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

说来叫人不可置信, 活了十七年的太子,甚少领略过美色上的诱惑,更别说风月之事。唯一让他春心大动的, 就是乔敏冒着风险助他出皇宫出洛阳一事,让他以为乔二娘子暗暗爱慕自己。

皇后对他这方面的管束向来很严, 他自己又不讨小娘子喜欢, 所以才能问出这个问题。

扶姣意识到自己大概红得有点明显,不过杨保保肯定发觉不了什么, 很是心安理得地骗他, 严肃小脸道:“嗯, 他不仅下毒,还对我施刑,就为了逼问你的下落。”

凑过去指额头和手背, “喏你看, 全是伤。”

乳白色药膏稍微覆盖伤口的颜色, 凑近看还是能看得清晰,太子一看, 眼泪险些再次流了出来, 感动又自惭, “都怪阿兄没用, 纨纨受苦了, 来,阿兄吹吹——”

又道:“那个沈峥果然不是好东西,好歹你们之还定过亲, 险些都要大婚了, 之在洛阳还和我说喜欢纨纨你呢,转头就能下毒手, 这种人太——”

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犀利的字眼,最终道:“太狠毒了!”

扶姣附和嗯嗯点头,“他就是笑面虎,最喜欢骗人了。”

兄妹俩都被沈峥故意吓唬过,深受其害,脑袋凑在一块叽叽咕咕,把沈峥批判了个遍,安了好些莫须有的罪名,而后叹息拍掌,可惜这次没逮住他。

二人说话声未作掩饰,李承度听得清清楚楚,但他没上,等着营中人将小菜布了一桌,再对王六吩咐着什么。

被他出声提醒用饭时,太子不由回首看了好几眼,嘟哝道:“我本来以为他是李蒙将军之子,能一举把沈峥拿下呢,看来他也没有想象中那样厉害……”

扶姣本下意识点头,点到一半硬生生收回,“才不是,他就是很厉害,不然我们早就被沈峥带回洛阳了。”

不高兴地看杨保保,“你这是过河拆桥、忘恩负义。”

她这会儿对李承度的喜爱又到了一种新鲜的程度,当然不喜欢听自家阿兄这样评价,这不是质疑她的眼光嘛。

“我就说说嘛……”太子委屈巴巴地瞧她,被自家妹妹敲了脑蹦也不敢反抗,也有点儿不服气,怎么妹妹总是维护李承度,就因为他比自己厉害吗?

思及对方领军作战时从容不迫的模样,太子不甘心地承认,好罢,的确是有点东西的。

絮絮交谈间,热菜和饭已经布好,太子怀中的小兔都似嗅到香味,蠢蠢欲动,被抚了抚,抱到一旁啃菜梗。

扶姣先用过一碗粥,她这会儿吃不得其他,便看着太子大快朵颐,偶尔和他搭两句话,耳畔还能听到李承度和王六的交谈声。

这次对沈峥的紧追不舍虽然打破了之部署,但并非没有收获,首先便是那几个举足轻重的俘虏,若宣国公想要救回他们,就需遵循赎回俘虏的旧例。伤筋动骨不至于,挫其锐气极为有效。

其次,徐州危机大致已解,但凡沈峥不傻,便不会认为此时是反将一军的好时机,如此他们也能拥有更多蓄势的余地。

明日早上他们就要从这片谷地拔寨回城,城中已经遣走的百姓暂不用急着接回,以防战事有变。听沈峥的意思,他预备借着这边江流的交错汇集,在附近修建进可守城、退可灌溉的渠道。

修建渠道一事颇为浩大,王六说绘制图纸一事恐怕暂时找不到合适的画师,李承度则道这点不用担心。

听罢,扶姣视线慢慢从那厢转回,托着腮若有所思。

夜深,太子已被带去旁的帐篷休憩,扶姣留在主帐中,看李承度在帐内用砖堆砌起一个小小的篝火堆,只是里面放的并非木柴,而是另备的类似炭的物什,用于烧火。这儿没有炭盆,便用这些作代替,供她夜里取暖。

等他回身,扶姣才故作淡然道:“那些图纸,你是想让我画吗?”

不待他答便道:“倒也不是不可以,但必须要让我高兴才行。”

李承度脚步一顿,“那怎样才能让郡主高兴?”

其实他原先并没有这个打算,但小郡主这踊跃自荐的模样颇为可爱,她的画功确实也很好,且能过目不忘,若她来描绘,定能更精准。

“伺候得我满意就行。”扶姣昂起小脑袋,张开双臂瞥了眼李承度,意思表露得十分明显。

李承度瞬间领会,上为她宽衣解发。

春日衣衫渐薄,但扶姣衣裙都精致繁复,光腰带的系法就与其他不同,繁琐至极。李承度给她松下腰带,搭上木架,再为她慢慢解发。

营中无镜,扶姣又很好奇李承度的神色,便时不时转头回看一眼,可惜他还是那副模样,没什么变化。

随着最后一根细钗取下,青丝如云般飘散在肩侧,几缕鬓发溜到额,被李承度挽到她耳后。

“我要换干净的衣裳睡。”扶姣要求。

她身上仅这么一套衣衫,在沈峥的战车上滚了两日,即便没有明显脏污也被她嫌弃得很。

粗布衣小郡主定不会要,李承度思忖,转身取来一套洗净的中衣,“郡主暂用它将就,可行?”

盯着那套对她而言过于宽大的中衣,在穿着脏衣裳歇息和不合身之间,扶姣选择了后者,勉强点头,“那就这个罢。”

李承度转身走到帐外,待她更衣后才返回,至于换下的这套衣裙,只能现在就洗净,放在火旁烘一夜,兴许能干。

穿着明显宽松的中衣,扶姣发觉袖口若不挽起,都可以直接当戏服甩袖,一时新奇,便拖着它走来走去,边用余光看李承度被自己指挥地在帐内外奔波。

她在榻上来回踩,又想起一个时辰的事,叫了声李承度,在他看来时眨眼问道:“你是不是很早就喜欢我啦?”

瞧她那得意神气的小模样,李承度反问:“郡主觉得呢?”

“肯定是了。”扶姣继续拖着长长的裤腿和衣袖,“爹爹派你到我身边当侍卫的那两年,肯定就折服于我的美貌和聪慧之下了罢。”

越说越笃定,觉得就是这样。

怎么可能有人不喜欢她,尤其是在和她朝夕相处那么久之后。如果说要猜个时间,扶姣猜就是那时。

李承度沉吟片刻道:“好像是如此。”

“什么叫好像?”扶姣不满,“你连自己的心意都不知道吗?”

“润物细无声,兴许是更早也未可知。”

这个回答让扶姣高兴了,唔一声,“那也行。”

事实上,初到扶姣身边的那两年,李承度怎么可能有什么风月之心。李家遭逢大变,虽然父母亲在扶侯的安排下无性命之忧,但外祖父的离世也让他消沉了段时日,只是任何人都未察觉。

这位小郡主的挑衅、捉弄于他来说都不痛不痒,只当小孩儿玩闹般看待,只是次数多了、时间久了,确也因她这份孩子气,慢慢从那份情绪中走出。

那时心中留存的印象,是一个较其他人更为鲜活、明亮的小郡主。

及至在扶侯身边待了几年,受他所托回洛阳救出这位小郡主,那封存在深处的人,才渐渐又活了过来。

具体是何时,李承度自己其实也说不准,他之所以能极快地正视这份心意,是因他也是个坦然之人,从不觉得此情有任何需要躲避或难堪之处。

且但凡他这一类人,都有种微妙的占有欲,一如母亲对父亲,一如他对这位小郡主。

若非拥有一击即中的机会,他不会冒然打草惊蛇,以免叫她慌乱无措。

李承度更清楚的是,以小郡主的性情,今日仅仅是第一步而已。

帐外寂静,唯有兵卒定时巡过的脚步声,眼下将近子时,李承度道:“郡主该歇了。”

扶姣随口喔一声,犹在摆弄袖口,察觉李承度要出帐的架势才好奇抬首,“你去做什么?”

“去那边。”李承度抬手一指不远处,那是才搭建起的小帐。

“你不和我一起吗?”

扶姣的问话很带歧义,但李承度知道她的想法,就如当初出洛阳不放心独睡时一样,才从沈峥手中回来的她,仅仅是不安而已,“营中无事,不会有危险,若有事唤一声,我就能听到。”

放在以往,扶姣说不定会任性地要他在帐内打地铺,但是想想这样不好,万一李承度误会自己贪图他的美色,夜里想做什么呢。

纠结之下,扶姣点头,“好罢,但一定不能太远。”

她趿鞋下榻,几步跑到李承度身,在他刚俯下身准备询问之际踮脚凑上去亲了口,然后迅速回身,进了被褥中,“那你去罢。”

眉眼中一片自然,完全不觉得自己所为有什么不对。

李承度微怔,依旧克制住了再度上的想法。

今日已经够了,再多的不合适。

“嗯。”他如此应了声,帮扶姣调暗榻旁灯火,转身离去。

帐篷有瞬息的夜风拂来,扶姣眼帘中映着他的背影,过了好一会儿,倦意上浮,缓缓合眼。

…………

与李承度方向不同的是,徐淮安在战事后直接遣队伍返回了另一面的小县中,直至丑时仍未歇息。

官署中灯火通明,徐淮安着青竹披风,就着火光看战报,漂亮到近乎艳丽的面容不苟言笑时,颇显凌厉。

他在沈峥那儿受了些轻伤,但无损行动,这会儿最想得知的是赵凤景那张熟悉的脸后,究竟是谁。

沈峥当时那几句话透露出的消息不少,徐淮安将得知的消息在脑中整理,叫心腹去查探此事。

他心中有个隐隐的猜测,只是一直不能确定,所以即便清楚此刻不可能马上有回信,也丝毫没有入睡的心思。

阅过战报,徐淮安沉眉片刻,“不宜参战,让他们都按兵不动,莫要多管闲事。”

幕僚不解,“使君,我们既已开了第一战,且此战大败洛阳来兵,险些活捉宣国公世子,正是士气最盛之时,为何又停步不?”

“时机未到。”徐淮安淡淡回道,眉眼中的不耐让幕僚适时消声。

旁人不知,但身边的心腹幕僚再清楚不过,使君并非外界所传的温和好脾性,相反,再冷厉不过,时而还会阴晴不定。

他们不再在此事上过多言说,转而议起其他,直至天色将明方散去。

“使君,喝碗汤罢。”心腹呈上瓷碗,补充道,“这是夫人吩咐的,道使君夙兴夜寐,需要多行食补。”

“何时轮到一个妇人插手我的事了?”徐淮安眼风斜去,隐含不悦,心腹立刻道错。

就在他犹豫着准备撤下汤时,徐淮安又伸手,“罢了,拿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