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的《月刊文学》第三号, 刊登了一部名叫《周日夜晚七点的国王》的短篇。而作者名字叫做山田文也。
十一年前的《月刊文学》第八号,刊登了一部名叫《樱花树下的小春》的短篇,作者名字同样叫做山田文也。
十年前的《月刊文学》第十一号……
过去的《月刊文学》, 曾经刊登过几篇山田文也的短篇作品。而这个名字,就是三弦屋老板娘所提到的, 小山嘉也过去使用的笔名。
但在零星几篇短篇之后, “山田文也”就从《月刊文学》上销声匿迹了, 而“小山嘉也”这个名字,也在同时期出现在《文艺时代》上,开启了他成为“短篇的王者”的第一步。
“……”
面对着眼前摊开的杂志,花梨纯陷入了沉默。
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 九年前,当时的星野社正值巅峰,是业界第一的出版社。而下坡路也是从这一年开始的。
与此同时逐渐崛起的,则是白浪社和《文艺时代》, 以及逐渐变成了白浪社销量最高的作家之一的小山嘉也。
这一切之间,会有什么联系吗?
是小山嘉也, 背叛了当时的星野社,转投竞争对手白浪社的怀抱吗?还是说这其中另有隐情……
可恶……想不明白!
花梨纯呆坐了一会儿, 突然站起了身,跑了出去。
如果想不明白的话——就直接去问!
她一定要见到小山嘉也本人!
花梨纯一惊一乍的样子再次把狗子们吓了一跳。幼犬们迈着小短腿, 在织田犬身后像鸭妈妈带小鸭子一样乖乖地排成一列, 好不容易才跟过来凑热闹,结果被花梨纯的脚步声吓了一跳,化作几只四处散开的小毛团。
但过了一会儿, 他们又按捺不住好奇聚拢起来, 摇摇晃晃地又循声跟了过去。
虽然不知道“小山嘉也”的住址和电话, 但星野社里,还留有“山田文也”的联系方式。花梨纯跑到办公区,找出了“山田文也”的电话后,就用星野社的办公座机拨了过去。
在那感觉无比漫长,但实际上只有十秒左右的短短等待时间后,电话接通了,一个女声传了出来:“你好。”
沉默了两秒,花梨纯问道:“请问这是小山嘉也老师的联系方式吗?”
“诶?”电话那头的女声显然有些惊讶,但却没有否认,“请问你是?”
“我是星野社的现任社长。”花梨纯坚决地说,“请让我见小山嘉也老师一面。”
“星野社……是想要劝说小山老师把下一本发在你们的杂志上吗?”
听了花梨纯的话,电话那头的声音顿时充满了警惕:“抱歉,小山老师已经和白浪社签约了,不会再给他社……”
突然,电话里的声音戛然而止了。就在花梨纯有些惊讶的时候,电话那头再次响起了声音——这次是一个中年男人沉沉的声音,伴随着背景音里刚才惊愕的女声响起:“小山老师?”
“你现在就过来的话,我在下午五点前都有空。”对方说。
花梨纯握着电话话筒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了一点。
“是小山老师吗?”她谨慎地问。
“没错。”电话那边的声音给出了确认的回答。
“那就……”花梨纯深吸一口气,“打扰了。”
放下电话之后,花梨纯急匆匆就出了门。
一群狗子们挤在星野社的门口,探头探脑地看着少女的背影,只有织田犬例外。
棕红色的大型犬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后,重新收回了目光。
他已经在一台办公电脑前面坐了许久,爪子也轻轻悬在键盘上,做出将将要敲击键盘的准备动作。
然而电脑屏幕上依旧一片空白,空无一词。
***
世田谷区富人别墅区的斜坡上,缓缓走下一个身穿套裙的年轻女人,脖颈上还挂着“白浪社《文艺时代》编辑部,青山千绘子”的工作牌。
她握着肩上的包带,微垂着头,双眉蹙紧。
“为什么小山老师会去接触星野社的人,而且还不让我旁听?”青山千绘子低声自语,“是因为……我吗?”
“因为之前负责小山老师的编辑在《胧月夜》发表之后就退休了,接手工作的我是刚入社第二年的新人、而且还是女性的缘故,所以没有被信任吗?”
青山千绘子不由得握紧了抓着包带的手,深吸了一口气。
“我绝对不要被小看。”她重新抬起头,步子迈得更急了一点,“我不是靠小山老师的名气才能捧出大热作品的。一定要让他们都看到我的实力!”
就在这时,斜坡下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高中生年纪的紫发少女拐过转弯处,急匆匆跑上了斜坡,与青山千绘子擦肩而过。
那一瞬间,青山千绘子不由得停下脚步,下意识地回头看着紫发女孩的背影消失在斜坡尽头。
“JK真是好啊。”她蹙进的双眉不由得舒展开了一些,“可以不顾别人目光尽情地奔跑,过无忧无虑的生活……”
“真羡慕,好想回到高中时代。”
……
花梨纯并没有注意到路上与她擦肩而过的,满腹愁绪的《文艺时代》编辑。她按照小山嘉也在电话里告知的地址一路赶来,终于找到了他的住所。
站在外观雅致的别墅门口,花梨纯深呼吸几次,喘匀气后看了一眼时间。
“距离五点还有半个小时……”她松了一口气,抬手按响了门铃。
很快,别墅门发出了“咔哒”一声门锁转动的轻响,打开了。
出现在门后的,是一个身穿和服、大约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他身高大约一米八左右,将一头略生银丝的短发整齐梳理向脑后,唇边眼角已经逐渐爬上了皱纹。
——这就是“短篇的王者”,小山嘉也。站在他面前,身高不到一米六的花梨纯看起来就像个小豆丁。
小山嘉也紧绷着那张爬上皱纹的脸,长相看上去算不上可亲。他先是平视前方,过了一秒才低下头,看见了花梨纯:“……”
仰起头的花梨纯与小山嘉也对视:“……”
很快,小山嘉也转身让出位置:“进来吧。”
“……打扰了。”
花梨纯深吸一口气,抬步走了进去。
在门口的玄关处脱下鞋后,花梨纯发现进门后的房间不是常见的客厅,而更像是一座书房。
四面墙上镶嵌着定制书架,而书架上摆放着许多书籍。
有一面书架上放置的书,全部都是小山嘉也曾经出版的的各种版本,以及曾经刊登他的的杂志。这些刊物满满地摆了一整面墙——“短篇的王者”、销量之王小山嘉也,果然名不虚传。
花梨纯飞快地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而此时,小山嘉也已经走到了沙发前,坐了下来。
“你也坐吧。”他抬手示意花梨纯可以坐在他的对面。
“失礼了。”
花梨纯走到小山嘉也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此时,小山嘉也再次开口:“你就是现在星野社的负责人吗?”
即便只是简单问出了一个问题,但花梨纯能感觉得到——笼罩在小山嘉也身边的空气,凝涩而紧绷。
“是的。”她点头。
“是吗。”小山嘉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还是高中生吧?很年轻啊。”
“所以,你突然打电话给我,是有什么事情要谈?”他问道。
花梨纯立刻取下肩上的包,从包里拿出了一本旧《月刊文学》,翻开到“山田文也”的那一页。
“小山老师,”她郑重地问,“这位过去曾经在星野社的《月刊文学》上刊登短篇的‘山田文也’就是您吧?”
出乎意料,小山嘉也看见花梨纯手里的旧《月刊文学》,先是有些愕然,随后坦然点头:“没错,那就是我以前的笔名。这件事情到现在为止还是没多少人知道。”
他从花梨纯的手里拿过了那本《月刊文学》,随手翻了翻,脸上一直以来紧绷的表情略微放松了一些:“十年前的杂志……还真是怀念啊。”
花梨纯没有想到小山嘉也会这样轻易就承认了自己过去在《月刊文学》连载的事情。惊讶之余,花梨纯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采用单刀直入的说法。
“小山老师,”她问,“您当初为什么会离开《月刊文学》,开始在《文艺时代》上刊载呢?”
话音刚落,小山嘉也猛地合上了手里的杂志,页面相击,发出“啪”的一声。
花梨纯的瞳孔微微一缩。
“这件事情,和现在的你没有关系吧?”
小山嘉也脸上浅淡的怀念神色已经消失了,再次换上了刚开门时那副沉沉的表情:“知不知道我当初离开《月刊文学》的原因,并不会影响到现在的星野社,不是吗?”
“……确实是这样。”花梨纯神色凝重地承认了这一点,“但我还是希望您能够将当初的事情告诉我。”
就算父母已经去世,但她依旧不想放过一丝了解当初的星野社、当初的爸爸妈妈的机会。就算只是从别人的话语中拼凑的残影,她也想要牢牢抓住。
小山嘉也沉默了片刻,似乎正在考虑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开了口:“《月刊文学》上发表的《斜阳》和《羊之歌》也入围了今年的古典艺术文学奖吧?”
花梨纯一怔:“是的。”
“如果今年能拿到最高赏的作品,是《斜阳》或者《羊之歌》的其中一篇的话,那我就一五一十地,把当初我离开《月刊文学》、转而为《文艺时代》供稿的原因告诉你。”
小山嘉也说,“但如果拿到最高赏的是我的《风筝》……那这个问题就到此为止。我不会告诉你任何事情,你也不允许再来问。”
说到这里,小山嘉也看向花梨纯,目光有几分复杂。
而花梨纯在短暂的愣怔之后,目光变得坚定了起来。
“求之不得。”她一字一顿地说。
……
离开小山嘉也的家时,花梨纯回头,远远朝着那栋别墅再次投去一眼。
她从来没有对小山嘉也说过,《斜阳》和《羊之歌》的目标是最高赏。
太宰治与中原中也目前都还算是文学界的新人,一般人就算知道新人的作品入围,也只会认为他们的目标是拿到新人奖等级的奖项而已。
但小山嘉也却将双方谁能拿到最高赏作为条件说了出来,而且神态无比自然,丝毫没有觉得这样说有什么不对。
由此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小山嘉也看过了《斜阳》和《羊之歌》,并且认为它们对自己产生了威胁!
想到这里,花梨纯握紧了拳头。
到底结果如何,只要等到周四就知道了!
***
回到星野社之后,花梨纯抱着掌机一路来到小书库里。
她将书架上保存的《月刊文学》第一期到最新发行的第九期每期拿了一本,随后在窗边的地毯上坐下,将九本杂志的目录页全部翻开,整齐摊放在面前。
阳光打在地上的杂志页面上,也在少女的发丝周围覆盖上一圈毛绒绒的白色轮廓光。
“《斜阳》,《女生徒》,《樱桃》、《皮肤与心》……”花梨纯的目光一边扫过地上的杂志,一边默念,“《羊之歌》、《冬日的长门峡》、《幼兽之歌》、《夏日之歌》两首……”
“数量一共是……”
过了一阵,少女的眼神逐渐坚定了起来。
“好,着手干吧。”她自言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