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不打算让孩子上学的, 现在盘算着送进乡小学了;原本只打算让孩子读个小学或者初中的,考虑要不要多送几年书。
而他们也把更多的目光放在家里的女孩身上,以前在大部分的乡民心中, 女儿随便养养,养大之后找个好婆家嫁出去,收一波彩礼也就差不多了。
难道他们还指望丫头片子有什么用吗?
封建社会早已亡了,新华国也已经建立了几十年,建国初主席还提出了“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口号, 但女性依旧没能得到真正的平等对待。
大城市里的情况要好一些, 但在广大的农村,重男轻女的思想依然严重, 养儿防老、女儿迟早是外人的思想仍然大行其道。
乡下很多人还认为女性没有用,不管什么方面都比不过男性, 女人天生是低人一等、天生蠢笨的。
所以他们都不愿意养女孩,但现在弃婴或是溺婴是犯法的, 所以遗弃残害女婴的事迹已经变少了, 但捏着鼻子养的女孩也只是帮扶家里兄弟的工具而已。
很多原本花一样的女孩, 也许能考上好的大学,能有个光明人生的女孩被迫早早嫁人, 年纪轻轻就在家长里短里注定了往后几十年的人生。
但华锋语的存在却明晃晃地告诉他们,女孩儿并非生来低人一等, 她们可以很优秀,不输任何人的优秀。
好好养大家里的女孩,除了换取彩礼之外,她们也能用自己的能力来孝敬父母、改善家里条件。
因此考虑送女孩儿去读书的家庭变多了。
“燕子啊。”妈妈的声音传来。
今年才十三岁的女孩儿燕子正在井边择菜, 她已经辍学大半年了, 说是已经给她定了娃娃亲, 过两个月就把她嫁到夫家去。
但其实,她的成绩很好,在乡小学读书的时候,每次考试都考年级前几名,老师说她很有可能考上大学,她也对未来充满憧憬。
但现在,她已经没有梦了。
“燕子啊,”妈妈面上带着喜意走过来,燕子不知道有什么可喜悦的,只是抬头麻木地看着自己的妈妈。
“有件好事要跟你说。”
哪有什么好事,她身上不会再有好事发生了。燕子自嘲地想。
“我跟你爸商量了下,觉得你成绩之前还不错,打算让你再去上学!”
燕子一呆,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爸妈让她继续去上学?这怎么可能呢?
“这孩子,你之前不是一直想继续读书吗?怎么现在没反应了?”燕子妈嗔道。
“……我能再去读书?是真的吗?”燕子有些恍惚地问。
“当然是真的。我说燕子啊,你也知道家里的情况,送你去读书的话,你可一定要好好读啊!以后有出息了,记得要帮扶你弟弟!”
“我会好好读书的,我一定会考上大学,以后好好孝敬爸妈,还有帮扶弟弟!”燕子一下子欣喜若狂,但又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白,“那我订的婚……”
“哦,那个啊,退了啊,反正也没有过礼。”燕子妈说,虽然退亲肯定有点麻烦,但彩礼都还没收,也不是什么大事。
“太好了!谢谢妈妈!”燕子的心情雨转晴,高兴了会儿才稍微冷静了点,“妈妈,为什么突然愿意送我继续读书了呢?”
她小心翼翼地问,这实在过于反常,一时让她不敢置信。
“嗐,还不是因为李家那个闺女,叫华锋语的?看到她,爸妈觉得以前是想岔了,我家闺女又漂亮又聪明,怎么能随便配个乡下汉子呢?”
说白了,燕子妈想的还是女儿的价值不止这一点,如果再花点心思培养,可能会带来更大的利益。
但这对于燕子来说就够了,不论初衷是什么,只要她爸妈觉得她有用,她就能继续读书了,就能摆脱早早嫁人的命运。
她一直呆在家里不知道华锋语是谁,但在此刻她由衷地感谢对方,今天简直就是改变了她的一生。
后来,她专程去打听了华锋语是谁,了解到对方的事迹后,她简直对华锋语佩服的五体投地,虽然没见过面,但她已经把对方当成自己的偶像了。
她一定要好好读书,以后也要像华锋语一样厉害!
在大丰村,像燕子这样的女孩不少,她们的父母有的思想产生了一点变化,有的却仍旧无动于衷,但不论怎么说,终究已经开始改变了。
……
穿过来已经过了好几个月,华锋语想做的事情也都渐渐步入正轨,有条不紊地实行着,而且不用她操太多的心,自然有人推动前进。
除了准时默写几篇红文外,她现在的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学习上,日子过得平淡又充实。
这天,她如往常一样接弟弟回家的时候,发现一向活泼粘人的李康文却蔫蔫的,看到她也只是没精打采地叫了声姐姐,小脸绷得紧紧的,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华锋语一眼就发现李康文的不对劲,但她也不问,就看小孩儿啥时候忍不住会主动跟她说。
回家的路才走了一半,李康文就忍不住了,被姐姐牵着的手反过来紧紧勾住对方的手指,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含着雾气,眨巴眨巴的感觉都快哭出来。
被这么可爱的小孩子眼泪汪汪地盯着看,大部分人都要心软,华锋语忍不住问道:“文文,你怎么了?”
“呜呜,姐姐——”绷了一路的李康文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出声,“我想要全老师回来呜呜……”
“全老师?就是学校给你代课的那个全老师吧,怎么了?他不教你了吗?”
对于弟弟口中的全老师,华锋语是有印象的,他并不是在编的正式教师,而是民办教师。
虽然这些年来一直在清退民办教师,但在这种偏僻的乡村,依旧是民办教师扛起了祖国教育最薄弱沉重的一环。
当然,现在称呼改了,一般都叫代课老师了。
“全老师生病了,他不能教我们了呜呜……”
“生病?什么病?”华锋语问。
“文文也不清楚……呜呜呜……”李康文不清楚全老师到底得了什么病,只知道自己非常伤心,“全老师特别特别好的,以前还给过文文糖吃……”
“文文,那全老师是去医院了吗?班上是不是可以组织一个探望团去医院看看老师呢?”
李康文摇了摇头,抽噎着说:“没有……其他老师说全老师是在家里休息……”
在家里休息。华锋语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起来,生病怎么能就在家里休息呢?这不是讳疾忌医吗?
【宿主。】怀里的熊娃娃开口了,【我觉得他不是讳疾忌医,而是因为没钱上医院。】
没钱?华锋语难得愣了愣。
国家重视教育,教师是公职人员,有着还不错的工资和完善的保障体系,大富大贵是做不到的,但怎么也不可能没钱治病啊?
随即华锋语意识到,她的这个想法来源于自己的时代,现在可未必是这样。
【到底是怎么回事?】
【宿主,李康文所说的全老师并非正式老师,而是民办教师。他不享受教育系统的福利体系,月工资也相当的低廉。】
【民办教师?】这到了华锋语不了解的领域了,她追问道,【民办教师是什么,没有保障的吗?月工资是多少?】
【民办教师是特殊历史的遗留产物,国家没有为他们交保险,至于工资,每个地方都不大一样,以这个全老师来说,他每个月只有三百多块钱。】
三百多块钱!华锋语心中的震撼不可谓不大,在这个年代三百多块钱能做什么?
如果他家里有地,还能维持一个饿不死的状态。如果家里本就一贫如洗,那么……
【你那边有什么资料,给我看看。】
系统二话不说就想把资料往宿主脑子里传,却被华锋语强大的意志阻挡在外。
【给我传手机里。】
【……哦。】
很快系统就把资料传到了她的手机中,华锋语一边走一边看手机,还要时不时安慰下李康文,着实忙得很。
快速看完了系统给的资料,华锋语陷入了沉思。
在她的时代,教师无疑是体面而受人尊敬的,她从没有想过,历史上竟然还有这样一个特殊的教师群体。
他们撑起了祖国最困难时代的基础教育,但由于国家贫穷积弱的缘故,获得的待遇却是相当的低。
而等到教育改革后,国家为了规范教育体系,开始清退这些民办教师,其中一部分通过考核转为了正式教师,但还有一部分人至今的身份依旧很尴尬。
虽然国家已经开始清退民办教师,但在大乡村这种贫穷落后的地方,却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如果完全清退他们,乡小学就无法继续开办了。
而现在民办教师也换了个称呼,叫代课老师了。
他们拿着这样低的工资,也没有公家交的五险一金,得了病又怎么可能去的起医院?
李康文年纪小,现在伤心的还是全老师不能给他教课了,但华锋语想的却是以后的日子。
还是先弄清楚,那个全老师究竟得的是什么病再说吧。
华锋语也没急哄哄地去办这件事,而是等到了周末,她才哄着李康文去老师那里探病。
一直挂念着的李康文一听姐姐要带他去全老师家,立即就同意了。
“全老师就住在学校附近的宿舍里,文文知道的!”
李康文带着路,中途两人在乡里买了点水果,这才一路赶到了宿舍。
说是学校宿舍,不过是一排低矮的土房,拢共只有四间,走的近了,其中一间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听到这咳嗽,华锋语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全老师!”李康文不知道全老师到底住在哪一间房里,大声地唤着。
“……是文文吗?咳咳……”那间不停传来咳嗽的房间里有人出声应答。
“是文文啊,全老师,文文来看你了!”李康文高兴极了,拉着姐姐就要往里走,却被华锋语拉住了。
“……姐姐?”李康文满眼疑惑地抬头看着姐姐。
华锋语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温声说:“文文,你全老师生病了,肯定没精力招呼你,你在外面玩儿,姐姐先帮你去看看情况好不好?”
“姐姐,文文很乖的,不会闹到老师。”李康文眼巴巴地看着姐姐,他也想见老师。
“知道文文很乖了,所以文文听话乖乖在外头等姐姐好不好?”华锋语继续忽悠。
这时屋子里又传来全老师干哑的嗓音:“文文啊,你来看望老师,老师很高兴,但你就不用进来……咳咳咳、咳咳……”话没说完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声。
“文文,你听到了吧?老师也让你别进去,你就在这里等姐姐。”
李康文嘴巴一瘪,嘴角垮的都能挂油瓶了,但他还是听话地、闷闷不乐地说:“那好吧,文文在外头等姐姐。”
“乖。”
华锋语夸了弟弟一句,又把怀中的熊娃娃塞给他:“你抱着小熊吧。”
见李康文乖乖接过小熊,她这才放心,虽然这里不会有什么危险,但让系统陪着他总是更放心一点。
敲了敲门,里头的咳嗽断了,继而全老师的话飘了出来:“是文文吗?你不要进来,咳咳咳……”
“全老师,我是文文的姐姐,特意来看望您的,请您让我进去吧。”
“姐姐?但是……”
“文文很担心您,一直想进来探望您,我好不容易才把他劝住,如果您不让我进来,他就要自己进来了。”
“别!咳,别让孩子进来……”
咳嗽声慢慢由远及近,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露出一个干瘦的中年汉子。
汉子大约四十来岁,一脸病容,十分消瘦,此刻正用一条毛巾捂着嘴,一双有些浑浊的眼睛看着华锋语。
“全老师吧?您好。”华锋语甜甜地说,充分发挥了小女孩的优势。
见到比自己学生也大不了多少的小姑娘,全老师点点头,毛巾捂嘴闷闷地说:“文文的姐姐?谢谢你们来看我,我没事,你们快点走吧。”勉强说完又咳嗽了几声。
“老师,您这是什么病啊?”华锋语问道。
“肺痨,你快走。”全老师再次赶着人,见自己的学生来看望他,他当然是高兴的,只是这个病,可不敢让这些娃娃靠太近。
肺痨,肺结核。
这个病在未来已经绝迹了,很少还有人了解,但华锋语就属于了解这种病的少数人之一。
或者说她对历史上出现过的各种病菌都比较了解,她后来研究出来的药物能大幅度提升人类的寿命,也跟这些知识分不开。
很多人都认为肺结核是强传染性的疾病,实际上不然,肺结核病人依照传染性基本分为两种,一种是强传染性的,一种是基本不带传染性的。
如果是传染性的肺结核患者,一般都要在疾控中心治疗。
之前就有预感是肺痨,华锋语不知道面前的全老师是属于哪一种病人,所以她没让李康文接近,小孩子的抵抗力实在太弱了。
“全老师,肺结核并非不治之症,您一定要放宽心,这是能够治好的。”
华锋语由衷地说,治疗肺结核有特效药,她不清楚这个时代有没有,等回去查一下,没有的话她自己也是可以做的。
不知道面前这个看着清清爽爽的小姑娘已经在心里盘算着给他做药了,全老师勉强笑了笑,点点头说:“我知道了,老师已经在吃药了,谢谢你们。”
华锋语点点头把她手里提着的水果递过去:“那,全老师,水果您先拿着,下次我再来看您。”
全老师只是摇头:“不行不行,你们自己吃吧。你们在长身体,咳咳,多补补。”他知道学生们普遍家庭情况都不好,根本不会接孩子的水果。
真是个一心装着学生的好老师啊。
华锋语被触动了,到底是什么样的精神,才能让这些老师拿着几百块的工资,扎根于乡村,为乡里的贫苦学生点亮一支照亮未来的蜡烛?
来到这个时代,她遇到过太多的人,虽然都谈不上坏人,大多数人也很淳朴,但也没几个能称得上是为人民服务的战士。
她一点点地引导他们,用自己作为榜样来慢慢改变大家的想法,即使那些改变基本上是以利益为驱动,但能改变总是好的。
可是,她也是会累的,一个人踽踽独行,是会累的,只是她将这份疲惫深埋在心底,平日都是以开朗活泼形象示人。
面前这个消瘦病态的代课老师,算得上是华锋语接触的第一个让她感觉他像是人民战士的人,纯粹而乐于奉献。
要知道,如果心中没有一点理想,没有这份对教书育人事业的热爱,没有人能坚持拿这么点钱,干着如此辛苦的事。
要知道乡里的民办教师和城里的教师不一样,他们一个人要教好几门课,还要带好几个年级,在最艰苦的环境里,干着伟大而辛苦的活。
为人民服务,全老师这样的人就是这样一种精神啊。在他身上,华锋语又找到了熟悉的影子,她愿意为之奋斗的影子。
李康文只远远地看了全老师一眼,回去的路上还有些闷闷不乐,但在华锋语告诉他,全老师的病很快就会好,很快就能回来继续教课后,心情又好了起来。
他完全不觉得姐姐是在哄他的,他对华锋语的崇拜是无穷的。
在他的心中,姐姐就没有办不到的事情,姐姐说全老师的病很快就会好,那就一定会好。
既然来宿舍看望了老师,华锋语就顺便拐到了附近的学校去看看。
之前她送李康文来上学,还从来没有进去过。
乡小学的大门很是简陋破旧,只围着一圈土篱笆,里面的教室也都是低矮的土屋。
大门没有上锁,当然学校里几乎什么都没有,也不怕人偷。
低矮的土房里,摆着破旧的桌椅,黑板更是都花成一片,上面还有些裂痕,条件非常艰苦。
而那房子看着也不怎么结实,华锋语都担心突然就会倒塌。
教室西面有一个小的操场,操场上只有一个小沙坑,而今天那个小沙坑旁竟然还蹲着一个小小的人影。
那是个看起来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头发乱糟糟的,穿的衣服脏兮兮的,衣摆上还有一道撕开的口子,看着家里条件就很差。
不过再怎么条件差,衣服破口了,也该缝一下吧?
“他叫齐狗儿,是六年级的大哥哥。”看见华锋语注意到了那个身影,李康文小声地介绍着,“他成绩很好的。”
齐狗儿。这个名字一听就很敷衍。
“齐狗儿哥哥一直都喜欢蹲在沙坑旁写写画画,但是文文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他今天怎么会来学校呢?”李康文疑惑地自言自语。
华锋语有些好奇,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齐狗儿太聚精会神了,完全没有察觉到华锋语的靠近,手里拿着一根小树枝,在沙子里认真地写着。
仔细一看,沙子上写满了数学演算,有些乱七八糟的,但华锋语只是看了一眼就发现这是一道简单的二元一次方程,只是齐狗儿应该不懂方程式,完全是在硬算。
硬算过程比较繁杂,但他算对了。
得到答案后,齐狗儿就拿树枝把刚刚写的演算过程全部擦去,又开始算起新的来……
他们两个人一个在沙子中写,一个站在旁边看,直到李康文等的有些着急了,又好奇姐姐到底在看什么,就凑了过来。
李康文没有刻意放轻脚步声,走近后就惊动了齐狗儿,他像是受惊一样快速弄乱写满数字的沙面,警觉地抬头看过来。
待看到是李康文和一个没见过面的漂亮女孩儿时,他似乎松了口气,但还是不自觉地朝旁边挪了挪。
“你很喜欢数学吗?”华锋语温和地问,没曾想听到她说话,齐狗儿跟上了发条一样弹了起来,树枝一扔飞快就跑出了学校。
留下姐弟俩面面相觑。
“齐家哥哥一向不大喜欢跟别人打交道,不关姐姐的事。”李康文小大人似的安慰自家长姐。
华锋语:“……”完全没有得到安慰。
这还是她第一次被人避如蛇蝎,把人小孩儿吓得拔腿就跑呢。
“文文,你之前说齐狗儿很久没来学校了吗?”
“是呀,已经有大半个月老师没有拿他当榜样提起他的考试成绩了呢。”
“哦。”华锋语若有所思。
六年级学生,正要中考的年级,大半个月没来上课了……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基本上就是家里不送学了呗。
但学习成绩这么好的男孩子,也有不送学的?
要知道齐狗儿刚刚算的题,虽然在华锋语眼中很简单,但其实那并不是小学的知识,在这个破破烂烂的乡小学,更加不可能有老师教这些了。
那些什么小学奥数,根本就不是乡小学的学生会学的东西。
是因为家里穷吗?华锋语回想了下那男孩的穿着打扮,看起来家里条件确实很差,但……也许也不只是如此。
这个时代,他们这里的乡村衣服破了是不会直接扔掉的,而是缝缝补补继续穿,有些衣服本来就是城里人捐赠的,瑕疵破损也比较常见。
但是齐狗儿身上的衣服不光是破旧脏污,那些撕开的口子根本就没有缝补的痕迹,就好像根本没人在意它是不是破了一样。
这一点小细节就能看出齐狗儿在家里很不受重视,但是为什么?
如果是个女孩儿,华锋语还能理解,虽然这个年代的重男轻女思想实在让她有些吃不消,但这是现实,她一时也无法完全扭转他人的思想,只能徐徐图之。
现在计划生育还在实施,家里的男孩儿很有可能就是唯一的儿子了,就算是普普通通的平庸之辈,家里人也会将其捧在手心里,养成幸福的大宝贝。
在这种大环境下,怎么会有男孩儿在家里这么不受重视呢?
“文文啊,这个齐狗儿家里父母还在吗?”华锋语问道,她只能想到齐狗儿的父母已经不在了,自己寄居在亲戚家中。
“应该还在吧。”李康文哪里知道这些,但他也没听说过齐狗儿是孤儿的消息,所以应该不是吧?
“父母俱在啊……”那怎么会把好好一个孩子弄成这样?
来到这个时代后,华锋语发现自己的性格中有着好管“闲事”的一面,以前她除了科研和正常社交,从来不大管其他事的。
但来到这里之后,她已经插手了很多事情。
因为这里并没有前世的条件,能让她心无旁骛地做科研。
其实如果她愿意,她也可以不管这些事情,很快跳级跳出这个落后的乡村、这个十八线小城市,去往省城,去往首都。
以她的成绩,学费生活费都不需要担忧,奖学金能让她读到最高学府,顺利进入中科院,继续进行最尖端的实验。
但她却并不觉得自己的这些分心是无意义的,首先她需要扎实地将现在的知识与未来学识融合起来,这点需要时间,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如果她跳级太快,很有可能会出问题。
其次,她觉得她一个人科研并不会有太大的作用。
也许,在她的推动下,祖国的某方面科技点会大幅度提升,但其他基础学科跟不上,一切都是白搭,犹如空中楼阁。
仅凭一个天才无法建设祖国,否则那些大佬为什么都愿意带学生?难道他们的时间不珍贵吗?
不是的……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建设祖国这个宏大的课题,需要全体国民参与。
所以华锋语愿意花时间和精力去帮助身边的人,努力改变这些在他人看来习以为常的思想。
只有思想上强大了,才会有源源不断的动力激励着人们前进!
一路怀着心思回了家,华锋语没忍住去问王玲关于齐狗儿的事。
没想到王玲还真知道:“你是说村子里那个齐狗儿,今年十二三岁那个吗?”
“十二三岁?”华锋语吃了一惊,那个孩子怎么看都只有十岁左右,甚至更小一些。
“他今年是差不多这个岁数了吧……”王玲翻着眼努力回忆着,“应该差不多,他妈也跑了上十年了吧。”
“他妈跑了?怎么回事,现在他的妈妈不是他亲妈吗?”
“什么亲妈,后妈!”提到这个,王玲的表情变得不太好,“也是可怜,就留下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儿,现在有了后妈就有后爸,作孽啊!”
“但是他妈妈为什么要跑呢?因为家里穷吗?”
“穷?他家可没有那么穷!”王玲说起来也是满心疑惑,“齐狗儿一家是从外地搬来的,他家在大丰乡可算得上条件不错的了,家里都盖着砖瓦房呢。
也不知道他家做的什么营生,齐狗儿他妈长得还挺水灵,可惜却是个哑巴,平日在家里都不怎么出来。
按理说对于齐狗儿他妈来说,这应该算是个不错的归宿了,怎么会跑呢?”
“肯定是因为齐狗儿的爸爸对他妈妈不好!”躲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的李康文老气横秋地接话,“二妮家就是这样的,她爸老打他妈。”
“小孩儿家家的乱说什么呢!”王玲不轻不重地拍了儿子的头一下,“别人家的事情不要拿出来说。”
李康文捂住脑袋有些委屈地说:“可是你和姐姐都在说别人家的事。”
“那不一样,”王玲理所当然地说,“你姐跟你不一样。”
“这怎么不一样了?”一向乖巧的李康文这次都有些不服气了,明明大家都在八卦唠嗑,怎么就他不一样了!
“因为你姐是你姐。”王玲干脆地说,这无脑维护女儿的姿态看的华锋语都想笑。
也不是王玲双标,只是华锋语这个闺女太厉害了,她下意识就觉得对方说什么都是有道理的。
她闺女说别人家的事那能叫八卦吗?肯定不是啊,华锋语肯定是有自己的目的,怎么可能跟村里的婆婆媳妇们一样碎嘴子呢?
虽然王玲不知道华锋语问这个干吗,但在她想来,肯定是有正当道理的啊!
好家伙,这亲妈滤镜也真是没谁了。
华锋语确实别有想法,齐狗儿成绩那么好,要是被迫辍学,是她看了都觉得很可惜的程度。
但别人家的事情她也管不着啊,这怎么办呢?
她思来想去,这种事情也许只能报警了,齐狗儿才小学六年级,在国家九年义务教育的范围内,如果强迫他辍学,那就是违反国家政策。
但话虽这么说,报警也许能让他回到学校,但在家里的时候怎么办呢?他愿意如此得罪自己的父母吗?
华锋语想给他一个选择,如果齐狗儿选择反抗,她会想办法帮忙的。
但如果齐狗儿没那种魄力,她也没有办法了,自助者天助,她不能代替别人做决定。
……
齐狗儿步履缓慢地朝“家”里走去,不,那里不是他的家,那里是一个牢笼,挣不开甩不掉,拖着他慢慢在里面溺毙。
不,他不想,他不想在这摊恶臭的污泥里沉沦,陪着这些畜生一样的家人发臭发烂……
“死狗,柴不砍饭不做,弟弟也不知道看着,你跑哪儿野去了!”
才刚走进院门,名为继母的那个女人的喝骂如约而至,那个女人叉着腰恨恨地瞪着他,那个才五岁的弟弟就躲在一边幸灾乐祸地笑,笑的他想一把扯烂那张脸。
他低下头,掩饰着眼底的冷峭狠厉,看着倒真像是逆来顺受的一条土狗,看的继母胡小芳更加气冲脑门,抓起一边的扫帚就劈头盖脸地抽下来。
“叫你不干活,叫你天天惹事捣乱,叫你天天又懒又馋的只知道在外面玩儿!”
继母的抽打毫不留情地落在身上,齐狗儿依旧低着头,任由扫帚的细条在身上留下细细的红痕。
打了一会儿,见这个继子还是跟以前一样,被打也放不出半个屁来,胡小芳打累了才停下,把扫把一摔,指着地上的垃圾说:“把地扫了,然后去做饭!”
似乎感受不到身上的疼痛,齐狗儿点了下头捡起刚刚才抽在身上的扫帚,不声不响地扫起地来。
他那个弟弟齐大旺则是从屋子里抓出一把瓜子,边看他扫地边嗑瓜子,瓜子皮扔了一地,一边嗑一边指挥着:“这里没扫,你怎么这么笨啊,地都扫不干净。”
一个被宠坏的熊孩子……齐狗儿眼底的阴郁像是翻滚的乌云,明明他是哥哥,但这个齐大旺跟他妈胡小芳一样,成天对他非打即骂,完全没有一点儿兄弟的模样。
当然,他也不需要这样的兄弟……
好不容易齐大旺嗑完瓜子,齐狗儿终于把地扫干净,就去厨房做饭。
比灶台只高一点儿的齐狗儿踩着小板凳,辛苦地生火煮饭,这些活儿自从他五岁后就全是他的了,再往前实在太小不堪使用。
厨房外头传来胡小芳的声音。
“齐老大,你家那个小崽子真是没得救了,又懒又馋,今天又不知道跑哪儿跟谁疯去了,家里事也不做,就等着我伺候他呢!”
“既然什么事都不做,那就别吃饭了,不乖的孩子就得管教。”
“哼,你这样,外头又得说我这个后娘不慈爱,虐待继子!”
“怎么会呢?都是因为那小子太没用了,又懒又馋,我们这是管教孩子,不能太宠溺他,让他长歪……”
外头所谓父母的声音完全没有顾忌,全部被正在做饭的齐狗儿听到了。
不让他吃饭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虽然家里的饭基本都是他做的,可是上桌却没他的份。
好的时候,他们一家人吃剩下的残羹冷炙赏给他吃了,每天都是半饥不饱的状态,所以他才会长得这么小,看起来还不到十岁……
他这样的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呢?齐狗儿一边拨弄柴火,一边安静地想着。
很小的时候他还盼着自己的亲妈还接他,但后来他也就不期待了,他那个畜生爹说得对,他妈不要他了。
对于亲妈的期望破灭后,还忍受着他们的呵斥虐待的原因是他想着靠读书考出去。
他早就发现了,自己对于读书一事非常擅长,特别是在数学上面,别的同学还没看懂题目,他已经解开了答案。
教他数学的老师实在惜才,想办法去弄到了一本小学奥数给他,他便开始做上面的题目。
那些难题对他来说,也不是问题。
因为数学天赋的强大,他做题又快又准,渐渐在数学上面找到了自我,现在只有沉浸在数学的海洋中,他才能得到平静。
从此他怀揣着一个梦想,要靠着读书考出去,考到省城(再远的地方他没有概念),留下来工作,然后再也不回来。
可惜半个月前,这个梦破灭了。
其实六年级开学后,家里就没给学费,学校很同情他,暂时让他先上着课,然后老师来家里做工作。
但这对男女却怎么都不愿意供他读书,甚至在老师说了让掏钱帮忙付学费都没有同意。
半个多月前,他就被强制退学,再也不让他去学校了。
他感到很绝望,为什么他成绩那么好,也不让他去学校,直到有一天晚上,他听见夫妻两个在说话。
“那条死狗,成绩听说很好,不能让他读了,否则以后要真的出人头地,还不定怎么报复咱们呢。”那继母的声音像是从地狱传来的恶鬼之语,让齐狗儿瞬间就崩溃了。
原来如此。原来他们也知道自己在虐待他,怕他出人头地后报复。
后来连齐狗儿就不再哀求了,他再也没有了未来,但他也不能让他们好过……
今天去了学校,在沙坑上把他没算完的最后一道奥数题解开,好像再也没有什么牵挂了。
可以体面地让一切都结束了。
之后齐狗儿又装了几天乖,等到家里的肉吃光了,胡小芳叫他跑去镇上买。
这种跑腿的活儿一向是让他去的,倒也不怕他昧钱,多少钱能买到多少东西,他们门儿清。
甚至有时候故意给的钱少,让他买回更多的东西,他买不回来,就借机说他偷钱把他打一顿,也都是家常便饭了。
齐狗儿揣着钱去了镇上,先是砍了些猪肉,完全没达到胡小芳让他买的斤数,然后就去了一个破旧的杂货店,跟老板说买点耗子药。
“家里耗子太多了,”齐狗儿解释道,“他们实在太讨厌了,所以买点药回去治一治。”
老板见是个瘦弱的男孩,也没多想就把老鼠药卖给了他,还叮嘱一定要小心点使用,别把人给碰到了,闻言齐狗儿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应下了。
买好了药,齐狗儿揣着一包药一提肉就要往家里赶,今晚正好做个红烧肉,红烧肉味道重,加点其他什么东西根本吃不出来……
“齐同学?”
突然,后面传来了一个轻柔的女声,齐狗儿开始没反应,他压根儿没想过这声齐同学是叫他的。
他的同学都是齐狗儿齐狗儿地叫,家里那个继母干脆直接叫他“死狗”,那个男人叫他“喂”,底下胖成猪的“弟弟”叫他“笨狗”……
“齐同学。”后面的声音又唤了一声,继而一个女孩快步从后面赶上来,跟他并肩,“齐同学,你还记得我吗?”
之前学校里见过的那个女孩……齐狗儿不理她,低着头径直朝旁边绕路。
“齐同学,你还想继续上学吗?”
突然,那个女孩儿这样问他。
他的脚步一下子就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