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我一箭射杀那匪寇之首, 这一行才能如此顺利,你们没看到那些村民……”帐篷内,扶姣滔滔不绝, 和太子王六讲述自己在剿匪时的英勇事迹,尤其是那极有震慑力的一箭, 可以说是这场剿匪之战大胜的绝妙之处。
且她也不算过度吹嘘自己, 那些村民确实对他们感恩戴德,感激涕零地喊着神仙活菩萨。扶姣眼尖, 还用自己的小皮鞭及时卷住了一个想用村民为质的匪徒, 把人抽得哭天喊地。
三十对一百三, 他们的人可以说是丝毫未伤,大获全胜。
今夜这样酣畅的一场战,让扶姣胸中豪气顿生, 到现在依旧止不住激动的心情, 手心热极, 脸蛋红扑扑,双眸耀眼得像住了漫天星子。
太子最为捧场, 先前还忧心忡忡的他如今听扶姣讲述她的威风时刻, 很是恰到好处地说着“好”“不愧是纨纨”“纨纨厉害”之类的话, 还拊掌称赞, 姿态过于熟练, 可见这种事没少做。
王六欲言又止,最后也没把那些容易讨嫌的话说出口,心中再一次默默道:小郡主和太子这对兄妹感情能这么好, 不是没有原因的。
李承度这行剿匪大获成功, 还另有收获,除去五六十匹战马, 还有匪寇藏在他们窝点的一批武器和金银。
看起来这群人以前就是靠劫掠为生,不过最近才到□□附近罢了。
介于他们以往未伤百姓性命,李承度对他们的处置也留有余地。被俘后仍不悔改者少,多数人分为两种,一是想老老实实回乡谋生,二是试图改过自新加入他们当一个小兵。
对于后者,李承度也给了机会,让他们暂留在队中,视其行迹再行定夺。
他们傍晚出发,归来时已是子时,夜空落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扶姣被李承度护在怀中,大半雨水都被他挡住,但身上仍不可避免淋湿些许。
因此,在热水烧好后,李承度就打断了扶姣,“时辰太晚了,郡主先去洗漱更衣,明早再说也不迟。”
太子颔首,“纨纨先去休息,今夜你也累了。”
扶姣意犹未尽,不过身上湿哒哒的确实不舒服,点头解开金鞭,顺手交到李承度手上,“那我先去了,你在外面帮我守着。”
“好。”
这场突如其来的雨让众人将帐篷作了些改变,扩了不小空间,上面蒙了层不透水的油布,简陋,但避雨足够。
这儿自是没有木桶供扶姣沐浴,她难得没嫌弃没抱怨,简单擦拭了遍,换好衣裳后,就迫不及待地等着李承度梳洗,充满期待的眼眸一看就有所求。
“郡主不想睡?”李承度一眼看穿她的想法。
他发冠仍整整齐齐,换了件外裳,先前剿匪时那股凌厉感消逝,灯光下的神色令人有种温和的错觉。
“我还想射箭。”扶姣毫不掩饰自己的诉求,直截了当,且已经让人准备好了竹箭长弓。
以前扶姣嫌弃练武会大汗淋漓,不雅又费气力,很不适合她这样的仙女儿,从不关心此道。但今夜尝到了射箭的甜头,那一箭带着披靡之势,正中匪寇头领的刹那,直接点燃了她的热情。
她是心动就行动的直接性子,当下连一刻也等不及了,想再领略自己英姿飒装的姿态。
李承度倒不是很意外,见小郡主站在面前兴冲冲的模样,将剑放下,起身走去。
这把弓是扶姣随手一挑,仍很重,至少以她的力量是不可能完全拉开的,只能借助李承度。
将握弓的要领再次道出,他教扶姣双腿微微跨开,上身挺直,微微侧首看向前方,“射箭不仅要双臂出力,下盘亦要稳,牵一发而动全身,稍一摇晃,就会射偏。”
说着,李承度再次站在扶姣身后,手把手教她如何用最省力的方式射出一箭。
帐篷前方有一棵孤伶伶的树,夜雨下枝头轻摇,李承度带着扶姣,慢慢将箭矢移向树干,而后阖目,“我帮郡主拉开弓弦,具体方向由郡主自己把握,若要放箭,轻数三声即可。”
扶姣嗯一声,说好,然后全神贯注地盯着那棵树,这一瞬间目光中的懒散尽消,甚至如鹰隼般犀利。如果有心人在旁边观望,就会发现,二人的气质在这一瞬间奇异地融合了,浑然一体般,极为和谐。
李承度闭目间,耳梢微动,雨声、风声、和小郡主略带紧张的呼吸声清晰入耳。
“一。”扶姣轻念出声,微眯了眼,视线穿过雨幕直直对准树干,脊背挺直,被李承度握住的指节微曲,愈发用力,“二……”
弓弦被绷到极致,扶姣唇不知不觉抿起,似在一同用力,最后顿了一瞬,轻轻吐出,“三——”
二人双双松手,离弦之箭闪电般飞出,朝树干毫无偏差地射去,重重钉上时,箭尾仍在因那过强的力量轻轻颤动,发出嗡嗡之声。
扶姣双眼慢慢睁大,再一次见识到了这一箭的威力,确认地看了好几眼,确定正中准心时,唇畔的笑容越来越大,转头高兴地抬首,连唤李承度,“快看,快看——分毫不差!”
睁眼看去,见到那树干插的箭矢时,李承度亦有意外。他只借了小郡主力量,但这方向完全是她自己把握的,本以为能够射中那棵树已经算极好了,没想到还能直中中间。
小郡主比他想象的,要更有天赋。
很显然,无需他夸扶姣也知道自己的厉害了,本来就很自信,看到这一箭,更是尾巴翘上了天,“我果然无所不能。”
如果她是男子,定也能做个所向披靡的大将军。
“是,郡主很有天分。”
随着李承度的话语,扶姣发觉二人仍没有分开,姿势一如他教自己射箭那般亲密。方才激动时她转过了身,这会儿正面对面看着他,对上他含着赞许的目光,不知怎的,就突然想起了刚才完全无暇注意到的细节。
这把弓很重,李承度握着她的手拉开时,隔着衣衫都能感受到那双臂使力时鼓起的肌肉,硬邦邦的,极有力量感。
明明当初在马车上,连他的腿都枕过,这会儿仅仅是碰到双臂,却反而有了不同的感觉。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脸上仍是红扑扑的,但方才是激动所致,这会儿破天荒的带了点羞涩,大眼扑闪。
对视得久了,氛围自然而然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浅香流淌,那是少女的发梢、颈间带的淡香,稍不注意就有可能忽略,此时却成了某种催发之物般,让二人变得愈发沉默。
李承度仍是很平静的眼神,在那静湖之下,无论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外人都无从得知。
他稍稍靠近了些。
扶姣又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不受控制般跳得极快,这是她从未有过的经历,一瞬间让她有点紧张,脑子里开始跑过各种想法。
李承度爱慕她是毋庸置疑的,如果他突然低头……那她要拒绝他吗?
李承度的爱慕,她并不反感,不然也不会那样依赖他。从相貌、出身、才华、智谋他都无可挑剔,虽然离配上她还有那么点点距离,但看在他一片诚心的份上,她好像不该叫他太难过,唔……
因着这些胡思乱想,扶姣乌溜溜的眼转动,身体紧张地微微绷起,正是此时,李承度终于有了动作——
在他愈发俯首向下时,扶姣僵在了那儿,那些想法在脑袋里乱窜,却偏偏做不出反应,眼睫也情不自禁地颤动,像只炸毛却又呆住的猫儿般,模样分外可爱。
李承度却停住,单手将长弓拿起,另一手似是随意般拍了拍她,“郡主,该歇息了。”
扶姣眨眨眼,仍没反应过来,直到看着李承度外出将那支箭取回,拔下箭矢,才意识回笼,“你不睡吗?”
“收好这些便也睡了,明早仍是卯时正启程。”
那就没多少时间能歇了,扶姣嗯一声,方才胡乱想了一通的脑子有点儿思考不了,下意识就迈着脚步去了给她单扎的小帐中。
烛火随夜风摇曳,愈显黯淡的光芒下,李承度不紧不慢地擦拭箭矢。他有个不为人知的习惯,脑中思索的事情愈多愈杂乱,手下动作就愈发轻缓,或持卷看书,或慢慢做其他,如此情绪就能慢慢平复。
不得不承认,方才看着小郡主紧张地几乎快闭上的双眸时,他颇为意动。
她太信任他了,丝毫不设防,仰着雪白漂亮的小脸,仿佛待人采撷。
气氛正好,如果不做任何事,反倒显得他木讷。
但时候仍未到。
小郡主的兴趣容易激起,去得也极快,今日她会因一时的心动而与他亲近,明日未必会把这当回事。
骄矜傲慢如她,早就习惯了凭自己的心意行事,世俗常规大部分都无法束缚她,想简单地用一点亲昵来得到她,是不可能的。
如同一个孩子,最会珍惜的,莫过于自己主动争取而来的宝贝,能够轻易得到的总是会很快抛之脑后。
这是李承度在清晰认识到自己的心意后,同时意识到的事实。不过他不觉得有什么,更不觉困难,反而兴味更浓,以小郡主的性情,要让她从警惕到相信到信赖,最后再转化为更深的感情,需要的耐心比其他事要多得多。
正好,他最不缺的,也就是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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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过后,翌日路途不比之前的顺畅,泥泞湿润,走起来也更费功夫。
暂时收编的人被放在了队中不前不后的位置,扶姣的马车紧跟在李承度马后摇摇晃晃,但不影响她在其中补眠,睡醒以后也果然不出李承度所料,昨夜的那点春心小动很快就被她淡忘,待他一如既往。
如此又过了一日半,总算见到了临淮郡的城门。
当地郡守得徐淮安命令,知晓这日会有赵家郎君率兵前来,早早就等在了官署中,得知他们入城后更是亲自出门迎接,愁闷多日的脸上重现笑颜,口中称呼赵公子,走上前来。
待见那几车的武器和珠宝时,怔了怔,“这是……”
王六开口,将他们碰巧遇见那群匪徒并剿灭的事道出,叫郡守惊喜过望,连连称谢,“正愁抽不出人手同这些匪寇周旋,赵公子一来就为临淮郡解了燃眉之急,林某在这里代百姓向公子道谢了。”
李承度扶他起身,观他神色就知道恐怕是赶路的这几日,城外有了变化,也不说那些虚言,“都是自己人,无需言谢,我此来何为郡守也知晓,先进去说话罢。”
郡守说是,让左右手领其他人去落脚,见李承度是干脆利落的性子,便直接带他往议事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