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工厂第二天, 三姐妹都正式提出了辞职。
田小冰有种石头落地的感觉,还问:“咦?你大姐夫徐山平没跟你们一起辞职啊?”
余自新笑而不答。
中午去食堂时,余自新端着饭缸守在门口, 卡在罗志安走进来那一刻, 一缸饭连汤带水倒在他身上!
“哎呀, 对不起!对不起!”
她嘴里道歉, 脸上却笑嘻嘻的。
周围的工人一看, 起哄的、吹口哨的,哈哈大笑的,有人害怕他们打起来, 劝“算了算了,不是故意的!”
可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嚷嚷, “哎呀,靓女,你得给人家洗衣服呀!”
余自新要笑不笑看着脸涨红的罗志安,“来,我跟你道个歉,待会儿再给你买根雪糕, 好不好?”
罗志安忽然意识到, 这一幕不就是他当初搭讪乔引娣用的么?
余自新哼了一声,低声说:“除了会造谣,你还会什么?花市你也去摆摊了,赔到烂!不过长得平头整脸的,就以为自己是帅哥?我呸!恶心!”
罗志安眼睛都红了,挥起胳膊要扑过来,余自新哪儿能让他打着?她早看好位置了!一把抓住一个傻笑看热闹的往罗志安身上一推,转身就走了。
那个傻看热闹的跟罗志安来了个亲密接触, 身上也沾上了饭菜汤,惊叫起来。
罗志安气得要爆炸了!饭也不吃了,一路咬牙切齿骂着回了宿舍。
余自新站在饭堂侧面的树篱后面冷笑着看他走远,返回食堂冲洗干净饭缸,重新排队打饭!渣人越生气,她胃口越好。
等她带着饭菜回宿舍,室友们都听说食堂的事了,一见她都问,“你没事吧?”“你可真胆大!不怕他真动手啊?”
“我能有什么事?浪费两块钱的饭菜呗。”她笑呵呵的,“这个怂蛋在厂里哪敢动我一指头呀!我再过两天就走了,现在不出出气,以后就没机会了!”
芳芳娟子她们觉得解气,“该!让他嘴贱!”
“以后谁再学着这货嘴贱,咱们也蛋花汤打起来!撞呗!你往我身上泼脏水,我就往你身上泼热汤!他还沾油水了呢嘻嘻!”
“对!对着这种人,咱们越显得害怕,他们越得意,越变本加厉!就得跟他们对着干!”
几个女孩叽叽喳喳,只有林娇默默吃饭。她时不时偷看余自新一眼,哼,在厂里你有恃无恐,出了厂子呢?田小冰还会护着你?
她忘了一件事:出了厂子,田小冰也一样没法袒护罗志安。
这天中午,宋秋凤给徐山平下了最后通牒:“你要不辞工,那也不用搬出厂子,更用不着市里的房子了,我跟妹妹们把你那份钱凑出来,还给你,再找江律师补个协议,买掉你那份出资,你自个儿的钱想寄回家就寄!以后你休息日就进城来看看我吧!”
她都豁出去了,他一个男人怕这怕那,畏首缩脚的,像话么?
在宋秋凤朴素的择偶观念里,男的天生就应该比女的强才对呀,徐山平再这样下去还像个男人么?
在两天前,徐山平从来没想过宋秋凤还会有对他没好脸色的时候。
他起先还不忿,被她连着冷待了两天,就惴惴不安了,他俩是定亲了,可没打结婚证!法律上可都是未婚!江律师那份购房协议上大家都是这么写的呢。
这这这……秋凤要是真不要他了怎么办?
哦,她在外面做生意当女老板,他在厂子里当打工仔,这以后就算他俩再穿上“情侣装”,让谁看着也不般配啊!
秋凤的最后通牒一下,徐山平乖乖回转,壮着胆跟家里发通知,他要辞工。
是通知!不是商量!我就是要出去闯荡!不乐意?那是你们自己的事。
没想到他跟家里硬气起来,他爹妈反而没话说了,他爸还说给他寄五千块钱。
徐山平挂了电话,半天回过味了,哎?这人一硬气,就不一样啊!
秋凤从前啥都听他的,他一点没觉得她有多难得,她冷待他几天,他抓心挠肺的,生怕她不要他了;他爹妈也一个样,以前他们说啥是啥,他们就啥都敢要,现在他支棱起来了,说要做生意,要本钱,他们竟然也同意寄钱过来了?
哎唷!徐山平后悔得直拍大腿——他要早点支棱起来要回钱,那房子份额他也能占四分之一啊!
宋秋凤不知道徐山平是怎么跟他家里人说的也不在乎,她是感到奇怪,宋诗远和余自新改名的事在厂区是个新鲜事,这会儿怎么也该传到她爹妈耳朵里了,怎么他们一点动静都没呢?
改名的事确实他们全村都知道了,但还真就没人告诉宋大明李桂香他们。
这家人春节那通闹腾全村无人不知,现在俩闺女改名了,小女儿还把姓都改了,大家见到这公母俩,笑着打个招呼,没等他们走远就嘻嘻笑起来。
不是老刻薄闺女们吗?不是老说闺女不是自己家里人么?现在闺女干脆不跟他老宋家的姓了,高兴了吧?
咱农村是没男娃不行,可这两口子也太过分了点,宋大明是个酒鬼也不用说了,这李桂香一个当妈的也不知道心疼闺女,每个闺女出门打工一分钱不给就给带一床大被子!
嘿嘿,他家这小闺女可不是普通人,在火车站就把李桂香的被子扔下车了!哈哈哈,你们是没看到呀,李桂香追着被子跑那样子,可笑死人了。
所有人都憋着不说,就等着看他们俩知道闺女们改名后的样子呢!
这天,村长李广济找到宋大明,“你明天去乡公所一趟,带上户口本。”
宋大明奇怪:“带户口本?干啥?国家又发救济金了?”
“呸!咱村早多少年都脱贫了,发啥救济金!”李广济气不打一处来,提高了声音说:“你家二丫头、三丫头改名字了!G省那边发的文件,咱这边的户口文件得跟着改!”
晴天霹雳。
宋大明这才觉出味来,为什么最近村里的人见到他都笑得古怪。
他气冲冲跑回家,先打李桂香几下出气:“都是你养的好闺女!”
他打完老婆继续嗷嗷叫,“这两个死丫头!”还到柴房找了把柴刀,对着木头乱砍,“她们敢回家,我一刀砍死!让她们再出去给我丢人现眼!”
“早知道三丫头出去一分钱也不往家寄,就该把她捆上卖到山沟里!卖给老光棍!卖给瘸子瞎子当老婆!二丫头也是!”这样每个丫头最少还能拿几千块彩礼呢!
他正骂着,宋家宝放学回家了,刚好听到他爸要卖他二姐三姐的话,“你胡说啥呢?买卖人口犯法。”
宋大明瞪眼睛,嘴角喷涎沫,“法?我是她们老子!我就是法!”
宋家宝冷淡地瞥宋大明一眼,进屋做作业了。
三姐离家前,他跟她打架也说过要把她卖给瘸子瞎子老光棍的话,当时他这么骂觉得很解气,但是,经过大姐的定亲酒席和今年春节后,宋家宝明白了一件事——他的亲人过得怎么样,会影响到别人怎么看待他。
他的亲人们过得越好,旁人就越看重他,就像徐大哥家,他爹妈又有什么本事?但是看在他村长大伯的份上,所有人对他爸妈都是一副笑脸。
要是他有个瘸子瞎子老光棍姐夫,除了解气,能干什么?别人只会更看不起他宋家宝。
他有宋大明这个酒鬼懒蛋糊涂虫爹还不够么?
这个爹还想给他再找个老光棍姐夫?
宋家宝吃晚饭的时候一直沉着脸。
宋大明跟李桂香商量怎么收拾两个丫头,“干脆拼了!咱俩到G市,把两个死丫头揪出来,在厂门口扒了衣服打!打死才解气呢!敢不要父母?天打雷劈!”
宋家宝抓起碗连饭带菜摔在地上,把他们吓了一跳,他大吼,“你俩有完没完?平时说闺女不是老宋家的人的也是你们,现在不是正好?还什么扒了衣服打?不嫌丢人啊!”
骂归骂,宋大明和李桂香第二天还是带上户口本去了乡公所。
他俩想让人把两个死丫头的名字改回来。
再一看,好嘛,三丫头真是该死了,连姓都改了!
李桂香坐在地上拍腿嚎,“我把她们养得这么大了,怎么能这样啊?”
宋大明跳着脚跟人嚷嚷:“这不行!你非得给我改回来!”
乡公所的干部哪遇到过敢用这种口气跟他们说话的呀,盯着他们看了几眼,冷笑:“你说改就改?你算老几?”他把公文递到宋大明眼前晃动,“看见没?盖着派出所公章呢!符合国家法律规定,她们就是能改!”
宋大明气得眼都红了,这不改回来,他以后还能直起脖子做人?
他伸手要去抢公文,把干部吓了一跳,“呀?你还敢在这儿闹事啊?不看看我这儿房檐下面挂的是啥?国徽!胆肥了你!”说着拿起电话叫隔壁派出所派两个警员来。
李桂香一听,不敢再坐地拍腿了,赶快跳起来忙拉住宋大明,又跟干部们说好话,不管用。
警员们来了,宋大明不敢再放肆,气得抓住自己家的户口本撕了个稀烂!
一屋子人都惊呆了,这可真是开眼界了,竟然还有这种浑人?!
李桂香尖叫一声,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一把给宋大明推了的趔趄,抢过户口本碎片捧在心口大哭:“你个死人!小宝今年还得考高中呀!你撕户口本干啥?你喝酒喝疯了?”
她跟干部哭求,“同志、所长……你大人有大量,给我补办一个户口本吧!我儿子今年上初三,这马上要中考了啊!呜呜呜宋大明你个死人!我们娘儿几个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欠了你什么啊——”
这出闹剧最后以宋大明在乡派出所拘留室待了一晚上告终。
李桂香回到家,哭着把补办的户口本交给儿子,“藏好!别叫你那个死鬼爹再撕了!”
她边哭边骂宋大明,“怎么不喝死!喝醉了掉水沟里淹死了最好!”
宋家宝嫌弃地看着抹鼻涕的李桂香,觉得她说的真没错,她会给他洗衣做饭,宋大明会干什么?这种不会挣钱只会让他丢脸的爹,真是死了最好。
宋大明从派出所拘留室回到家,消停了。除了偶尔小声诅咒三个女儿,再没敢杀鸡砍鸭地乱闹腾。
李桂香真想跟乡派出所的人请教请教他们是怎么教育宋大明的。
宋老爹来了一趟,也是这么说,“要是他以后都这么安生了,我还得去给人家派出所送个锦旗!”
他对两个丫头改名的事没什么太大感觉,闺女本来就不是传后人,过去闺女嫁到别人家以后还得把夫家姓放到娘家姓前面呢,何况这政府公章都盖上了,改都改了,就这么过呗。
宋秋凤打电话回去跟爷爷宣布她们姐妹仨要辞工去做生意时,宋老爹这才真正感到,不光是改名的事!这三个闺女跟过去不一样了!
不得了啊,还敢辞工呢?
宋老爹有点担心,“那你们……不会被当成三无抓起来吧?”宋家宝怕他爹妈跑去G市被当三无遣返,那可丢人丢大发了,说不定以后还影响他考大学找工作,跟爷爷反复讲过三无的事。
秋凤叫爷爷放心,她们已经租好房子了,房东人可好了,还帮她们办好了暂住证。从今以后她们做点小买卖,比在工厂里打一份死工要强,闲时还能学点别的技术。
宋老爹还是发愁,“那要是生意做不好咋办呀?”
“生意做不好再回厂子做工呗!”
宋老爹一想,倒也是。工厂年年招人。
他嘱咐几句,挂了电话,快走到家了才想起一件事:搬出宿舍了,那他家秋凤是不是得跟徐山平住一个屋子啊?
老头心直打颤,又赶快跑回去,叫大妞帮他给秋凤打了个传呼。他不会弄那玩意。
秋凤又打回来,“爷爷,还有事?”
宋老爹犹犹豫豫问,“秋凤,那徐山平住哪儿啊?”
余自新一看大姐羞红的脸,接过电话,“爷爷,徐大哥自己住一个屋。您放心吧。”
请看作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