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掌柜问明月, “你问过吗,丽春院的人每天都吃什么。”
宁州青楼多,明月楼和丽春院关系委实算不上好。
明月倒是不怎么在意这些, 吃食而已, 想吃去买好了, 卤猪肘二十文一斤,牛肉四十文一斤,其他的倒还便宜。
可劲儿吃能吃多少, 一天三四十文也就够了。
明月道:“掌柜的, 丽春院卖卤肉是给东家卖的, 自己吃不过是吃些剩料,我们想吃自己买好了,何必叨扰东家。”
明月不想让陈掌柜去见顾妙, 在顾妙面前她总觉得抬不起头来,她们风尘女子, 顾妙可是贵人。
以前攒了不少银子, 现在不用为了保持身材少吃, 每天能吃肉,还有银子赚, 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陈掌柜道:“有肉谁想卖豆腐。”
她是嫌肉味道大, 怕楼里姑娘吃了止不住, 但现在做正经生意, 谁还怕吃得多。
“我去见见夫人,兴许有转机呢,一斤肉二十文,三十文,你有多少家当够天天吃肉, 不为自己以后打算吗。”
桌上的几个姑娘沉默了,谁愿意沦落风尘呢,都有不得已的苦衷,原想一辈子就这样,现在开始卖豆腐,也安定下来。
来这儿买豆腐的也不用异样眼光看她们,或许以后可以嫁人呢,就是不嫁人也能置个院子养老。
卖卤肉不说别的,肯定比卖豆腐赚的多。
“掌柜的,我跟你一块儿去。”明月把盘里的肉吃完,她收拾了收拾,就跟着陈掌柜去了城守府。
张先言正收拾菜地,他道:“夫人在岭南,不在这儿。”
陈掌柜把豆腐坊生意交给景枫,就带着明月坐车去岭南。
顾妙带着人摘黄瓜。
城守府的,城外的,也不知是不是撒了灵泉水的原因,结的黄瓜格外多。
贪多不厌,一拢黄瓜架上的瓜太多,反而长的不好。
所以就摘一部分切成条,腌上,给将士们添菜。
现在五月底,马上就进六月,天气热,吃点凉拌菜最好不过,也因为此,宁州卤肉卖的才好。
顾妙原先卖过赵掌柜卤肉方子,所以宁州方子她改过几次,多了甜辣香辣两种味道,改了的卤香味道再好,顾妙也不卖了。
赚的是少了,但人不能无信,顾妙现在还感谢赵掌柜的五千两银子。
一坛一坛的腌黄瓜摆在院子里,顾妙站起来按按腰,“幼薇,你歇一会儿。”
徐幼薇道:“我不累,嫂子,下午腌鸭蛋吗?”
鸡鸭越来越多,下的蛋也越来越多。
将士们隔几天就能吃到一个鸡蛋,但是鸭蛋直接吃腥,所以顾妙打算腌上。
顾妙道:“嗯,一会儿吃午饭。睡一觉下午再干。”
徐幼薇真觉得在外面干活比在屋里读书画画有意思的多,当然她也喜欢读书,反正各自有各自的好处。
现在家里每日读书的只有徐燕南一个。
老丞相每日卯时起,徐燕南不好比老师起得晚,所以也这个时辰起,跟傅先生打半个时辰的拳,吃过早饭就开始读书。
一摞摞书摆在书桌上,几乎要把徐燕南埋了,从早上读到中午,下午傅晋生会讲学,晚上练一个时辰的大字。
这就是徐燕南一天的生活。
徐燕南知道家里不容易,因为兄长他们总说家里穷,所以他更要好好读书。
他以后要赚大钱了,让兄长嫂子长姐母亲过上好日子。
徐燕南年纪虽小,但仍记着当初流放路上多么艰难,现在哥哥打仗,吃不饱饭,他必须好好读书。
中午饭是黄瓜炒蛋,鸡蛋羹,豆角炒肉,还有一红烧肉。
徐燕舟楚淮赶着饭点回来,一家人围一桌吃饭。
徐燕南端饭的时候道:“嫂子我可以少吃一点,兄长和楚淮哥哥累了半天,他们多吃点。”
顾妙有一瞬间的心虚,他们的确穷过一阵子,后来到了岭南,抄了城守府,就有钱了。
徐燕南这么认为是因为徐幼薇。
他年纪小,看一会儿书就集中不了精神,上课的时候频频走神。
傅先生舍不得说他,所以徐幼薇就对他道:“家里太穷了,阿南你用功读书,咱们全家就指望你了。”
徐燕南年纪小,可人不傻,“家里顿顿有肉。”
没有大菜,也会有炒肉丝。
徐幼薇蹲下来看着徐燕南的眼睛,“那是因为你年纪小,多吃才能长高。穷什么也不能穷孩子,咱们住茅草屋的时候不是也能吃到肉。”
徐燕南:“现在不住茅草屋了。”
“这又不是咱家的房子,你看咱家穿的,哪像有钱人,阿南,你连阿姐的话也不信了吗?”徐幼薇泫然欲泣。
家里穿的都是布衣,磨破了的还打上一块布丁,做活又不用穿好衣服。
顾妙徐幼不戴钗饰,虽然有宝石珍珠,但怕丢,她们金钗都不戴。
这么看家里的确穷。
徐燕南道:“阿姐你别哭,我一定用功读书。”
徐燕南自此对家里没钱深信不疑。
兄长大早上出门扛沙袋,楚淮哥哥每日出去搬砖块,嫂子阿姐给别人做活,家里除了每日开销吃饭,一个铜板都没有。
顾妙看着徐燕南稚嫩的脸,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没事,阿南多吃点,你还小,还要长个子,你兄长他们不用多吃。”
徐燕南觉得饭碗沉甸甸的,“那我一定用功读书,以后赚钱养家。”
徐幼薇端走自己的饭,“阿南可要好好读书。”
徐燕南点点头:“我知道的。”
徐燕舟是无所谓,这样更好,省着读书走神。
卢氏虽然有些心疼,可徐燕南今年六岁了,一晃大半年过去了,他很快就七岁了,也该明白家里的不容易。
徐燕南一顿饭吃的分外沉重,他太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赚钱,才能去兄长轻松一些。
徐燕舟把肉夹给兄长和楚淮哥哥碗里,“多吃点才有力气,哥哥们再等等,我长大考状元赚钱,就不用你们抗沙袋搬砖头了。”
顾妙做的肉很好吃,肥而不腻,拌在米饭里特别香。
但徐燕舟觉得有些噎人。
徐燕舟:“……”
顾妙道:“那谢谢阿南,你哥哥每天扛沙袋累得很。”
徐燕舟:“的确,现在天热,干活累人,阿南午睡完就好好看书。”
徐燕南嘴里塞着饭,然后使劲点点头。
吃过午饭,就回屋里休息。
春困夏乏,天越来越热,将士们精神也不好。
每天练兵,又热又累。
徐燕舟在床上躺着,顾妙去了窗边的榻上,中午这样有阳光有风,躺着特别舒服。
塌只能躺一个人,顾妙不在,徐燕舟就不舒服。
有几次顾妙去宁州,他也是一晚上睡不着,又想又担心。
徐燕舟道:“阿妙……”
那边没有动静,徐燕舟坐起来,走过去把顾妙抱到床上,然后抱着睡了一个午觉。
睡了小半个时辰,徐燕舟就去了军营,他计划六月初出兵豫州。
进了六月,天一下就热了起来。
春困夏乏,胃口都不似平常好。
顾妙让厨娘做凉拌菜,现在菜多,焯熟了黄瓜豆角用芝麻酱辣椒油和香醋拌匀,又解热又下饭。
天有些闷,天边是灰色的云,压着天空低沉。
六月三日,百姓还如往常一样,劳作休息,城墙突然响起号角声。
大楚派兵攻打岭南,探子发现时大楚军队离岭南不过八里。
徐燕舟当即点了三万兵马,出兵豫州,两军战况焦灼,难分胜负。
大楚领兵之人,不是镇远侯,而是周宁琛。
原本豫州只有一万多兵马,这回足足多了三万人。
周宁琛调了京郊军营的兵,想一鼓作气,攻破岭南,但事与愿违,徐燕舟花了三日时间,将大楚打回了豫州。
周宁琛下令守城,徐燕舟攻城不上,只能撤兵。
豫州岭南那条官路上,战火绵延,土地被染红,草木烧的枯黄,徐燕舟脸上有几道剑痕,已结痂了。
徐燕舟道:“死伤多少?”
楚淮道:“伤四千三百二十一人,亡三百一十三人,尸体已经送回岭南了,会好好安葬。”
徐燕舟点了一下头:“先救治,下令退兵。”
好不容易打到豫州城下又要退兵,徐燕舟也不愿意,可是攻不上去,他们不能干耗,总要休整。
徐燕舟问:“大楚伤亡多少?”
楚淮缓缓吐出一口气,他道:“伤近八千人,死了将近一千人。”
这是楚淮粗略估计的,应该比这还多。
大楚虽然守住了豫州,但豫州城早晚都会破。
周宁琛前日到的豫州,昨日整兵,今日出征,他问:“伤亡多少。”
镇远侯道:“伤八千六百二十三,死一千二百五十七,受伤的将士已经包扎好伤口了。”
周宁琛看着军防图,“嗯,好好养伤。”
五万人打不过三万人,也不知道做什么吃的,不过,能把豫州守住,也比之前强。
周宁琛道:“若是岭南没有失守,绝不是这样的场景。”
岭南地势高,易守难攻,打岭南,真的是难如登天。
岭南之后还有云城,隔着玉溪山,周宁琛针想不到该怎么打。
镇远侯跪在地上道:“臣有罪,请皇上责罚。”
周宁琛来了,镇远侯心里的石头也放下了。
他苦守四个多月,先是宿州失守,然后宛城晋州接连失守,襄阳没了,几日的大雨岭南被徐燕舟轻松打下,宁州又没了。
大楚连失二十一座城,倘若豫州没了,徐燕舟打进徐州虞城,盛京危矣,大楚就亡了。
周宁琛道:“你的确有罪,但要等战事结束再治你的罪,先起来吧。”
镇远侯站起来,他一直低着头,许久之后才问:“皇上,接下来还怎么办?”
周宁琛让镇远侯退兵岭南的时候就有御驾亲征的心思,守住岭南,就是守住盛京。
可岭南江南大雨,徐燕舟突然出兵,打的大楚措手不及,现在,只能先把岭南打回来,然后再慢慢收复失地。
周宁琛道:“强攻岭南。”
镇远侯:“皇上,不如先打宁州?”
徐燕舟就是先打的宁州,镇远侯不得不承认徐燕舟是天生的将领,总能打的人出其不意。
周宁琛道:“一座小山城,没了就没了。”
镇远侯哎了一声,“可是强攻岭南……”
周宁琛不悦地皱了皱眉,“那按侯爷的意思,该如何?难不成像侯爷以前那样死守,等徐燕舟打进来。”
周宁琛何尝不知不好打,如果岭南还在,一切就不一样了。
镇远侯讷讷地不说话,窗外天色暗沉,六月的天,孩子的脸,马上就要下雨了。
镇远侯道:“是臣没用,丢了岭南。”
周宁琛一肚子气,“今夜轮番值守,派人去打探军情,万不能掉以轻心。”
周宁琛怕徐燕舟夜袭。
镇远侯应是,“臣遵旨。”
傍晚,雨就下起来了,开始是毛毛细雨,很快雨势就大了起来,铺天盖地的雨幕让人看不清远处的人和房屋。
豆大的雨滴中竟然夹杂着小冰雹。
当真是雪上加霜。
云州安营于豫州城三十里外的树林里,天下起了小雨,驱散了早夏的热意。
很快,朱雀卫们回来,他们去豫州打探消息,这绝对是个好消息。
江一声音里夹杂的喜意就像豫州大雨里夹的冰雹一样多,“大将军,豫州大雨,还下冰雹了,现在风势向南。”
徐燕舟站了起来,阴雨天,他腿还是有些酸痛,他在营帐里走了两圈,又看了豫州城防图。
是好时机,徐燕舟道:“出兵。”
三十里外雨并不大,蒙蒙细雨,打在脸上凉丝丝的,风从北边吹过来,几乎是推着他们往前走。
风声赫赫,攻城的号角吹响。
路上有大楚的探子,一路打过去,到了城门底下,云州将士用一人粗的硬木破开城门,另一边架起了梯子,顺着城墙爬上去,势如破竹。
雨势太大,里面还夹着冰雹,大楚士兵眼睛都睁不开,更不要说射箭的准头了。
他们打的特别费力,反而敌军轻松地就把刀剑横在他们脖子上。
城门破,后面的一切就顺理成章。
大楚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退再退。
周宁琛一身金甲站在雨幕中,身形凌乱。
天边划过一道亮白的孤光,周宁琛的脸被照的惨白,他远远看着远处的徐燕舟,立于雨中,手执银.枪,眉眼凌厉。
周宁琛抿着唇,缓缓擦掉脸上的雨水。
过了一会儿,天边响起一声惊雷。
镇远侯顶着大雨护在周宁琛前面,刀剑无眼,不能伤了龙体,他恳求道:“皇上,退兵吧。”
天知道周宁琛有多不愿退兵,可是豫州城破了,他艰难道:“退兵徐州。”
周宁琛冒着雨水和冰雹,退兵到徐州,四万多将士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泥水里,狼狈不堪。
周宁琛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他淋了一路的雨,他脸色苍白,在马上摇摇欲坠,到了徐州,天已经亮了。
周宁琛觉得头痛脑热,他刚想说些什么,结果身体不支,直接从马上跌了下来。
镇远侯大惊,“皇上!传军医!”
天亮了,雨也停了。
豫州一片狼藉。
楚淮看了看四周,然后对着徐燕舟道:“大将军,这里有我们。”
徐燕舟脸色不好。
云城的大夫曾说过,徐燕舟身上有旧伤,逢阴天下雨关节就疼。
养了几个月,下雪下雨也没出什么事,这回却疼得厉害。
徐燕舟点点头,“安抚百姓,下了冰雹庄稼受害,请张先言过来,看看有什么办法。房屋漏雨的派人去修,战俘先收押,以后再处置,派兵驻守城门。”
楚淮点点头,“将军请放心。”
徐燕舟嗯了一声,“辛苦你了。”
徐燕舟骑马回到岭南,城守府有人守着,连忙把马牵了过来。
现在卯时,家里估计只有徐燕南他们醒了。
徐燕舟想烧点水,泡个澡。他去屋里拿衣服,打开门的时候却见桌上还亮着烛灯。
烛灯就剩短短一截,烛台上满是烛泪,顾妙趴在桌子上,微微跳跃的火苗映的顾妙脸有点红。
徐燕舟下意识把声音放轻,他站在门口,铠甲有些沉重,突然间,徐燕舟感觉腿没那么疼了。
他舔了一下嘴唇,然后悄悄走进去给顾妙盖了一件衣裳,他犹豫着要不要把顾妙抱到床上去,可他身上又湿又凉,可能会把顾妙弄醒。
正在徐燕舟思考抉择的时候,顾妙醒了。
她直起腰,身上的衣服就滑了下去,顾妙下意识去扶,就握住了徐燕舟冰凉的手。
徐燕舟笑了一下,“阿妙,你醒了,我回来了。”
顾妙脸上有两道衣服硌出来的红印,眼下一片青色,徐燕舟伸手把衣服提上去,对着顾妙道:“阿妙,豫州打下来了。”
顾妙眨了眨眼,她声音有点小,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徐燕舟听,“你手好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