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宁川的想法, 邱二叔作为长辈对主公行军布阵的习惯十分熟悉,本身亦有领兵作战之力,由他前去辽东再合适不过, 且邱二叔本身也有这个意愿。
邱二叔如今表面能镇定地在这儿商量,是因了生死锻炼出的定力, 实则心底亦极为担忧李承度, 火急火燎,恨不得此时就能飞到辽东去。
眼下, 他依旧耐着性子和扶姣讲明了原委。
放在半年前, 邱二叔绝不会把这娇滴滴又爱作, 连吃个点心都故意要三郎喂的小郡主看在眼底。
但他犟是犟,却分得清黑白。三郎不是只会贪图美色之人,他能对小郡主倾心, 就说明她定有过人之处。等后来, 他无意中得知好些修渠和修城墙的图都出自这位小郡主之手, 与她共处了大半年,心底其实就差不多同意了这亲事。
邱二叔的想法被扶姣第一个反对, “不行, 哼二叔不可以去。”
“哼……邱叔为何不行?”宁川险些跟着唤出那个称呼, 尴尬之色一闪而过, 很快肃容正听。
扶姣一脸你们好笨的神色, 让邱二叔气得牙痒痒,还是萧敬面上掠过笑意,代为解释道:“我想, 郡主应是认为, 若这真是一场算计,以邱叔的身份, 也不适合涉险,若出事,反倒容易坏了主公谋划。”
扶姣给萧敬递去赞赏的目光,令他险些忍俊不禁。
她补充道:“而且哼二叔年纪这大了,在这儿老实待着就行,别老想着到处跑。”
邱二叔:“……”
被质疑年迈无力大概是每个将军都会愤怒的事,但和风华正茂的小郡主比起来,他又确实是个糟老头了。邱二叔憋闷,忿忿哼一声,瞥见自己的伤腿,眼中闪过失落。
他们担心的不无道理,他能力不如以往,若是失手被俘,便会成为三郎掣肘。
并非邱二叔自视甚高,是他清楚三郎是个重情之人,假如他被俘了,三郎定不会坐视不理。在这点上,邱二叔笃信自家人的本性。
那该如何是好……邱二叔扫过面前两位,宁川忠心有,却不够老练,对上沈峥和徐淮安,必不是他们对手。萧敬擅守不擅攻,让他去寻人……也不大合适。
“不是才刚得到消息。”扶姣很不以为意的模样,“真假都还未知,便急着出谋划策,你们这样不信李承度吗?”
她道:“静观事态,等个十来日再说罢,期间先做好出兵的准备。”
等个十来日……倒也不是不行,毕竟这点时间他们能做的有限。可是,邱二叔颇为不悦,“你倒是一点都不担心三郎?”
“担心便有用吗?”扶姣道,说话间,刚戴上的镂空兰花流苏钗轻轻摇晃,衬得眼眸竟如平静湖面般,有种风波不惊之感,“不如多信他一点,如果真的这轻易就倒下,那也是他太没用啦。”
邱二叔语噎,想反驳,想说她没良心,扶姣才不给他这个机会,转头扭身就走,“反正邱二叔不准走,我定了,其余的你们随意。”
几人面面相觑,对视一眼,发现她命令下得过于自然,以至于每人下意识都在心里应了声。
甫一出前厅,扶姣就转头匆匆往屋回走,急促的模样让奶娘惊讶,方才不是还一副淡定模样。
她见了小娘子这模样,也是好一阵惊奇,还感慨果真成熟了许多。
“小娘子要寻甚?”
扶姣唔声,“□□那边传来的信都放哪儿了?”
“在这匣子里呢。”知道她不爱收整东西,一应都交给下人打理,对于隐秘之物,奶娘从来都不假借他手,把扶姣收到的信件分类收好。
来自□□的,奶娘听说是小娘子在淮中郡结交的好友,唤作姿娘,如今是□□刺史夫人。
将信匣中的信一一阅过,借窗畔天光细看,扶姣以手支颐,若有所思。
她已经两月有余没收到赵云姿的来信了。
赵云姿传信时间很稳定,每月一封,只同她诉说一些开心的事,甚少将烦恼与人分享,看得出,婚后赵云姿同徐淮安相处得越来越不错。
最后一封信内容并无异常,正是因此,传信突然停止就显得突兀。
若非她那边出事了,便是徐淮安果真和沈峥联手,要他禁止姿娘再与她往来,要姿娘彻底站在了她夫君那一边,主动割舍了她。
扶姣推测,应当是前者。
宣国公和赵家有血仇,姿娘对兄长的死一直愧疚不已,她秉性孝诚,怎可能因为一个男人就放下这段仇恨。
有些担忧地托腮,扶姣嘀咕:“徐淮安应当不会那狠心,对自己夫人也下狠手罢……”
奶娘未听清,“小娘子说甚呢?是想好要怎办了吗?”
“没有。”扶姣回答得很是清脆,对上奶娘愣怔的模样,苦恼道,“我又不会打仗,怎知道做什呀。”
在他们面前故作镇定,当然是因为作为郡主,她不可以在下属面前慌慌张张,必须要端住气势。像李承度那般,沉稳如山。
不然只会叫下属心底更慌而已。
仅有奶娘在身边,她才流露出真实的情绪,“徐淮安很可能是真的被沈峥说动,和他联手了。希望李承度能厉害些,不要轻易被他们算计成功吧。”
她眉头微蹙,甚少带着忧愁的模样让奶娘心疼不已,轻抚她背安慰道:“不会的,郎主是李蒙大将军之子,用兵如神,定不会有事。”
扶姣轻轻呼出一口气,“希望如此罢。”
她瞧一眼蔚蓝的天幕,有个主意慢慢浮现在脑海中。
…………
事实尽不如所想,十来日间,从外传回的讯息没有一个好消息。
传闻中本要回洛阳的宣国公世子沈峥突然出现在骁邑——扶姣曾经居住过半年的地方,率三万精兵直攻而去,不仅拿下整座城,还将那座开采的铁矿一并收入囊中。
打蛇打七寸,这座铁矿炼制出的武器起码占了李承度这方的三成,沈峥此举可说令李承度大伤元气。
这座铁矿是连徐淮安都不知晓的存在,只能说,这边定然有他们的奸细。
其次,徐淮安挥兵直接将李承度辖下的三座城占领,连带其中两座重要的粮仓一同。
因曾是友军的缘故,守城将领对他并未作过多防备,迎人进城后才猝不及防被绑。随后他便以李兄生死未明、替他接管城池的由头,派人接手了这三座城的事务。
一封封信传来,邱二叔的眉头愈来愈紧,周身是肉眼可见得暴躁,嘴里时常骂着什,恨不得骑马冲出去大干三百场。
“让老夫去!”他忍不住对宁川道,“先去会会那徐小儿,背信弃义之人,最是可恨!”
宁川苦笑,仅凭他们这点兵力,对上如今的徐淮安,恐怕还不够看。
他如今不解的是,主公到底身在何方,下落不明已经半月有余了,还有他率的那一支队伍,也迟迟没有消息。
莫非当真全军覆没了不成?
虽说战场之事瞬息万变,宁川依旧不愿相信用兵如神的主公,会如此轻易败北。
扶姣撩起眼皮扫了眼躁怒的邱二叔,难得没呛声,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兀自想着什。
从始至终,邱二叔都没在她这儿看到过焦急和担忧之色,心底其实很不高兴。但因他始终觉得战场上是男儿间的事,不该因此迁怒一个小娘子,无甚作用,也有欺负小辈之嫌,便把火气生生捺住了。
“宁川,你立刻点兵,留三千人马驻守武陵,其余人随我往辽东去!”
若说半月前宁川有这想法,如今是万万不敢让他领兵离开的,忙出声劝阻,一时间,书房中争执声、吵闹声不断。
扶姣听得太吵,干脆起身,无人注意时步出书房,走到廊下,脑中回想的却是那张巨大的舆图上辽东所处的位置。
李承度……是在辽东失踪的,只要他仍有意识,就不会长久待在那儿,那他会去哪儿呢?
萧敬无声追随而出,看她脸上浮现出思索之色,静静等着,及至她注意到自己时,才出声道:“郡主准备何时出发?”
不错,萧敬其实早就猜出了扶姣的郡主身份,而后听到的种种,也验证了他的猜想。
他没有细思为何明月郡主没跟着扶侯在雍州,反而随李承度东奔西走,总之已经效忠在李承度麾下,便也视这位小郡主为主。
五日前,小郡主找到他,说若再无消息,便让他点兵随她出武陵郡去。具体去何处,尚未知晓。
不知怎的,思及初见那时小郡主一箭将自己射下马的模样,萧敬没有直接拒绝,反而背着宁川应下。
如今,他更好奇她到底有何想法。
一个从未学过兵法,丝毫不会领兵布阵的郡主,当真能破局吗?
萧敬内心笑自己,却忍不住追来问了这句。
扶姣回神,脑海中将辽东的四周回忆了遍,像是极为随意地道了声,“就今夜罢。”
萧敬只当自己听错了,目光惊疑不定,不待他追问,小郡主就已走出廊下,微风拂来最后一句,“今夜亥时正,来府门外接我,避开宁川和哼二叔。”
原地站了许久,萧敬仔细思索小郡主的话语,最后也没想出所以然来。
端看她姿态,胸有成竹,好似早有谋算,令人无法置喙,竟颇有些李主公的风范。
既信了,不如信到底。萧敬如此对自己道,当真回身去悄然点了两千精兵,大部分都是从青州跟他而来的老人,绝对听令于他。
两千精兵,是扶姣说的数。萧敬不知这点人能够去做什,但保她安危还是没问题的,他有这个自信。
因此,亥时未至,萧敬就提前守在了府门外,等时辰一到,就见扶姣一身干净利落的骑装,从内光明正大地走出,其后跟着满眼担忧的奶娘。
萧敬心中惊讶,他以为小郡主会是偷溜。
“无事的,奶娘去罢。”扶姣摆摆手,对百般不舍的奶娘道。
奶娘没阻拦,她知道自家小娘子定下的主意就不会改。何况,她其实和皇帝他们差不离,对扶姣有种迷之相信和纵容,所以连扶姣说要率兵偷偷出去找李承度,都能支持。
“要早些回来。”奶娘道,“婢做的酸枣糕,方才小娘子也没吃几口。装了些,路上带着罢。”
香糯的酸枣糕,扶姣略有心动,但看自己装束,放一包糕点多不好看,于是毫不犹豫地转向萧敬,“喏,让他拿着。”
萧敬嘴角不着痕迹地抽了下,当真接过酸枣糕放入袖中,恭恭敬敬地牵来另一匹马,“郡主,请。”
如果不考虑到当下形势,他真以为小郡主是骑马出门踏青。
潇洒上马,扶姣自觉姿态十分从容,心中满意颔首,看来这两年她向李承度学的骑术还是很不错的。
“走罢。”她没再回头,拉过缰绳转向,就直奔城门而去。
马蹄笃笃之声响彻空荡荡的街道,奶娘遥遥眺望,直到二人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才收回目光。
萧敬早已令两千兵马守在城外,一见他们的身影,就自觉跟在了身后。
小郡主策马未歇,直朝北方而去,一声号令未发,萧敬不得不策马上前,并驾齐驱问道:“敢问郡主,我们现今是去何方?”
“洛阳。”
飒飒寒风中,传来的是她一声简短有力的回答。
洛阳?萧敬没抑住震惊之色,竟丝毫想不明白她的打算。
但人已在前,被他带了出来,无论如何,他只能随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