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三更)

“死小子,你骂……”阮太太火冒三丈,难听的话没有说完,阮家门内冲出来一个中年男人,急声打断了阮太太的话,“太太息怒,太太息怒。”

冲出来的是阮家的大管家,虽然是个下人,但却是阮家老太爷跟前的人,阮太太也不敢在公公的心腹面前耍横。

她咽下没说完的话,疑惑的看着急匆匆跑出来的大管家,“许管事?”

许管事淡淡看了阮太太一眼,卑躬屈膝的走到陈蕴藉面前,“陈二爷,太太没见过世面,没认出您来,若有冒犯之处,还请陈二爷,海涵。”

阮太太纵然跋扈,但也不是完全没眼色的蠢货,连她都要给七分尊重的许管事,在这年轻公子面前跟个孙子似得卖好,显然是惹不得的。

她之前没仔细看陈蕴藉和黛玉,只是被他们的话激怒,才口出恶言。

可现在许管事卑躬屈膝,她才仔细的打量两人,看清楚两人身上的衣料时,神色微变。

本朝对于士农工商穿什么料子的衣服没有什么限制,有钱买就可以穿。

但最好的那批料子都是默认上供,基本上只有皇亲国戚,和一些权势极高,得了皇上赏赐的人家能穿。

那个戴帷帽的姑娘,身上的料子虽然好,但还不及那年轻公子,他身上穿的,是贡缎。

阮家做的就是布料的生意,如何分辨不出贡缎?

这位陈二爷,是她惹不起的人。

陈蕴藉平日里也不会口出恶言,今日就是故意在激怒这个阮太太,想借势收拾她一顿,哪知这阮家居然还有认得他的人,倒是把他的盘算给打乱了。

他心里叹了口气,只是一些口角,陈蕴藉还真不能做的太过分。

“许管事,你们太太说的话,想必你也听到了,咱们家的教养,便是皇上都称赞过的,你家太太是什么东西,难不成比皇上还尊贵?”虽然盘算被打乱,可也不妨碍他借题发挥。

实在是阮太太之前骂人的话,说得太快,又骂得很不恰当。

许管事面色剧变,把皇上都抬出来,他阮家有几条命赔?

“陈公子息怒,待小人禀报老爷,一定严惩太太,给陈家一个交代。”

陈蕴藉面带寒意的道,“何必惊动你家老爷呢,等我回去说一声,让我祖父去问问皇上,这阮家到底是哪家的天皇老子,连皇上称赞过的教养,也能……”

“陈二爷饶命,陈二爷饶命!妾身瞎了眼,有眼不识真仙,冒犯了公子。不,冒犯了陈家,陈二爷饶了妾身这条贱命吧。”

阮太太原本想着,她也只是骂了一句,许管事已经打断了她更难听的话,这小公子应该不会为难她,岂知他居然想闹到皇上跟前。

如此,即便将她最大的靠山请来,也救不了她。

于是,阮太太果断的跪到了陈蕴藉面前求饶,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头,额头磕的通红,发饰也乱成一团,狼狈得不忍直视。

陈蕴藉:“……”

他就是随口一说而已,想让这阮家的老太爷狠狠的收拾阮太太一顿,哪里想到,这阮太太如此能屈能伸,说跪就跪,说磕头就磕头,说求饶就求饶。

他一下子词穷。

黛玉也是大开眼界,看着陈蕴藉语塞的样子,扯了扯他的袖子。

“蕴藉哥哥?”

陈蕴藉看了她一眼,心里叹气,摆摆手,“起来吧,你骂的虽然是我,辱的却是我陈家门第,自己去我家赔罪吧。”

阮太太松了口气,忙不迭的起身退回了门内,眨眼间跑没影儿了。

许管事想着这位小爷是因为看不过太太辱骂张姑娘才出头,便走到张姑娘,“大奶奶,太太也是失去儿子,才一时想不开,请回屋吧。”

张姑娘神色平静的坐在地上,淡淡的道,“妾身已经被阮家族谱除名,不再是阮家的媳妇,这一声大奶奶,妾身当不起。”

陈蕴藉原本还担心张姑娘被哄回去,听了这话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愤怒。

阮家居然还是族谱除名了才将张姑娘赶出来的,太绝了。

许管事好说歹说,张姑娘就是不进去,他也不好强行动手,小心的看了陈蕴藉一眼。

他叹了口气,道,“大……张姑娘,你既然不肯再进阮家的门,又为何要坐在阮家门口?”

“家父的东西,阮家还没有还给我。”

许管事面色微变,“张姑娘,咱家可没拿你父亲的东西,你快些走吧。”说着,转身进门,让人关门。

阮家的门关上,周围的百姓才开始议论纷纷。

“张姑娘太可怜了。”

“阮家不是人呐,玷污了人姑娘娶回去,还这样糟蹋。”

“听说张姑娘肚子里的孩子,是被阮太太一碗药打下去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阮家如此丧尽天良,早晚要遭报应的。”

“兄台,这可是在阮家门前,你说话小心些,别被他们听到了。”

“张举人被阮家如此残害,仅剩下张姑娘这一丝血脉,若非阮家不做人,张家怎么会被迫害得家破人亡?作孽啊!”

“张家的屋子、田产都被阮家霸占了,居然还将张姑娘赶出来,着实可恨。”

“他家做这种事又不是第一回 了,阮老爷的长女,不是成了昭王爷的宠妾吗?有昭王撑腰,阮家眼里还放得下谁?”

“哎……”

听着耳边这些百姓的议论,陈蕴藉差不多理清楚了前因后果。

不过张举人被阮家残害又是怎么回事?阮大少爷不是娶了张姑娘吗?怎么也是姻亲吧?

何况,举人的地位比商贾可高多了,即便阮家有皇子撑腰,也不应该这么大胆啊。

百姓虽然都在为张姑娘抱不平,可并没有人上前帮一把。

陈蕴藉叹了口气,牵着黛玉走到张姑娘面前。

张姑娘只觉得眼前的光线一暗,恍恍惚惚的抬头,就看见面前站着的少年少女,不禁一怔。

“听闻张姑娘精通诗书,可有兴趣做个教书的先生?”陈蕴藉看这位张姑娘虽然神思恍惚,但并不彷徨恐惧,便知她对这阮家没有半分的留恋。

被赶出来,说不定还正中下怀。

只是,她目前……估计也确实无处容身。

有个阮家在边上虎视眈眈,谁敢对她伸出援手?

张姑娘闻言愕然,“妾身一介女流之辈,做不了教书的先生。”

“只要姑娘愿意做先生便可。”陈蕴藉笑道。

他考中解元回京之后,祖父便给他取字明朗,没别的,他祖父觉得他为人处世,都光明磊落,这两个字很衬他。

取了字,便代表家里已经认可他能独立自主,因此祖父祖母还有他爹娘都给了他一些私产。

作为嫡次子,他肯定没有大哥得的多,但手里这些私产,也够他一辈子不愁吃喝。

他手里有好几个在京城的庄子,他打算建个学,让庄子上的孩童都去读书。

不过封建社会对女子的轻视也确实是个问题,但也并非没有法子解决。

张姑娘不知道面前这少年哪里来的底气,可她目前也确实无处可去。

她还想留此残躯,为父亲报仇雪恨。

深吸一口气,她道,“只要公子不嫌弃,妾身愿意做这个先生。”

她想,做什么先生,估计是哄她的话,不过是面前这位小公子心善,想帮帮她罢了。

陈蕴藉带黛玉出门玩儿,当然也带了人,只是伺候的人都远远跟着,没有靠近而已。

既然张姑娘愿意,陈蕴藉便将人喊了过来,请张姑娘上了林家的马车,去了他名下的庄子。

庄子在京郊,陈蕴藉带着两人到了庄子上,命人带张姑娘下去梳洗。

“方才来的路上,我试探了一下,这位张姑娘年纪不大,对四书五经都很精通,做个教书先生确实难不住她,只是你如何说服人来上她的课?”

陈蕴藉笑道,“这个庄子是我新得的,庄子上的租金还是三成,如果我说,让他们的孩子去张姑娘的学堂上课,就可只交一成的租金,你觉得他们会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去读书?”

黛玉笑道,“这法子好,虽然俗气,可管用。”

“底下这些百姓,谁管你是男是女?只要能让他们吃饱饭,做什么都可以,何况张姑娘是真的有才华,让他们的孩子读书,还能减少租金,只要不是个傻子,都会算这笔账。”陈蕴藉笑道。

黛玉叹道,“希望张姑娘能走出来吧。”

“放心吧,张姑娘不是软弱的人。”陈蕴藉道。

两人聊着天,张姑娘梳洗好后,被请了出来。

虽然穿着普通的布衣,可也难掩清丽的容颜,难怪会被人盯上。

腹有诗书气自华,又有这样的相貌……

陈蕴藉惋叹,好好的姑娘被猪给糟蹋了。

“张姑娘请坐。”

陈蕴藉在大环境下,虽然不会去刻薄别人,但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就跟别人说什么人人平等。

然而在私底下,陈蕴藉对这些尊卑就随便了很多。

张姑娘看得出来,陈蕴藉身份不凡,可没想到性格这样好。

她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坐。

“姐姐放心坐吧,蕴藉哥哥不是说一套做一套的人,他向来不在乎这些尊卑规矩,私底下,很随便的。”黛玉宽慰道。

陈蕴藉却无语,“妹妹,什么我私底下很随便?我可不是随便的人。”

张姑娘被两人逗笑,紧绷的情绪也缓解了一些,在两人对面坐下。

“张姑娘,我之前听那些百姓议论说,阮家残害你父亲,是怎么回事?”

提起亡父,张姑娘的眼眶便红了,“家父,一生与人为善,不曾想遇上了阮家这匹恶狼。”

她顿了顿,将这其中的内情道来。

原来,张姑娘虽然被玷污,可张举人依然不愿意把女儿嫁给阮大少爷,宁愿养着女儿。

阮家便百般打压,害死了张举人,逼迫张姑娘嫁到阮家。

说是嫁,可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没有三媒六聘,高抬花轿,只一顶小轿就抬进门。这般轻慢,说她是妾还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