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婉姨娘到底少经风浪,下意识的动作藏不住,身子摇摇欲坠,这些都被书房中的几人看在眼底。

千年的狐狸,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李承度知道扶侯也看得真切,本不用再说什么了,偏放飞了那不知哪儿来的金翅蝶,还要多此一举道:“说笑而已,应当不会有人真信罢。”

那明朗端俊的容貌,静立在晨光下若供桌上的神子般,还掺了丝意味不明的微笑,让扶侯一时竟不知,这是他的本性,还是被扶姣带出的顽劣。

凝婉这下是知道真糟了,她做贼心虚,只知记住督军的吩咐,完全没料到李承度会有这么一招,未曾防备下暴露了出来,怨谁都没用。于是晃了几晃,真的眼儿一翻,软软昏了过去。

后宅里的女人,能用的无非那么几招,扶侯面无表情看着,又看向了督军。或许还有那么一丝尴尬,他前头才信了婉姨娘,转眼就因李承度而打脸,可这点迁怒也不会表现出来,否则便显得他气量太小。

督军仍很沉得住气,婉姨娘碰过信不代表那些话都是假的,便也流露纳罕之意,“看来婉姨娘当真……?兴许其中有什么误会,侯爷私下还是问清为好。”

说白了,他觉得这只剩下主公后宅的事,至于其余的都已有了证据,牵扯不到他,不是么?

扶侯不知信没信,鼻翼翕动,显然怒火中烧,扫了督军一眼,瓮着声音说你先走罢,而后定定盯着倒在地上的婉姨娘,看来并没有叫大夫的打算,反而是外边的循念得知了什么,慌张撞入内,见之一愣,“……姨娘怎么了?”

若是他前一刻进书房,兴许还能救上一救婉姨娘,可这时扶侯正处于怒火的顶端,尚未发泄,瞥见儿子闯入内,当即怒不可遏,“谁让循念进来的!”

守门的侍卫忙告罪,“小郎君方才直接冲了进来,属下拦不住……”

“七岁的孩子都拦不住,本侯还要你做什么!”扶侯甚少这样自称,可见是气上头了,“直接拉出去!”

扶侯从不曾对儿子这样凶过,循念吓得脸色惨白,和婉姨娘如出一辙,愣愣地被人半拖半拽出去,仍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厢,扶侯沉着脸在书房来回踱动,时不时扫一眼地上的人,看来是真的吓昏过去了,到现在也没动静。他就这样走了好一会儿,大约想好了决策,深吸一口气,对人道:“关进柴房去,请个大夫,我倒要看看是得了什么毛病,时不时就厥过去!”

浓情蜜意的时候,女人缠着说有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尚可怜惜一下视为趣味,可这会儿扶侯是生不出什么怜香惜玉之感了。他最痛恨欺瞒,婉姨娘的错不止在谋害他的女儿,更在到了他的面前还一再扯谎,甚至联合了督军!

在他不知情的时候,下属和后宅小妾竟能牵扯到一块儿,扶侯脸色阴沉如水,思索着什么。

半晌,他转头看向李承度,缓和了神情,“多亏了悯之,否则我竟险些被一妇人蒙骗。”

“亲者易蔽,婉姨娘毕竟服侍侯爷一场,侯爷心存怜惜,亦是人之常情。”如非扶侯要求,李承度其实也会和督军一同告退,毕竟后面就纯粹是后宅之事了,他掺和进去,多少不合适。

诚如他自己所知,扶侯心中存的未必全是感谢,但无论如何表面不会有异样,开口道:“我还有一事要拜托悯之。”

李承度露出认真倾听模样。

“纨纨那儿,先不要告诉她此事。”扶侯叹了口气,“她那性子我晓得,要是突然知道婉姨娘的存在,不闹一场是不可能的。现下她大病初愈,还是好好养段时日,至于这儿……等处置好了,我再亲自和她说罢。”

本就是他们的家事,作为外人没理由拒绝,李承度从善如流地应下,见扶侯面露疲色,便适时提出告退。

“你……唉,罢了。”扶侯摇头,“本还有件事想同你说,但现下也没这个心情,还是等此事了结。去歇息罢,你也一夜未眠,虽是年轻,倒也不是铁打的身子,不可仗着有些底气就胡来。”

李承度说好,同样说了几句好好休息的话,最后看一眼扶侯沉郁的脸,抬步离开书房,目色依旧清明。

该做的他都已做了,至于结果如何,端看扶侯能不能下定决心,会做到何种程度。

今天天色一般,昨夜打了露水,本该是个大晴日,起初日头也确实露了面,可转息就阴下来,风打在窗户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有仆役在廊下走走停停,忙着下灯笼,合窗。

李承度停立了会儿,风捋过宽袖,露出劲瘦有力的手腕,隐约可见袖口的暗囊,那儿放了枚香丸。

香丸是扶姣硬塞给他的,说是服之可以经久流香,五日不散,还能招蜂引蝶。她说这话时眨着眼笑,蜜蜂能不能引李承度不知,但这蝴蝶确实是能招来的。

他也是见到那蝴蝶时心神一动,突然想到的计策,婉姨娘不经测,稍微一招就试出来了。

如此一来,报这仇还有扶姣自己的功劳。

下了回廊,李承度预备出府,昨日回张掖郡后就一直忙碌,确实该歇息了。才两步,迎面碰上一个婢女,打量他两眼小心翼翼走来,“请问可是李都统?”

李承度颔首,看着她问什么事。

婢女大概觉得难以启齿,吞吞吐吐半天,“郡主大早醒了,说……说是没胃口,要喝鱼汤,厨房里做了几次都不合口味,指定要……要李都统掌勺。”

结巴说完,婢女脸臊红了一片,从没听过这样的要求,竟让她来寻侯爷的下属,人家又不是府里仆役,能同意吗?可郡主是主子,侯爷对女儿的疼爱他们也都看在眼里,有吩咐不得不听,只能硬着头皮来请人。

李承度听罢,讶异之余又有种不出所料的感觉。

病刚好就能折腾人,不愧是她。

于是沉思几息,有礼道:“和侯爷议事一夜,怕是暂无精力为郡主烹汤,我将食谱写下转交厨房,可以吗?”

婢女忙道都统辛苦,满口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