止,“爹不是还有公务未完成,您尽管去忙,王爷这边有儿子陪着。”
温续文附和得点头,“公务要紧,舅舅不必顾忌我。”
尤荣泽便顺势答应下来,比起人情往来,他更喜欢处理公务,以及钻研学问。
尤寻远就要比尤荣泽放松很多,也没太把温续文当王爷,和他并肩往前走。
“表哥,听闻外祖父身体有恙,可需要我请太医来为外祖父诊治?”
尤寻远淡淡道:“祖父是心病,等看到王爷,自然会不药自愈。”
温续文听言,脸色微微有些沉重,自从得知他的身世后,他便知道这么多年来有很多人一直在牵挂他。
承安侯一直在打探他的消息,尤老爷子更是因此一病不起。
温续文没了和尤寻远寒暄的心思,两人一路沉默着走到尤老爷子的院落。
刚走进房间,一股浓浓的药味扑鼻而来,丫鬟看到尤寻远,皆弯腰行礼。
“祖父可醒着?”
“醒着,今日老太爷不知为何,一直不肯休息。”
尤寻远点头,让丫鬟们下去,他则和温续文一起走进内室。
尤老爷子吹不了风,房间内的窗户都关着,使得屋内有些昏暗。
两人刚进去,就听到尤老爷子咳嗽的声音,“是远儿吗?”
听到这话,尤寻远快走几步,走到病床上,弯腰道:“祖父,是孙儿,孙儿带王爷来看您了。”
温续文跟着走过来,低头看向床上的尤老爷子,老爷子的年纪其实比丰靖帝小,但看着却是比丰靖帝苍老许多。
注意到尤老爷子看过来的眼神,温续文又靠近几步,“外祖父,我是续文,我来看您了。”
尤老爷子看着他,微微抬起手,温续文配合着把身体凑过去。
待摸到他的脸,老爷子眼眶中闪烁着泪光,面上却是笑起来,“终于找到你了,不枉老夫拖着病躯,苟延残喘这么多年,老夫此生无憾了。”
温续文听言心里一咯噔,连忙握住老爷子的手,勉强笑道:“有件事还没告诉外祖父,续文已经娶妻,再过不久怕是就要有孩子了,到时还要劳烦外祖父为孩子起名呢。”
“孩子?文儿要有孩子了?”老爷子语气中满是欣喜。
温续文怕老爷子坚持不下去,也顾不得骗不骗的事,点头道:“是啊,您要当曾外祖父了。”
“哈哈,好,好,囡囡也要做祖母了。”
老爷子本来浑浊的眼神变得有些清明,眼中满是笑意。
温续文知道囡囡应该是母亲的小名,心底很是难过。
白发人送黑发人,人世间最悲痛的事莫过于此。
老爷子精力有限,只是笑了一会儿,就累了,温续文又提了一次孩子的事,便和尤寻远离开。
“表哥,我觉得还是应该请太医为外祖父诊治,若是查出什么,也好对症下药。”
现如今老爷子心病已去,该好好调养身体了。
尤寻远点头,“多谢王爷。”
温续文脚步一顿,有些无奈道:“表哥,我们是嫡亲的表兄弟,再没有比我们更亲近的关系,你何必这么见外,叫我续文就好。”
尤寻远犹豫一下,便答应下来,他不像尤荣泽那般固执迂腐,虽性情冷漠,却并非不懂得变通。
离开尤府后,温续文直奔皇宫。
请太医的事,其实用不着温续文亲自去太医院,他进宫,是为了见丰靖帝。
温续文本打算明日就离开盛京回兴元府,和许舒妤分开这么久,他早就想她了,恨不得明日就见到她。
都说距离产生美,温续文只觉得这种距离今后还是不要有了,夫妻本来就该在一起,总分开算怎么回事。
这时候温续文显然忘了自己之前“异地恋很正常”的想法。
但听了宋修德的话后,温续文觉得他如果明日就离开,丰靖帝对许舒妤的印象怕是会差到极点。
为了让丰靖帝尽快接受许舒妤,温续文只能告诉自己,再多忍几日。
明政殿
丰靖帝听说温续文又进宫了,心中虽诧异,但还是让人宣他进来。
“侄儿拜见皇伯父。”
丰靖帝颔首,“免礼,续文今日清早才离开,怎么又进宫了?”
温续文听言,面上带着几分不好意思,“侄儿想多听些父王的事,是不是打扰到皇伯父了?”
丰靖帝闻言笑了,“没有,有内阁帮朕处理政务,朕清闲得很,今日日头不错,随皇伯父到御花园转转。”
说着,丰靖帝就把奏折合住,站起身。
丰靖帝真的很喜欢提睿王,温续文跟在他身边,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高兴,不论是说日睿王聪慧还是不听话,他都是笑着的。
两人走到雁湖,看着湖中各种各样的鱼,丰靖帝笑道:“你父王小时候静不下来,总喜欢满皇宫的乱跑,有一次,也不知他怎么想的,竟是起了兴致喂鱼,他那是年幼,不懂得适可而止,怕鱼吃不饱,往湖中撒了许多鱼食,次日湖中的许多鱼都死了,宫人一检查才发现是撑死的。”
“你父王知道后,很是伤心,跑到朕面前,一边认错一边哭,他性情纯善,哪里受得了这些,朕哄了许久才哄好,但他之后却是不敢再喂鱼,连带着也不再吃鱼。”
温续文看着湖面,眼神微冷,他父王善良聪慧,不争名夺利,旁人却因为一己私欲害得他们一家家破人亡,何其恶毒。
当年的事,他会继续查下去,不会让任何人逍遥法外。
既然做错了事,就该付出应有的代价!
从今日起,温续文每日都会进宫陪丰靖帝几个时辰,他们会说睿王的往事,也会连下几个时辰的棋,相处得越来越融洽。
只是,温续文一直找不到机会提许舒妤,而关于睿王妃,丰靖帝也是只字不提。
......
兴元府
如今已是丰靖四十三年五月,许舒妤已经回来两个多月。
盛京的大夫医术高超,有他们在,李老爷子虽然总是糊涂,但最起码还有几个月活头。
许舒妤回来后,就一直在处理家中俗务,李氏因为要照顾李老爷子,根本无心管理家务,现在都是许舒妤在管理。
“姐姐,我回来了。”
许舒妤正在房内核对账簿,许舒静跑进来。
和许舒静分开得太久,这次她一回来,许舒静便缠着她,便是晚上就寝都在一起。
许舒妤放下账簿,微微蹙眉,“慌里慌张地做什么?”
心里很无奈,都十七了,怎么还是没有一点稳重劲?
许舒静坐在许舒妤旁边,抱着她的胳膊,在她的肩上蹭蹭,撒娇道:“我想姐姐嘛。”
许舒妤听到这话,心里瞬间就软了,摸摸她的头,不再说什么。
许舒静得意一笑。
只是想到今早收到某人的信,许舒静的笑意微微收敛,“姐姐,姐夫已经考完了,会不会回来啊?”
提起温续文,许舒妤眼底浮现几分思念,这段时间,她只收到温续文的一封信,是在会试之前写得,他让许舒妤放心,甚至还在信中特别自信地说自己会考中状元。
许舒妤知道他这样说是怕她太挂念,不过她相信他是可以做到的。
她的相公本就是这世间最优秀的男子!
“会的,相公说会回来看爹娘。”
许舒静抿嘴,“姐姐,姐夫有跟你说他父母的事吗,我说的是姐夫的生身父母?”
许舒妤看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就是有些好奇。”
许舒妤倒是没多想,“相公偶尔说起过,他说能找到固然好,若是找不到,便是他们没有缘分。”
说起这个,许舒妤耳垂微红,因为温续文说完这话,便开始动手动脚,嘴上还说着动人的情话,“为了遇到娘子,我可是消耗了所有的运气,若是找不到父母,娘子可要补偿我。”
之后便是些少儿不宜的事,这些话自然不好说与许舒静听。
许舒静心里想着事,没有注意到许舒妤的异样,继续试探道:“那要是,姐夫有一天找到了自己的父母,他父母的身份还特别尊贵,姐姐会怎么办?”
许舒妤听言,有些不解,“相公能找到父母,我自然是为他高兴。”
“如果他父母不喜欢姐姐呢?”许舒静只得把话说得直白些。
许舒妤这才明白她的意思,确实有这种可能,只是想到温续文,她的心就会变得坚定。
“我相信相公。”
若是以往,许舒妤肯定不会说这种话,她一直坚信很多事只有自己努力才能成功,不能想着靠别人。
可现在,她却是相信,温续文会护着她,不会让她陷入那种困境中。
许舒静看着许舒妤的眼神,暗自握紧拳头,姐夫你最好不要负了姐姐,要不然,要不然......
许舒静一阵泄气,她发现她根本没办法把温续文怎么样。
身份大变的温续文,已经不是之前那个被她掌握经济命脉,可以轻易威胁的温续文了。
兴元府府衙
许士政正在陪赵同然处理府衙的事务,等全部处理完后,赵同然笑道:“士政,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大人客气了,这是下官份内的事。”
赵同然摇头,“不用谦虚,之前那个案子若不是你,府衙的面子可就保不住了,今晚本官在醉香楼设宴,就你我二人,我们好好聊聊,今后这样的机会可不多了。”
赵同然有些感叹,说实话,许士政这种省心又有能力的下属可不多见。
许士政却是一头雾水,“大人此言何意?”
莫非赵大人要高升?不对啊,他才成为兴元府知府,哪能这么快又升官?
赵同然摇头,意味深长道:“很快你就知道了。”
此事还未传开,他自然不能大嘴巴地给说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