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第二日见了小喜,又是少不得一番冷嘲热讽,出乎意料的,温家却是极平静,不对,应该叫死寂,明明是个极漂亮的小院,却总是泛着股子死气沉沉的萧瑟。
温氏整日里闷在屋里不出门,连一向爱找茬的温贞淑也是一大早便不见了人影。
盘炕的师傅一大早来了,连理没法儿收拾家里,索性忙活着张罗腌菜了。
那日捡的栗子还剩了不好,连理烧了一锅水打算做糖煮栗子,一旁连三叔家的婶子正教小喜做酱菜。
大门响了声,连秀拿着草编的针线框子走了进来。
“稀客啊,快进来坐。”连理笑道。
“我做些针线,家里实在无聊的紧,便想着来找你说说话,你这儿热闹的呦,比你姐姐家也不差什么了。”秀儿坐在一旁打趣道。
温尔晚那身子又怀了孕,怎么会热闹呢?
连理无奈的紧,知道连秀特地跟他说的,“少跟我卖关子,怎么了?”
“我也是听村里面说的”,连秀一针一线缝的很是仔细。
“你姐婆婆又闹腾呢,逢人便说什么媳妇儿不做活儿,整日在炕上躺着,让一个操劳了一辈子本该享享福的老太太,一大把年纪去洗衣做饭操持家务。”
“郭家人多,又是一个院子里的,磕磕绊绊的也是难免的。”连秀不以为然,显然在她们看来,这村子里,被婆婆说几句实在算不上什么事。
倘若温尔晚是个身子康健的,亦或是并未怀孕,连理也不觉得如何,可温尔晚本就怀像不好……
“他家三个媳妇儿,还不够她指示的?”连理翻了个白眼,只盼着男主顶得住,别叫她费尽苦心,却还是留不下女主的孩子。
“唉,老人嘛,都爱这样”,说着,连秀看了眼静悄悄的堂屋,“你这样的少,你呀,命好。”
连理笑了笑,没说话。
“什么味儿啊,这样香甜。”连秀好奇。
“煮了些栗子。”锅里的糖汁已经收的非常浓稠,栗子一个个的挂了香浓的汁液,瞧着像一个个红色的宝石,很是漂亮,连理盛了一小碗出来。
连秀好奇的瞧着,盛起一个尝了尝,眼睛一亮,“好吃,比城里的栗子糕都好吃,只不知道这得费多少红糖呐……”
连秀叹了声,放下了手里的调羹,似是有心事。
“只是做了一点甜甜嘴罢了,再浸些时日更好吃。”
“三婶酱菜的手艺可是一绝,你这是早早地要把年货备上了?”连秀看着一旁忙碌的女子,笑了笑。
“冬日里没什么好吃的,索性趁着现在蔬果倒也齐备,各自做一些给相公带去,他也能换换口味。”
“早便听说俭恕书院日子难过,娶了你这么个心灵手巧的媳妇儿,不光是温秀才,只怕他身边至交好友都能一饱口福了。”连秀顿了顿,欲言又止。
“来年开春温秀才可是要下场了?”
“大约到后年了。”她记得原著里,男主是后年才去科考的。
“……举人怕是比秀才难考些吧。”连秀状似无意试探到。
“那是当然”,连理笑了笑,“不过相公肯定考的上。”
温朝暮可是原著里一举夺魁的解元。
连秀善意的笑笑,“温秀才学识出众,那是自然的,我还听说,若是得中举人,便能举家前去书院读书呢,到时你们也不必两地分隔。”
“是吗?那可是好了。”连理对这条院规倒是兴致缺缺。
“只不知里面的人好不好相处,跟咱们庄户人家必是不一样的。”连秀又喃喃道。
“……人与人交往,无非凭着一颗心,能处便处,不能处两不相见便是,倘男子争气些,便是旁人费心思与你相处,倘是不争气,女子费尽心思又能如何呢?”
再瞧不出连秀意有所指,连理便是个棒槌了。
连理不爱绕弯子,索性直接问了,“你这是怎么了?伤春悲秋的,竟是不像你了。”
连秀强笑着,见小喜二人搬着放好了腌菜的陶罐往地窖去,院里没人了,方才低声道。
“我爹给我说了门亲事,据说是俭恕书院的举人,我这心里总有些不安,便来问问。”
并非连理看轻了秀儿,俭恕书院的举人那是县令的席面都去得的,怎么会无缘无故娶个农家女?
“……可需要我帮你打听打听?”连理不好明说,只得试探着。
连秀眼圈有些红,“我知这事麻烦你了,只我家里你却是不知,错过了这个,只怕日后也只剩些地主家小妾的婚事,我爹肯允了,我实在是……”
连秀笑的讽刺又悲凉,“他今年年岁同我爹一般大,姓林的……”
几刻钟之后,连秀擦着面前的泪水,“说出来我心里好受多了,只连累的你心情不好。”
“无妨,相识一场还不能听你说几句话不成?正好快入冬了,我过些时日也要去趟书院送些东西,不过顺路的事。”
匠人们做完活儿已经不早了,盘了快两天,这炕总算成了,接下来只要再烧几日,干透后也便能住人了。
地窖里,连三婶带着小喜忙活两日,愣是整理出一堆的瓶瓶罐罐,连理瞧了瞧,多是酱菜,其中一坛子酱茄子味道很是鲜香,连理拿它拌粥吃。
连着几日,天儿阴沉沉的,好似要下一场大雨,一场秋雨一场寒,连理打算趁早去趟县城,表达一下对相公的关心,也算是她这个当妻子的,尽职尽责的站好最后一班岗了,等这场雨下来,她就不打算出村子了,好好的在家窝个暖冬。
小喜的伤恢复的很快,连理也是后来才发现的,这姑娘力气颇大,几乎抵得上三个成年男子,想来这也是这姑娘屡次三番能逃出来的原因吧。
上山一趟连理瓶瓶罐罐带的东西有些多,索性有个小喜帮忙,倒是还好。
书院在县城南边,越是往过走越是人烟荒芜,只偶尔见几个背着书箱的求生赶路。
连理站在山下,不规则的石板路层层叠叠的蔓延上去,路两侧青翠中夹杂着点点枯黄。
连理看到一个与她年岁相仿的妇人,手里挎着个竹篮子,正带着两三岁大的稚童往山上去。
见连理梳着妇人发髻,正撑着马车帘子张望,女人眼中闪过一抹惊艳之色。
“敢问娘子,可知俭恕书院怎么走?”连理见状,下了马车问道。
“……你是?”那女子的表情有些……扭曲?连理觉得自己兴许看错了。
“我家相公在书院读书,天儿冷了,想给他送些东西,头一次来不太知道路。”
闻言,那女人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我就说,吓我一跳,还当又是哪个不要脸的招惹了富家小姐,人家找她来了。”
言罢,女人似是反应了过来,尴尬的笑笑,“你跟我来,我带你去就是,倒也不必叫什么娘子,我比你年岁大些,你要是不介意,叫声大姐就是。”
女人姓葛,夫家姓黄,丈夫是这书院里读书的,今年刚从乡下搬来,却是正好碰上几出“俏姑娘怒打无情郎”的戏码,难免有些神经过敏了。
又问连理夫家名姓,听闻是温朝暮时,“呀,原来是温秀才家的,前些日子我还听周丹他们玩笑呢。”
连理讶异,温朝暮可不像是会以私事玩笑的脾性。
连理话不多,这位葛大姐却是个滔滔不绝的,大约因着连理是已婚妇人,荤素不忌的,东家长西家短,把自己知道的尽数说给了连理。
上趟山的功夫,连理已经把这书院里的人名听了个遍,自然也有幸听着了连秀拜托她帮忙打听的人。
“哎呦,我可算是说尽兴了,你可不晓得,这书院可真不是人呆的地儿,里面一个个的,不说人话不干人事,好好的小娘子,我找人家唠会儿吧,人家跟我说花儿说月亮说树说草,就是不说人,尴尬的我呦,今儿可算是碰着个对我脾气的小娘子了……”
看得出来,女人是真高兴。
“葛大姐快人快语,我也爱跟大姐这样的痛快人说话。”连理笑了笑,又不由唏嘘附和道,“若不是拖大姐的福,我也不晓得书院还有这么些糟心事,快五十岁的人了,竟还打算续娶。”
“谁说不是呢?我以前在村子里,只觉着我家那口子整日里打个赤膊插秧,就不像个读书人,那会儿就觉着,这读书人嘛,一个个都跟那天上的神仙一样,干净的呦,自从他考上举人,我搬来这儿过路一瞧,得,都是半斤八两的人,谁也别瞧不起谁了。”
“唉,说起来那个林举人其实人不错,可惜命不好,发妻给他生了两个女儿,好容易怀上了个儿子,偏偏临了了难产,差点一尸两命……”
女人说着,摸了摸一旁孩童的小发揪。
“林举人忙的手忙脚乱的,这些日子我瞧着有媒人上门呢,想来是撑不下去了,他知道快五十的大老爷们,搁到旁人家都是抱孙子的年岁了,咋可能能养大那么个小孩儿呦……”
两人交谈间,一面黑瓦青石垒成的院墙印入眼帘,远远瞧去,里面楼宇飞檐,高低交错,是一座庞大的建筑群了,棕黑色的大门前几个书童在清扫,见连理两人上前询问来意。
葛氏拿出了一个木制牌子,“我是后山的,这位娘子是温秀才的娘子,来给相公送衣食的。”
书童闻言,定定瞧了连理一眼,“娘子快请进。”
走过长长的小路,迎面便是高耸的阁楼,来往书生皆拿着一本书,或坐在石阶上,或倚在围墙边,看的津津有味。
这里气氛很好,只能说水至清则无鱼吧,再干净的地方也免不了一些糟心事。
阁楼之上,连理并未注意到的地方。
“那是连理?”面带白纱的女子皱着眉满含轻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