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子淮来到白记饭馆的时候, 已经是下午。海市的三伏天一直是蒸笼天,下午两点钟又是全天最热的时候,空气中充满灼人的热浪,像是把人放在火炉里烤, 人们在外面每走两步就不得不感慨太阳真毒啊。
热闹的黑街都抵不住三伏天的能量, 人流量相比晚上骤减, 大部分店里稀稀拉拉的, 没什么人, 连以往热闹的小吃摊都门可罗雀。不少商家看到这种情况, 想着赚不到钱,干脆就不开门了。
虽然黑街人少了很多, 让商家不得不打烊,但是客人表示不愿意背这个锅。
在这样的天气, 如果能不出门,谁会选择出门啊?宅在家中,喝着冰水,看着电视,吃着外卖岂不妙哉,干嘛要去外面吃饭呢?
保命重要!
纪子淮沿着导航一路走过来, 路上的商店都是这样的情景,但是再走到黑街中央,看到那个招牌的时候,情况发生了巨大的反转。
如果说其他的店冷到了北极圈,白记饭馆的人流量就是热到了赤道。
店里的人已经到了人满为患的地步, 不仅座无虚席, 收银台前还排着长队, 队伍甚至排到了门外。门外是没有任何遮挡物的, 会被太阳直射。有些人顶着大太阳在排队,其中一些女生选择打着太阳伞。要是正常情况下,这些人脸上至少会有些焦急和不耐烦。
但是纪子淮并没有从他们脸上看到这种情绪。
他们脸上唯一的情绪就是期待。
“我数了数人数,每人买两盒的情况下,我刚好是最后一个能买到绿豆糕的人,今天我能排到绿豆糕了,我昨天来晚了没买到绿豆糕,家里的小孩都想绿豆糕吃想哭了。”
“我老婆自己觉得热不肯来,所以让我来排队。我心想绿豆糕比我还重要吗?少吃一顿不行啊。结果我老婆毫不犹豫地回答是绿豆糕更重要。我为了报复她,含泪将排到的绿豆糕吃光了,结果是真的香。虽然挨了老婆一顿毒打,但是我觉得值了。”
绿豆糕是限量的,所以能买到的人只有那么多。不少人见自己来的时候前面已经排了远超数目的人数,一下子就萎了。
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他们脑子一转就想出了新的方法,那就是——找买到的人求购。
一个年轻人拉着队伍里的人说:“大哥,我太馋这家的绿豆糕了,连续来了三天都错过了时机没买到。你能将买到的绿豆糕转卖给我吗?我给双倍的价钱。”
双倍的价钱不少了,一盒绿豆糕五十,相当于转卖一下,卖绿豆糕的人就能赚到一百块。
结果这位大哥果断拒绝:“不行,我也是好不容易排到的。天天听知道的人说多好吃,我馋得要命,才不能转卖。”
年轻人见这位大哥拒绝之后,又将目标改成了队伍里的其他人。谁知,没有一个人愿意答应,通通拒绝了他。
这个年轻人都懵了,是他价钱开的太低了吗,通货膨胀的情况下一百块都变得不值钱了?
还是刚刚那位大哥给他解惑:“你傻呀,没吃过这上过热搜的绿豆糕的人好不容易能尝到味道,怎么可能转卖给你。吃过绿豆糕的人就更不会了,我那些排到过的朋友,天天在我耳边说真香真香,我让他把买的给我吃,我给他三倍价钱,他都不愿意。”
一旁的纪子淮听到了这些人的交谈,内心对白记饭馆的好奇也越来越大。
他很少做探店视频,是有原因的。
这么多年下来,全国内知名的老牌酒楼,高级餐厅,他都吃过了,所以并不感到好奇,没有去做探店的欲望。但是因为他是一个美食博主,弹幕里经常会有粉丝分享自己曾经尝过的民间美食。
他们经常说哪家声名不显的餐厅的东西好吃到让人想哭,让他也去尝尝。
纪子淮因为好奇所以去了,不是不好吃,对于不专研食物的人是好吃的,但是对于吃惯山珍海味的他来说只能算普通。
多次失望之后,他已经不怎么相信弹幕能带他找到什么流落在民间的神仙餐厅了。
而且因为这些餐厅往往山南海北路途遥远,不仅让他路途很累,还让他学厨的时间变得更少。久而久之,他就不再做探店视频。上一次做探店视频,还是在一年前。
他本以为这一次的探店也许还会像之前一样翻车,但是从客人的反应来看,这家小店似乎很不一般,因为他很少会看到客人会对一家店的东西抱有这么热衷的态度。
他吃遍很多包括中餐,法国菜和日本料理等等的高级餐厅,这些餐厅有声名在外的高级厨师坐镇,不少客人专门是奔着厨师的名头而来的。在这种高级餐厅里,才会出现像这样的情景。
而在这家小店身上,他居然找到了不输于高级餐厅的地方。
满怀期待的纪子淮走到收银台前说,语气有些迫不及待:“我想要一份灌汤包。”
结果白一诺说:“请后面排队。”
白一诺认识纪子淮,从他刚来店里她就注意到了。这是她前段时间关注的一个美食主播,她偶尔会看看他的视频学习一下她没有见过的属于这个时空的新菜。
这个美食主播给她留下的印象是刀工很好。
但是这个美食主播做菜用的食材都太贵了。每次在她看到他做新菜,心痒痒也想尝试之后,上网一搜价格才发现买不起,真的买不起。
十几万一只的鲍鱼,几十万一盒的鱼子酱,他用起来手都不抖。
要是前世的她,作为正三品尚食女官,每天得来的珍惜食材不知凡几,当然能轻轻松松尝试。但是她现在没钱。
久而久之,她看这个美食主播做菜的次数就变少了,转而关注其他主播了,只有偶尔想起的时候才会去看一看。
而现在这个美食主播居然从屏幕中走出,到店里来了,白一诺还是有些惊讶的。
但是她历经大风大浪,连穿越这种事情她都遇到了,平常的事情很难引起她的心情波动。而且即使是酒酒茶这样直接带着直播器材的人进来小店,她都没有严阵以待,什么东西都没带的纪子淮就更不需要多关注了。
纪子淮回头看见除了绿豆糕之外,另一个更长的队伍,顿时有些发愣。他当时还好奇为什么这个队伍的人光在这站着却没有买东西,不像绿豆糕队伍那样拿到绿豆糕之后就能走了,原来这些人是来买灌汤包的呀。
纪子淮只能走到了队伍的最后。
队伍里不少女生看到长相如此出众的纪子淮,都有些激动。一个女生小声和同伴低声说话:“这个小哥哥长得好高啊,得有一米九吧,长得也好帅呀,想嫁。”
同伴说:“你上次不是说要嫁给老板吗,怎么改主意了,重婚是违法的!”
同伴的话把说话的女生说愣了。
女生开始煞有其事地认真思考,一脸慎重的模样,想了好一会儿才出声说:“我决定还是嫁给老板,老板长得也好看啊。小哥哥长得再好看又不能当饭吃,但是嫁给老板不仅能欣赏老板的盛世美颜,还能有牛肉炒饭吃,香啊!”
同伴:“……”
虽然女生声音很小,但是耳朵很好的纪子淮:“……”
等到他终于拿到灌汤包之后,他才意识到那个女生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了。
被他端在手里的灌汤包随着晃动,里面的棕色汤汁也在晃动,发出轻微的“Duang”,“Duang”声音,汤汁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灌汤包的皮涌出来。
灌汤包的皮像纸一样,几近透明,让每个第一次见到灌汤包的人都在好奇,厨师究竟是怎样做的,才能让这么薄的皮包住那么多的汤汁,真是神乎其技!
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在看到灌汤包的第一眼,纪子淮的内心由震惊到茫然再到最后的平静。
纪子淮在做了五十多年灌汤包的大厨手下学习过,学了不过一年做出来的成果就被对方赞叹为出师,说比他做的还要好。而对方做出来的灌汤包甚至登上过国宴,是行业内的无冕之王。
来这里之前,纪子淮对自己做的灌汤包是自信的。然而就在拿到灌汤包之后,他在茫然之余,突然明白了一句话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他知道,自己输了。
因为他包不出这样的灌汤包。
灌汤包的皮的厚度几乎只有他做的一半,然而汤汁却比他多了一倍,比他的手掌还要大。
如果是别人告诉他这个灌汤包的样子是这样的,他也许不会相信,毕竟在练习了一年,揉过无数次面,做过无数灌汤包的他眼里,做成这样几乎是不可能的。
然而现实却告诉他,真的有人能做得出来。
纪子淮找了一个位置坐下,因为熟悉灌汤包的吃法,所以熟练地拿起筷子将汤包戳了一个小口,在喝到汤汁的那一刻,先前的想法得到了印证。
做成汤汁的材料相较于做蟹黄汤包的阳澄湖大闸蟹,价格并不昂贵,猪皮胶冻,鸡汤,笋丁,香菇等等都不是什么高级食材,却在厨师的手里发挥出了百分之两百的味道,比他用很贵很好的食材做的蟹黄汤包还要鲜。
没过一会儿,白一诺就看见刚刚点过蟹黄汤包的人又回到了收银台前,他脸上带着急切:“我能尝尝店里其他的菜吗?”
“好的,但是请你将你点的东西吃完。”
在蛋炒饭牛肉炒饭红油凉面椒麻鸡酸梅汤都拿到手,他将每碗东西都吃了一口之后,纪子淮已经完全接受了从五岁开始学厨的,被业内人士都称为天才的他,厨艺不如面前这个女子的事实。
这些在他眼里普普通通,根本难登大雅之庭的食材,都在厨师的手下焕发出了别样的生机。
外行人吃只会觉得太好吃了意识不到其中的技术含量,但是作为内行人的纪子淮却能明白这其中需要多么厨师多么强大的厨艺支撑,才能将这么普通的食材做出那么高级的味道。
即使是一碟他以往很少会吃的腌雪菜,味道都是那么得特别,让人印象深刻。
纪子淮说:“是黄芥末?你加了黄芥末。”
生活中,人们常说的芥末是绿芥末,绿芥末是由山葵研磨而成的,有一种独特的香味,多用于日本料理。但是真正的芥末是源于中国的黄芥末,它是芥菜的种子研磨而成,黄颜色,略微苦涩,是一种辛辣的调料。
纪子淮味觉灵敏,刚吃一口就觉察出了其中的奥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