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有小旺这么给力的儿子,还贴心的堵住了唯一的出口,阎肇就不能比儿子差,当然,公安办案,也不是像小旺想的,是要他们父子俩赤手空拳的,要跟犯罪分子们打一架。
一个电话敲到西城区公安局,阎肇自报家门,说自己叫阎肇,接电话的民警本在剔牙,还准备放个屁的,那个屁就憋回去了,牙签也掉了。
部里的活阎王阎肇,一上任就掰倒了总局的副局长,全市民警无一不知他。
“报告领导,我们马上到。”他说。
“记得多带些人。”阎肇说着,抬头看着头发枯黄的,苍老的,穿一件颜色不清的背心儿的周雪琴。
他蓦然想起俩人去扯证那天,一路上,周雪琴虽然千般讨好于他,但也不停在问他他有多少背景,又有多少后台,他爸在首都能力怎么样。
从一开始,这个女人就是奔着他的家世,背景来的,最后求了一场空。
而现在,她到底还在求什么,明知吕靖宇是在违法犯罪,居然还帮对方望风?
真要说爱小旺和小狼,她现在的所作所为,是在把俩孩子推向前途未卜的深潘,难道她不知道?
再点一支烟,她深吸一口,轻轻的往楼下弹着烟灰。
曾经她引以为傲的容貌,身材,一切,她似乎都不在乎了。
她活的,就像个废人一样。
逮人不过转眼的事情,毕竟是公安部,缉察科阎科长发的话,不但民警们来了,甚至调了武警配合执法。
前后不过五分钟,持械的武警们包围了整个胡同。
大炮轰蚊子,差点没吓死这胡同里所有的站街女们。
当然,正在吸毒的王棋,凑在一块儿聊天的冯哈和吕大宝,以及忙着给他们端茶递水的吕靖宇,一窝子给公安们一锅端了。
一开始,听说周雪琴有黑油票的时候,阎肇就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福建那边,核废料找到了,但是跟核废料混装,被运回国的几百吨柴油不见踪影了。而阎肇此番去福建,就是去找黑柴油的,那可是沾着辐射的污染品,一旦它流入市场,将会对使用者的身体和环境造成极大的伤害。
核辐射代表的,是癌症,内出血,以及胎儿畸形,它对人体和环境的破坏,无法用语言形容。
胡百业当时供述过,自己把油是藏在某个地方。
但等阎肇他们去找的时候,黑油早就不见了踪影。
福建那边有地头蛇,而且黑加油站遍地,不用现金,用的都是自己印刷的黑油票,因为他们基本都是送货上门,而且跟地方公安系统勾结的厉害,要具体查他们把油藏在哪儿,很难查。
但周雪琴给高小梅的那三万油票是个线索,用这个线索,阎肇不就可以查到,吕靖宇应该也牵涉进黑油案了?
籍此为突破口,他不就可以通过吕靖宇而顺利取证,直接连地方被贿赂,拉下水的那些公安一起,大力查处,一帮犯罪分子,集体搂圆了?
所以,小旺办了一件大事,他解决了阎肇的燃眉之急。
把人全部羁押后,阎肇先走程序,申请提审批文。
当天晚上,快8点的时候,他终于拿到了批文,亲自提审吕靖宇。
这会儿,吕靖宇正在审讯室坐着,听到门响,抬头,就看到一个穿着半截袖公安服,板寸头,双臂肌肉黝黑而贲张,眉刚目毅的男人。
这不正是阎肇。
他该也快四十了吧。
虽说肤色黝黑,但是身材笔挺修长,混身没有一丝赘肉,站那儿,不怒自威。
曾经,陈美兰要去城里跟阎肇结婚,吕靖宇骑着摩托车,跟到班车站,看陈美兰和圆圆跟着阎肇上了班车,当时他心里其实挺瞧不起阎肇的。
退伍兵一个,还要当公安,在这个工资低的可怜的年代,陈美兰跟着他,算是落魄了,当时他心里犹还在想,不愿意撇下闺女,陈美兰能嫁的也就阎肇这种男人了,优秀一点的男人,谁愿意帮别人养闺女?
可现在呢?
其实吕靖宇早就发现周雪琴和陈美兰的不同了。
俗话说的好,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心宽。
二妞在日本,整过容了,现在很漂亮,还在练习唱歌,是个好孩子。
大宝读书成绩非常不错,同时还能在生意上帮吕靖宇的大忙,冯哈和王棋就是他结识,并结交的。如今吕靖宇能有一大笔的石油,也是大宝从冯哈和王棋这儿搞来的线索,所以吕靖宇这辈子,子是孝的,他本人也很有能力。
要说哪儿有问题,就是周雪琴。
妻不贤,才让他动不动就祸事缠身。
想到这儿,他笑着招呼:“阎局,坐,快从。”
再叹口气,他又说:“万般都是命,你应该知道吧,你和陈美兰结婚前,我俩其实谈过?”
阎肇一手是笔,一手是信纸,这是要作笔录,款款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
他也早知道吕靖宇和陈美兰,按理该成夫妻的。
未语,他把吕靖宇说的话快速写在了纸上。
吕靖宇一笑,突然又说:“阎局,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可是帮你顶了灾的,周雪琴简直是个倒霉鬼,别人贩煤都赚钱,就她的煤自燃,倒国债的时候我让她去找宋槐花贷款,她连那点能力都没有,我们只能被迫跟人合作,结果她被人捅一刀。传呼机,我让她找经销商,她找一个犯罪分子,又是赔钱的事儿,盖楼,我都说了,材料上省一点,多盖几幢,她怕塌房,非得只盖两幢,现在房价飞涨,别人材料用的比我还差,别人的房子不也好好的?”
敲敲桌子,吕靖宇说:“我这辈子败就败在周雪琴那个败家娘们身上,她可是你前妻,要不是我替你收了那个败家娘们,你说说,倒霉的不就是你了?”
纸上沙沙的笔迹滑过,阎肇低眉,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仍然在记述。
吕靖宇平静从容的说:“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想对你俩儿子好,就不要写下来了,我有一个商贸公司,胡百业藏在福建的黑油,由冯哈和王棋告诉我藏匿的具体地方,如今全在我手里,我已经卖了5吨了,还有505吨,只按3元一升,也要180万,但是……我的商贸公司,周雪琴是法人,财务人员,所以,180万全部由她经手,现在,509吨油具体藏在那儿,也只有她知道,因为是她自己藏的。”
阎肇的笔停了,抬起头看着吕靖宇。
人的欲望总是在金钱面前被无限放大。
而对吕靖宇,阎肇原来觉得,他当是个很普通,很平凡的人。
是趁着陈美兰的运气,才能当首富的。
如今再看,此人之狡诈,狠毒更胜阎西山。
不过要说能力,他没有阎西山那么强,而他最擅长的事情,是甩锅。
还是给女人甩锅。
贩煤,倒国债,盖楼不用好钢筋,都是属于严重的违法行为。
要真有上辈子,要没有陈美兰劝着他,一旦出事,他当死无葬身之地的。
而现在,没人劝他了,周雪琴又是一个跟他一样爱钱,贪婪的人。
相互利用,周雪琴爱钱,于是又跟他一起搞起了黑油生意,而吕靖宇,为防贼祸引到自己身上,成立的公司,从法人到会计,全是周雪琴。
那么,一旦出事,公安将依法逮捕的,也是周雪琴。
吕靖宇不但要赚黑钱,而在赚黑钱之钱,他还会完美的甩锅。
把锅甩给周雪琴。
低头,一笔一划,阎肇把吕靖宇所说的话原原本本,写在了纸上。
继而调过笔录,说:“吕靖宇同志,这是你刚才说过的话,没有异议的话就签字吧。”
这下愣住的就是吕靖宇了。
周雪琴可是阎望奇和阎明琅的亲妈,吕靖宇之所以把油交给周雪琴,让她去藏,就是为防阎肇查到自己。
他觉得阎肇再铁面无私,也不敢赌上孩子们的前途。
毕竟周雪琴一旦被判刑,阎肇俩儿子是要受牵连的。
可阎肇为了案子,敢给前妻判刑,敢赔上儿子们的前途
这还真是传说中的活阎王,儿子的前途当前,他都不皱一下眉头?
不过吕靖宇不敢,五百吨油,价值三百多万,那是他再度起家的原始资本。
他怎么敢签字?
盯了良久,吕靖宇两只手在颤抖,鬓额间往外冒着斗大的汗珠。
“你不签的话我就让周雪琴签,你们俩谁先招,我给谁争取宽大处理。”阎肇说着,拿起笔录,要走。
吕靖宇这才发现阎肇是来真的,戴着铐子的手哐啷啷的,砸在桌子上:“阎肇,你不太了解周雪琴了,她的眼里只有钱,为了钱,她不可能招的。”
侧首,阎肇高大的,穿着淡绿色衬衫的背是那么的挺拨。
“我可以。”他丢了一句。
“不可能,你知道吗,那个女人没心没肺,爱你家那俩孩子,还比不上我家那俩呢。”吕靖宇喊了一声。
咣的一声,阎肇关上门,已经走了。
事实上,要问周雪琴爱不爱小旺和小狼。
阎肇觉得,她还是爱的,她爱小旺,也爱小狼。
他在扫查周雪琴的住处的时候搜到一份遗书,周雪琴写的,自己名下有两幢楼,她弟和她妈一幢,小狼和小旺分一幢,她有20万的现金存款,万一她死,给她弟和她妈十万,剩下的小狼和小旺均分。
但这是她给自己留的最后的后路,事实上,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早死,在从高利贷手里脱身之后,又跟着吕靖宇去贩黑油,就是因为她贪婪,她想更有钱。
大晚上的,阎肇还没吃饭,从这间审讯室出来,看刘晶晶裹个军大衣躺在办公室里歪着,问:“我不是让你烧点水,给隔壁审讯室那个倒杯水,你在干嘛?”
刚才,要审吕靖宇之前,阎肇让刘晶晶给周雪琴烧点水喝。
这纯属没事找事,但也叫参于案子。
以后案子结了,报参案人数的时候,就可以把刘晶晶也报进去。
刘晶晶是个管档案的,点儿一到就该下班的,给阎肇这么提溜着跑腿儿,明知道他这么干是看着她爸的面子,想让她在公安局也有点功劳。
但她天生懒,都快烦死了,气呼呼的爬起来,拿塑料杯子给周雪琴倒了杯水。
阎肇还有别的工作,在跟广州警方通电话。
刘晶晶端着茶杯进了审讯室,周雪琴双手给铐着,正在打哈欠。
不过她甫一见刘晶晶,顿时就兴奋了:“哎,同志,你是不是叫刘晶晶?”
“是啊,怎么啦?”刘晶晶翻了个白眼,说。
周雪琴的心理就跟吕靖宇猜的一模一样。
她是公司的法人,油是她藏的,吕靖宇不可能吐口,她也不可能吐。
首都公安目前还没被整顿过,而且首都的治安目前还很乱,九十年代,监控,摄像,乃至坐飞机火车,相对管制都比较松,而周雪琴,让她弟给她办了假证,从公安系统直接办的,跟真证一样的假证,一套儿的。
在福建那边,有太多人想要她手里的油,只要她能从首都公安局跑出去,到福建,就会有一大帮人为了她手里的油而保护她,那其中,不乏地方公安。
到时候卖了油,她拿着钱偷渡出境,只要公安无法查实证据,对小旺和小狼也不会造成坏的影响。
楼放在哪儿,会一直升值,她到国外再去赚大钱。
这不挺好的嘛。
现在唯一难的一点,就是怎么从首都公安局跑出去。
想要从这儿逃出去,按理说是痴人做梦。
但有刘晶晶就不同了,这丫头周雪琴上辈子认识,就是个蠢货,喜欢阎肇,还把阎肇堵在办公室里搞过表白。
她属于特别恋爱脑的那种女孩子。
上辈子,据人传言,她在办公室给阎肇搞表白,扯开衣服,胸膛都露出来了。
而为了这事,阎肇被上层领导狠整过。
刘晶晶也被单位给开除了。
但她属于即使被开除,也不后悔,还要缠着阎肇的那种人。
刘晶晶居然在这儿,机会不就来了?
“刘晶晶,我问你个事儿,你要照实说,你……喜欢阎肇吧?”周雪琴着急,也就开门见山,直达目的了。
……
“你要真喜欢,我可以帮你,我知道阎肇喜欢什么。”周雪琴又说。
……
“只要你愿意解开我的手铐,放我走就行。”她再来一句。
手铐的钥匙是由刘晶晶管理的,就在她的档案室里,而她,是个恋爱大过天的女孩子,所以她是周雪琴想逃跑,唯一希望。
刘晶晶都要出门了,停了下来,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瞪着周雪琴,脸红了。
也许是周雪琴戳中了她内心的某个点。
也许她真的动过那种心思。
而要是她爹还是第一司令员,要她还是那个被骄纵着,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姑娘,刘晶晶很可能会干点啥。
可现在她爹已经退了,没人纵着她,也没人捧着她了。
现在的她,因为学历太低,局里次次普查都属于不合格选手,学习,搞得她焦头烂额,甚至戒掉了自己最爱的追星。而且她从第一次见陈美兰的时候就很喜欢对方,人嘛,总会不由自主的,向自己喜欢的那个人学习。
她因为错过了优秀的薛鸣放而后悔过,才甩了胡小华,胡小华就成大经理了,她也差点没气死过,但现在她有齐征,很帅,也很优秀,陈美兰最近还在教她怎么追齐征。
这哪来的老阿姨,莫名其妙戳她藏在心里,从来没有外露过的短处的?
要让陈美兰知道,她还怎么做人?
两只眼睛瞪的怒圆,刘晶晶一脸正气:“阿姨,我是喜欢阎肇,挺喜欢的,但我更喜欢陈美兰,因为那是我姐,阎肇是我姐夫。”
说完,她关门走了。
周雪琴愣在当场。
她重生了,她看到了这辈子人和人太多的不一样。
本该早就死了的顾霄到现在还活着,目前在南洋,据说很健康。
阎佩衡本该止步于陆军的,可现在是军委的第一司令员了,甚至有可能上到国级,阎肇这么早一步登天,直接到公安部工作了,而小旺和小狼,优秀的经常让她怀疑,她们是他生的孩子吗?
这些也就算了,刘晶晶是怎么回事,她怎么完全不是上辈子那样蠢了?
而就在这时,阎肇一把推开了门。
这可怎么办,就算为了俩孩子好,周雪琴也必须要走,要离开。
所以她迫不及待的,就讲开了:“阎老三,我得跟你谈件事情,你不要当我是疯了,也不要觉得我脑子有问题,你听我说。”
顿了会儿,她再追一句:“我,重生了!”
……
既然要跟阎肇讲,就要从头开始,慢慢的讲。
她得让阎肇知道,是因为自己的重生,才让他这辈子变好的。
就比如,上辈子的此时,阎肇还在津东分局,只是个小局长,被一帮大领导整的焦头烂额,小狼有病,他为此停薪留职过三年,为了给小狼治病,全市的公安还曾捐过款,他曾弯着腰,四处道谢。
可你看他现在,岁月在他脸上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他的身材还跟刚从战场上回来时一样挺拨,他的头发根根分明,还是那么的乌黑,而不是像上辈子,两鬓斑白,一头霜花。
这不都是因为她吗?
周雪琴依然觉得是因为自己的重生让所有人都变好了。
虽然说起来很荒唐,但今天她要把这一切原原本本的,全告诉阎肇。
那可全是她的功劳。
要知道上辈子的小旺多可怜,因为从小做生意,挑担子跑单帮,夜里又只能蜷在病床旁的椅子上,他没有发育好,腰弯的像个弓一样,而且青春期缺了营养,一直都瘦的像根豆芽菜似的,偏偏还谈了个胖丫头,皮肤特别黑,长了满脸的痘痘,乍一看就是一脸蠢像。
那是小旺25岁的时候,带着那个小姑娘来见她,一根弯扁担带个胖冬瓜,周雪琴给气的呀,一杯水泼走了那女孩,还告诉小旺,他要敢跟那姑娘结婚,自己就吊死在他的婚礼现场。
从那以后,直到她死的时候,小旺都没有结婚。
不过那个女孩也没跟小旺分开,周雪琴偶尔会在医院碰到,小姑娘胖了又瘦,瘦了又胖,减肥减的皮塌肉松,跟腰弯的根个弓似的小旺走在一块儿,简直就像一对笑话。
她每每想起来就愤恨,恨自己的孩子为什么会长成那个样子。
可现在,小旺的身材那么高挑,因为一直没断过篮球,一身肌肉。
没有缺营养,他也没有长成一根豆芽菜。
那不全是因为她?
不全是因为她周雪琴?
……
周雪琴滔滔不绝,讲了一大堆,见阎肇一直在写,又说:“阎老三,我是为了你们好我才走的,我给了你陈美兰,她贤惠,她善良,她逆来顺受,要没有我就没有今天的你,也没有今天的小旺,小狼会是什么样子你知道吗,他就像只发面馒头一样,永远躺在那儿,没有一丝生气,你不知道有个病孩子,人的压力得有多大,我解脱了你,也解脱了我自己,我现在想要的也不过是一个解脱,这有啥,你只要不追查就行了呀,我写了遗书的,你看到了吧,我赚的钱,等我死了,至少一半是他们兄弟的,我是在给他们兄弟赚钱。”
说服阎肇,事情更好办。
他可以因为黄色录像的事情而拘捕吕靖宇,拘捕那几个孩子。
走私油就全是她一个人的了。
她只要现在出去,卖了油,她立刻就会变得有钱。
她对他们老阎家一家子都有恩,阎肇凭什么不放了她?
讲了足足一个小时才讲完这一切,然后,周雪琴盯着阎肇看。
审讯室的灯光是暖色,照在他的眉眼上,这个男人,年青的时候周雪琴从来没觉得他好看过,她总觉得外面的男人更好。
可此刻,在暖灯下看着,她才发现,刘晶晶那么痴心的喜欢他,是有原因的。
他的眉眼实在好看,只是因为那双眸子太过黯沉,像口古井一样。
没有人能猜得到,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所以她才会一直惧他,怕他。
她把自己重生的事情全讲了,讲给他听了。
他信了吗,如果信了,他为什么一点都不震惊,眼皮都不抬一下。
周雪琴心说阎肇是不是拿她当成个疯子了?
再或者,在听她讲完之后,他终于明白她的苦衷,继而,被感动了,感动的说不出话来?
面无表情,阎肇还在写。
一个字又一个字,他认认真真写完,抬起头说:“周雪琴,黑油的事情,你必须告诉我油藏在哪儿,你虽然是法人,但只要你招供,说是股东授意你干的,那么,你的刑期不会太长……”
这人疯了吧,她都讲了那么多了,他居然还想给她判刑?
歇斯底里,周雪琴吼说:“阎肇,我要被判刑,小狼和小旺这辈子就甭想进好单位。”
她也不想把孩子作为筹码放到谈判桌上,但阎肇不肯通融,她只能这样做。
阎肇从容不迫,还在写:“牢你必须坐,但是,我可以给你审请缓刑,因为只要你检举,并出庭作证,指证冯哈和王棋,以及吕大宝等人是怎么用毒品迷晕,并轮奸少女,我就可以帮你争取宽大处理!”
说完,他的笔停了下来。
把纸转了过去。
当然,他没有把周雪琴胡言乱语的,诸如什么自己重生啦,还有上辈子之类的话写进去,而是挑开那些话,把跟案子有关的东西写了进去。
继而把笔递给了周雪琴,示意她签字,并说:“给我证据。”
本来说的是油品的案子,他怎么就扯到王棋,冯哈几个的迷奸案上了?
周雪琴抬头看阎肇,阎肇也在看她,而且,那深遂,寒厉的眼神里,一副早就看穿了她的神情。
她的目光正好迎上阎肇的目光,仿佛给烫到了似的,立刻躲开了。
当然,周雪琴这段时间一直跟吕靖宇父子在一起。
冯哈和王棋,是吕大宝哄来的,用毒品,帮忙调教少女的方式,吕靖宇从他们那儿弄来了黑油,这些事,在周雪琴发现之后,确实留了证据。
她也被那些事情也给震撼到过,给恶心到甚至想吐过。
她觉得吕靖宇把自己拉进了一个泥潭,她也想过报案,甚至想掐死吕大宝,冯哈和王棋那几个孩子。
她的烟瘾就是从那时候染上的。
可吕靖宇不是把黑油给她了吗,那些油,可值三百万呢。
她是痛恨吕大宝,冯哈和王棋,但她更舍不得三百万。
有三百万,她在广州还有两幢楼,只要阎肇肯把她放出国不就行了。
只要阎肇现在肯放了她,她用假护照逃出国,就不会对小狼和小旺造成影响。
阎肇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为什么,就非得置她于死地?
“那帮孩子的证据我可以给你,但我不能交待油在哪儿,还有,阎肇,我不要缓刑,我要你放我走。”周雪琴于是说。
阎肇的手指轻轻叩上桌面,说:“你弟周福龙目前在广州,替你的楼盘收租吧,你让他掏一万块贿赂地方公安帮你办身份证,户口本,乃至护照,你以为花了一万,他跑通关系,替你办的肯定是真证吧,不是的,周福龙给你办的是极其拙劣的伪证,你想跑,在海关就会被拦下来的。你弟一直跟你说,两幢楼一个月的租金总共有八千吧,不是,你那两幢楼目前租一月至少一万五。你的假证明天广州公安就会空递过来,让你看看你弟给你办的东西底有多假!”
就在此刻,周雪琴还在筹划着,跑出去,卖油,继而出国呢。
阎肇这句说出来,她突然就呆滞了。
继而,她的嘴唇在打颤,整个人都在发抖。
这才是最致命的一击。
一直以来,周雪琴对周巧芳一般,但很疼弟弟周福龙,跟小旺和小狼一样疼。
毕竟那是她弟弟,最亲的人。
她以为自己只要到了广州,就能用弟弟办的新的证件出国?
以为这世界上只有她弟最亲?
可当她总是把爱当成一柄刀,捅向孩子的时候,哪知她最疼的弟弟,也拿爱做成一柄刀在捅她。
连她出逃的证都是假的不能再假的。
这就证明,她弟从来就没想让她好过吧?
再想远点儿,她卖了油,拿着钱,肯定要去找她弟的。
现在她弟就会瞒报房租的数额,等她拿着钱去,她弟会不会把钱给私吞了?
周雪琴望着纸和笔,过了好半天,突然一声尖叫。
可惜审讯室是隔音的,她喊的声音再大,外面也听不见。
笔录就在桌子上,周雪琴真想一把把它撕掉。
但撕掉之后,她能好过吗,冯哈和吕大宝几个,她可以供述。
她最舍不得的,是那些黑油,她想凭黑油,独赚三百。
可要她弟都背叛了她,她这么一个孤女人,拿着三百万,要出不了国,会不会被福建那边的地头蛇们追杀,会不会,她依然得被公安抓住?
阎肇站起来,准备要走了。
周雪琴也慌了,连迭声说:“阎肇,我不要缓刑,也不要坐牢,这事儿你必须帮我,要不是因为我重生了,要不是因为我忍痛离开了你们……”
阎肇已经到门口了,手拉着门把手,突然回头,声音极低沉的说了句:“周雪琴,你说你多活了一辈子,小狼卧床不起,小旺长成了一杆竹杆,还是弯的,你说他们一个病一个废,一点出息没有。那你有没有想过,也许陈美兰跟你一样,也重生了,她明知我们父子要活成你说的那样,还依然决然的,嫁给了我?”
周雪琴没反应过来,望着阎肇。
阎肇重复了一句:“你是在明知吕靖宇要飞黄腾达的情况下嫁的吕靖宇,陈美兰是在明知我们父子前路悲惨的情况下,嫁得我。”
说完,阎肇拨腿而出,出门走了。
独留周雪琴,惊愕的站在原地,过了好半天,扑腾一声,她坐到了椅子上。
陈美兰也重生了吗?
她明知道小旺会是个废物点心,小狼还会是个病秧子。
在那样的情况下,她嫁给了阎肇?
怎么可能?
既然她重生了,为什么不早点嫁给吕靖宇,继续做首富夫人,做富二代的妈。
这个念头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周雪琴发现一个残酷的现实。
陈美兰没有嫁给首富,可她现在有一个全国驰名的服装厂,还有一个全国驰名的奶粉厂,假以时日,只要这两个厂子能上市,她就是首富。
她是没有嫁首富,可她自己眼看就要成为首富了。
重生整整八年,在这一刻,周雪琴坚持了八年的信念,才真正轰然崩塌。
所以她忙了一辈子,到底忙了个啥?
儿子不认她,弟弟背叛了她,苦心教育的吕二妞自打出了国门就再也没有音讯,吕大宝又是个什么东西,教唆青少年吸毒,犯罪,迷奸未成年少女。
猪狗不如的东西。
而这一切,难道是她的错吗?
周雪琴绝望的坐在椅子上,这个念头一旦涌入脑海,它就挥之不去。
为什么她养的时候小旺和小狼会是那么个样子,换成陈美兰就成好孩子了。
可笑吧,多浅显的道理,周雪琴用了整整八年时间才搞明白。
可这个真相太残酷了。
不是孩子本身不够优秀,是给她养废了?
吕大宝上辈子明明是个富二代啊,难不成是给她养废的?
一个人否定自己,是件特别可怕的事情。
而现在,即使周雪琴不想否定自己,但真像扑面而来,砸在她的脸上。
她不得不正视手腕上冰冷的铐子,也不得不正视这间逃不出去的审讯室。
还不得不正视一件事情,一旦她不供述那几个少年犯,不供出黑油,她就得把牢底坐穿的事实。
目光落在口供上,周雪琴竭尽全力抓起笔,却怎么也写不出自己的名字来。
……
再说阎肇。
从市局出来,局长专门留了司机等着,把阎肇送回了家。
放寒假了,孩子们就会睡得晚一点。
这会儿已经快十一点了,阎肇下了车,刚进自家院子,就听见有个男孩儿的声音:“我那么喜欢你,你喜欢我一下会死吗?”
阎肇顿时又是毛发一竖,这是小旺吧,是皮痒,想挨打了
不过这不是小旺的声音,应该是小狼。
小狼才多大一点小屁孩儿,怎么会说这种话?
紧接着又是圆圆的声音:“我现在郑重宣布,这座山上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的,包括你。”
小丫头说的这又是什么,听起来怎么那么好玩?
紧接着,俩孩子就是哈哈一阵笑声。
阎肇一把推开门,应声而起的正是小旺,站起来就是一声:“爸。”
俩小的正在茶几上写作业,看阎肇进来,也喊:“爸爸。”
圆圆蹦起来就进厨房了:“爸,你还没吃饭吧,我妈晚上烙了牛肉馅饼,等会儿啊,我给你热。”
阎肇的目光落在小旺脸上,少年挺拨的身姿,两条既瘦又修长的胳膊,穿个大背心儿,两只眼睛里满满的心事,眼巴巴的看着他。
周雪琴是他的亲妈,人是他找的着的,案是他报的。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孩子堪称大义灭亲了。
他应该也很担心,不知道周雪琴会不会影响小狼的前途,不知道公安会怎么处理她。
不过父子之间不需要说太多,阎肇朝儿子点了点头,小旺本来悬提的一颗心,顿时就放下来了。
孩子知道,这世界上没有他爸解决不了的问题。
“家里有红油猪耳朵,凉拌黄瓜丝儿,爸你坐餐厅等着,我去给你端。”小伙子语调轻跃的说。
进了厨房,他在圆圆额头上弹个榧子,来了一句:“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
圆圆顿时噗哈哈的,一阵笑。
而小狼,又追一句:“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需要吗,不需要吗,需要吗?”
圆圆就又是一阵笑,前仰后合,牛肉馅饼都要给她烙焦了。
就不知道这帮孩子,有什么好笑的。
阎肇关了电视,推门进卧室。
陈美兰就在床上,洗完澡,披散着头发,正斜躺在床上在打电话。
阎肇于是缓缓坐到了床沿上。
在泰国的时候,他只知道那么一种可能性,他和陈美兰的缘分是苏文强求来的,但那时他尚觉得,即使人生有另外一种可能,他的俩儿子差不到哪儿去。
即使去年刚刚回国的时候,陈美兰就跟他说过,小狼会得白血病,小旺也过得很辛苦,那时在阎肇的心目中,小旺依旧是现在高高瘦瘦的样子,小狼也是白白净净,可可爱爱的样子。
直到今天在审讯室里,周雪琴的一顿狂喷。
关于上辈子的狰狞面目,它正在阎肇脑海中一点点的补全。
肿的像发面馍头一样,永远躺在病床上,毫无生气的小狼。
那已经是他不敢想的样子。
因为经常背着东西四处贩卖,又因为经常蜷着睡,没有发育好,弯的像个弓一样的小旺,又会是什么样子?
他还会找一个胖胖的,像冬瓜一样的女孩做女朋友?
那个胖的像冬瓜的姑娘,这辈子小旺还会遇到吗?
而陈美兰,她是见过的,她见过长大后病歪歪的小狼,也见过弯的像根弓一样的小旺,更见过他的满头华发。
可在陈家村初次相见,她却毫不犹豫的嫁给了他。
这就是爱吧,哪怕她总说自己爱不上他。
可要不是因为爱,她怎么能有勇气,在已知结果的情况下,走进他的生活?
所以阎肇曾经深信不疑,后来怀疑过,但现在他依旧深信不疑。
陈美兰是爱他的,就跟他爱她是一样的。
但他还有个问题,于是一直静静的等着,等陈美兰在电话里,跟薛鸣放聊完271的工作,收了电话,替她放到床头柜上,又把陈美兰要用的梳子,面霜,以及润手霜全拿了过来。
看她梳顺了头发,轻轻往脸上擦着面霜,这才问:“美兰,你说阎明琅会得白血病,我总觉得,它当有个契机,那个契机,到底是什么?”
上辈子得了,可这辈子没得,肯定是因为一个契机。
而让小狼得病的契机,那个契机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