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花姐喝得半醉。
孙悟空纵有天大本事, 在唐僧老板手下就施展不开。
何况现在老板还可能换人。新官上任三把火,难免还要把前任定的策略改一改,火还不知道会烧到谁头上。
余自新很是感慨。
花想容这么大个牌子, 产品口碑不错, 总公司历史悠久, 也曾财大气粗, 请的模特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可当它被时代抛弃的时候,像个小丑。
同样被时代抛下的,还有二姐正在用的诺基亚手机。
宋诗远正打电话给大姐。
宋秋凤和徐山平本来要来海市的, 但他俩买的房子这几天要收房了,房主当然得去现场验收。大学开学了, 生意忙,余自新又是跟金姐花姐这种老江湖一起去的,还有什么担心的,于是就没跟来。
宋诗远电话刚挂掉又响起来。
是林通求。
她走去卫生间接电话了。
余自新拿出笔记本翻看,她今天蹦出来的那些主意,不知哪一个能成功。
哦, 对了, 她刚想起来,今天给她营销启发的贝斯塔曼书友会后来也退出了中国,她甚至想不起它是哪一年消失的。
花想容、贝斯塔曼、诺基亚,还要很多她还没注意到的,但同样在十几年后无声消失的品牌,它们被淘汰的原因都是什么?
她得好好想一想,才能避免重蹈覆辙。
她靠在床头想,她是不是太着急了?
能不急么?每个抓到时代脉搏的人都会恨不得立刻干出一番事业吧?
但是急了就容易出错。
要稳下来。一步一步, 踏踏实实走,才能走得远,即使遇到强风暴雨,摔倒了,还能爬起来继续走。
从到G市机场就激荡不停的心终于平静下来,余自新认认真真把自己目前拥有的技能细数一遍,重生前她能拿得出手的是收纳、家务,做精致食物和药膳,护理长期病患,还有丰富的摆摊经验,重生后,她提高了化妆术和审美水平,并且得到了很高的认可,最重要的是,她已经知道未来十几年的大势,除了这些,她还有什么立刻能用得上的技能?
还有,接下来她要怎么做,才能和媛媛接上头?
更重要的是,到了海市,她要真正开始一个人的生活了,要怎么继续赚钱?怎么自立门户?海市的买房落户政策是2002年结束的,她还有三四年时间。
目前她有四万多的积蓄,给大姐帮工的一天一百还有每个月的五百租金;在小体验馆卖化妆品和化妆服务的收入一周一千左右;给金姐的会所打工两个月一共八千的工资,加上一万元的提成。
这笔钱要怎么画,真得好好筹划。
第二天四个女人和花姐在海市的同事一起拜访海市日化厂。
日化厂的领导之前还以为是花想容想跟他们合作,对她们很是客气,后来弄清楚是金姐想定一批化妆品,态度立刻冷淡下来,推说还要开会,把她们扔给手下人了。
日化厂其实接代工订单的,他们领着金姐一行去了展览室,里面放着许多市面上还算知名的护肤品、化妆品,也有不少从没听过的牌子。
“全是我们代工的,这是报价单。”这位经理听金姐说第一批单子只能定5000套水乳,也找了个理由走了,把她们扔给一个姓刘的女主管。
刘玉竹三十几岁,一张鹅蛋脸,眉毛淡淡,说话很和气,“其实我们有一个今年新开的牌子,和你设想的中草药滋养路线很相似,你要不要试一下?考虑外包?”
外包就是代工厂直接给你什么就是什么,订货的人完全不能干预产品的设计和制作,只能提供包装的设计,从生产到装瓶打封全在厂里做好。
金姐犹豫片刻,决定先订十套这个中草药牌子的产品,回去试试再说。
余自新忽然想起海市日化另一个曾经很有名的产品,“你们现在还做银耳珍珠膏么?”
刘玉竹说这条线这三四年也渐渐不行了。
“就像人一样呀,有的牌子老了,顾客就觉得不灵了,不愿意买!我们从前还有个牌子叫‘双妹’的,哎呀,民国的时候有名的呀,好多太太小姐都用的,现在?完了!老奶奶不用了,年轻女孩子听到都觉得老气!”
“珍珠膏是真的好,我手指割破小口子,涂了两天伤口就收好了,你们看——”她左手食指真有一条淡淡的白印子。
“可是没有用呀,现在年轻人都喜欢那些个日本来的牌子,里面东西其实差不多的,但是美容液、爽肤水、柔肤水这些名头听起来就更洋气!”
余自新不解,“那你们为什么不做珍珠的爽肤水呢?”
刘玉竹摇摇头,“妹妹,人们想到珍珠就是珍珠膏,你卖珍珠爽肤水,哦,珍珠在哪里?怎么变成水了?跟大家讲这是水解珍珠技术,很多人是没法接受的。这是概念问题,除非花大价钱做广告,去推销这个新概念。可你想想,要换包装、换技术,还要打广告,哪一样不要花钱啊?还不如推出个新牌子,省力。”
而且,国营厂子,还要看领导政绩。搞新产品听起来就更好,让老产品焕发新活力?哈,简直就是在说领导没魄力嘛。
开会的时候谁敢提出来当即就要受白眼。
余自新这才知道,原来不止人会人老珠黄,品牌和产品线也会。
看来,日化厂今年推出这个打着中草药概念的牌子后,今年后还要出新的产品线。
花姐补充道,“彩妆的产品线换的更频繁,有些牌子每年都会推出新线,或者用新模特,给人新鲜感。”
余自新赶紧把这一条牢牢记在心里。看来,她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刘玉竹还带她们去了代工品的仓库。
她是好意。
金姐想要做自己的护肤品牌,是想帮下岗女工多搞些工作岗位,她是很敬佩的,但金姐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这里面的水深着呢,不要好心办好事却折本。
仓库里堆着好多产品,刘玉竹打开纸盒给她们看,面霜,洗面奶,水乳,积压最多的是护发摩丝发蜡膏。
“东西都是好东西,可这些牌子没一个做得起来的。”
这些最少都是两万件起的订单。
很多品牌订第一批货时卖得还行,下第二批订单时,产品还在生产,品牌就倒了,订货的尾款没付清。
这样的事多了,日化厂接代工单要放七成的定金。
金姐和宋诗远对视一眼,难怪人家听到她们想订五千件就不想搭理。G市化工厂也是类似的情况,只是拒绝得更果断,连让她们去参观的机会都没给。
余自新看着货架上堆积的产品,“刘姐,这些产品你们怎么处理啊?”
“有卖给小批发商的,厂子根本不赚钱,能抹平账面就不错了。还有好些快要过期了就只能扔掉,唉。”她真心跟金姐说,“想做自己的牌子,不容易呢。”
这里面的门道花姐也讲过一些。知名牌子,尤其是国外的大牌子,进商场是有优惠的,就比如花姐在锦华商厦的柜台,是花想容在G市开的第一个柜台,商厦直接免了前三年的租金。一个新牌子,还是国产牌子要进商场,想有柜台?难哦!商场一楼是最好的位置,护肤品、彩妆柜台数目非常有限,就算愿意付租金,商场也更乐意跟大牌子合作。
金姐请刘玉竹吃饭,几个女人又谈了很久。
刘玉竹挺无奈的,“我们国货不是不好,为什么就是打不过洋牌子呢?”
花姐说到这个就来气,“崇洋媚外呗!”专柜都开到中国了,拍广告竟然还想找洋人模特?我们自己没有几个漂亮女明星么?就因为这个,广告一直没做。不知道来继任的总裁会是什么样。
余自新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觉着,不仅是崇洋媚外。”国外大牌子为什么在香港有店面还不止一家,在G市、海市就少了?因为洋人还拿不准中国市场究竟有多大。
她印象中,直到2008年后,各种大牌才陆陆续续来了,有些牌子来得晚了,在华知名度就没有先来的高了,这一点从他们请的代言人的咖位上能看出来。
“更主要的原因是我们的国家还不够强大,人民还不够富裕,消费能力还不够高。”大牌不乐意赞助华人明星走红毯也是因为这个。
“等我们国家强盛起来,有一天,国货牌子也会摆在巴黎东京大商场的柜台里的。”她可不是胡说,会有这一天的。
宋诗远乐了,“小妹,你这格局够大的!来,我敬你一杯!”
金姐她们也笑了,一起举杯,“来!”
“别敬我啊!”余自新笑着举杯,“我们敬未来!”
第二天,金姐和姐妹俩包了辆出租车去苏城杭城。
余自新一路上又在感慨,她重生前在海市住了十几年,竟然都没去过周边这两个著名的旅游城市。
不过,这次也不算是旅游。
园林什么的肯定没时间去,她们主要是去参观珠厂和丝厂。
昨天去日化厂参观,金姐问过无纺布面膜的事,但日化厂不搞这个,她想了想,干嘛不搞个蚕丝面膜的噱头呢?
至于珍珠,现在的淡水珍珠养殖技术已经相当成熟了,不过,讲真,为什么有“西珠不如东珠东珠不如南珠”的说法,还是海水珍珠的光泽彩晕更加明亮美丽。
几个人珍珠粉倒买了不少,其实海南这几年也大量产珍珠粉,不过金姐觉着出来一趟,得给员工们带回去点手信嘛。
参观丝厂的时候她又买了很多真丝围巾。
这时真丝围巾质量是极好的,可惜花色图案的审美没跟上时尚。
金姐还惋惜,都是大方巾,在海市这两天正好戴,可回到G市怕是要再等多两个月才能戴,也戴不了几天。
余自新问丝绸厂的人,“你们有没有长条丝巾?像领带那样的。”这种丝巾在G市更能用得上。她和二姐搞小体验馆时就自己做过长条丝巾。十几年后很流行,可以缠在包包手柄上,可以当发带。
但是丝厂没有。
丝绸厂的一匹布幅宽是固定的,一幅上印两个丝巾图案,再裁下来卷边。全是固定工序,如果要印余自新说的长条丝巾,首先图案尺寸就不合,剪裁封边的工序也要改。
长条丝巾都没有,真丝面膜更不可能谈了。
但是三个人觉得收获还是挺多的,她们想到的没人想到,更没人要做,这就是优势。
回程路上,金姐让司机开到路边墙上写着“出售丝绵被”的民房,问人家买了两床丝绵被胎。
在丝厂的时候她就跟余自新宋诗远嘀咕,真丝面膜能有多难啊,丝绵片压平了剪好贴在脸上不就行了?都不用纺成布!这两床被胎她们拿回去再研究怎么做面膜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