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装修好了, 余自新给姑父招来的两个工人结了工资,两人临走前反复说,以后有什么活儿一定叫他们。他们天天都在马路边等活儿。
余自新怪难受的。
她想起昨天在高中语文课本上看到的一首唐诗, 苦恨年年压金线, 为他人作嫁衣裳。
装修漂亮的房子不属于他们, 甚至可能辛苦一整年空着手回家。
从明天起, 他们又要蹲在路边, 举着牌子,看到有雇主就围上去,希望能被选中。
姑父和洋洋也难掩失落, 完工的同时也意味着待业。
余自新信心满满,“相信我吧, 很快就能接到活儿了!”
她能感觉出,姑父和洋洋现在对她很有信心。
但其实,她心里也没底。
这天晚上,余自新拿出笔记本重新做计划。
来到海市时她有四万多的积蓄,第一次卖护肤品赚了快一万,这些钱很快又买房花出去了, 国庆卖护肤品赚了四万, 装修买材料,买机器就用了大半。
现在她手头还有两万现金。此外,就是二姐留下的那张银行卡,里面有六万块。但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打算动用这笔钱。
原本她决定一边学习一边赚钱,朝着Super Tony的目标前进,再过一年她十八岁了,就能当法人, 然后自己注册公司,再买房能办贷款,直接买套靠近市中心的两居室。
没想到姑父和洋洋的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不仅被欠薪了几个月,还受人骚扰。
她后来想,上辈子姑父的意外真的是意外么?会不会是骚扰洋洋的人故意寻机报复?或者,弄伤了姑父,洋洋要筹钱给父亲治病,趁机要挟?
不敢细想,想了背后发凉。
她立刻决定调整计划,先买下小东门的房子。这房子装修后也能开门店,姑父和洋洋先住在出租屋,以后改成装修公司的门面也行,进可攻退可守。
他们住的这个区有海市最老的几个大家属院,居民们工作的单位是政府机关、糖烟酒公司和国营厂子,当然还有大学,他们早早分了房子,手里也有点小钱,这几年下海下岗的风潮只是对他们稍有影响,很多人安于现状,没多少人想过要买新房子,倒是买高档家电不手软,吃得好穿得好。
要是能改变他们的观念,有人去买新房,那就有生意上门了,不买新房的,要是能让他们有提高生活水平的想法,装修旧房那也很好。
余自新算好了帐,又画了几张推导图,觉得可行性不错,心中充满自信。
新房子装修好,余自新又领着姑父洋洋一起去买软装用的窗帘布料。
装修可比化妆还更需要审美呢,化妆不满意,洗掉就行了,房子可是要住几十年的。要是你的装修队装出的效果硬是比别人高一截,自然能赢来更多生意。
余自新把自己跟二姐摸索出来的自学方法教给洋洋,“想到什么就写下来,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每天临睡前翻翻,自己找书想办法,思维导图很有用……我看你最好也报个课程,都住在大学旁边了还不想着提高自己的水平?”
刘洋这阵子跟着表妹真是学到了不少东西,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想过得好就得多学多看多思考。
出来打工这几年他见识了人情冷暖,在巨大繁华的城市里农村出身没受过高等教育的他渺小得像一只蚂蚁,不多学多看,就一辈子出不了头,就只能在工地里给人盖了一年房,自己住大通铺。
余自新送给他一本笔记本,告诉他先在上面写下来自己现在都会做什么,再写写以后想做什么,想拥有什么,然后思考怎么做才能把这两个点连起来。
刘洋想明白了,自己买了些礼物又去找王姐两口子。
想搞起一个装修队,光有手艺人不行,还要各种资质和证书,他求人帮他打听怎么□□,要参加什么学习班,要是挂靠在大公司下面又需要做什么。
打听好了,他跟老爸一商量,两人用余自新给结的钱报名参加了市政工程局下属开的工程安全培训班,学的是工地里用电之类的安全操作程序,学完通过考试了有安全证,这就算有最基本的职业资质了。不然谁要挑刺,只要举报,他们就得立刻停工。
周末,余自新终于布置好了新居,联系刘素英和王姐,“来帮我看看哪里需要改进呀,你们眼光都好。”
王姐和老公一起来的,两人还买了些水果当贺礼,走到楼下就注意到了,椭圆形的蓝色灯箱招牌,边上还画着白色羽毛卷花,跟别的长方条红底白字黑字的照片太不一样了。
常建刚嘀咕,“小囡洋气的嘞。”
王姐好奇的是她这个体验馆什么时候开业。
两人进了门一看,不约而同“哇”一声,“这真是换了个样子!”
刘素英和邱莉莉母女更震惊。
这是她们的旧居,住了十几年的老房子现在完全认不出来,原先哪里有这么宽敞啊!二楼光线也不算很好,现在亮堂堂的,卧室改成了客厅,房间没有门了,铺的原木色木地板,窗子下面是一排淡蓝色的矮柜子,上面放着深蓝色平绒垫子和宝石蓝靠垫,可以坐在窗边,余自新说这叫飘窗设计,窗子望出去是大学校园,红砖墙老楼房上是墨绿色爬山虎。
刘素英啧啧称赞,“小余你这是参考什么外国杂志想的主意?”沙发茶几都是藤编的,不知她从哪里淘腾来的旧货,扶手泛着金棕色光泽,配上乳白色剪绒坐垫后看起来感觉很对味,这一个那一个松木花架子,仙鹤一样站在墙边,红陶花盆里种着绿萝,虎尾兰,不是名贵花草,可是显得屋子有生气。
余自新给大家倒茶,又端出来果盘,“还好吗?”
邱莉莉进来后眼睛就转个不停,“还好?这跟时尚杂志里布景的房间差不多了!”
墙壁给刷成了很浅的粉色,还有点泛着灰调,又嗲又洋气,她就从没见过谁家墙面刷这个颜色的,小余说这颜色叫“干枯玫瑰”,市面上没卖的,是她和表哥试验了好几次自己调出来的。
余自新又带着大家参观她的房间。
原先的厨房跟阳台打通了,也铺了木地板,挨着厕所的那一面墙上下都安了橱柜,直接从厕所墙壁到阳台墙打满了,橱柜是种大家没见过的浅蓝色,上下橱柜之间贴的也不是常见的四方白瓷砖,是蓝色和粉色的三角形彩色木头拼块,木块大小一致,贴的时候却不讲颜色规律,其中还夹着几块橙色和黑色的,十分亮眼。
王姐仔细看了看,“这可真是——哎唷,只有老克勒们才有这个精致法!”
余自新笑,“我表哥的主意,装完木地板还剩了几块,老贵的,可是只要拆开包就没法退,怎么办?他说这些地板都是防火处理过的,那刚好做厨房嘛,锯成小块,刚好油漆也有剩,就涂上颜色,我也没想到最后效果还不错!”
“还不错?”刘素英嚷嚷,“你就别替你表哥谦虚了!别看他年轻,这手工真可以的!”她又打开橱柜看,木工真是相当细致。
橱柜台面是浅棕原木,只放着一个小瓦斯炉和一个搪瓷水壶,一盆小绿植,干净得不得了,杯子盘碗全收在橱柜里,打开下面的橱柜,是抽屉式的储物格。
刘素英和王姐都想,这拿东西方便呀!不然放在橱柜最里面的东西每次要用都得把所有东西搬开。
常建刚进来一直没吭声,这时问,“小余,你床放在哪里呀?”房间一面墙是厨台,另一面是打到天花板的衣柜,床在哪儿呀?
这才是重头戏!
余自新请他让开,拉住两扇衣柜门把手缓缓往下拉,邱莉莉激动地小声惊叫——原来这是个拉伸的床!
这种能隐形的墨菲床在这时可太罕见了,可是在几十年后,大城市中寸土寸金,很多住在小户型、鞋盒公寓的年轻人都考虑过搞一张白天能收起来,省地方的墨菲床。
余自新又拉开阳台窗下橱柜的第一个抽屉,不得了,这里藏的是个桌板,橱柜是六十厘米深,再加上这块桌板,一下变成了个写字桌,橱柜下面藏的是一边椅子,还有靠背呢!
怪不得厨台这边放了个台灯。
余自新骄傲地说:“这些,都是我姑父、表哥做的!”
太惊人了!
第一批参观者们心里都这样想。
王姐和常建刚回家路上商量,“咱们是不是也重新装修一下啊?”他们楼上也有几家装修了老房子,地板铺上瓷砖,客厅做个酒柜,又没有酒,放上几个绒毛娃娃,房间厨房打吊柜衣柜,进门口天花板做了塑料吊顶,灯藏在里面,一开开关亮晃晃,有做成葡萄藤的,有做成蓝天白云的,土气得很。
小余这房子才那么一点点,做的真是好。
两人很快决定了,装修!他们先搬到丈母娘家挤一挤,反正也不远,就是不知道全做下来要多少钱,等下打电话问问小余。
刘素英母女也动了心,不过,刘素英觉得还是先等等吧,女儿留学要用钱。
下午,余自新迎来了第二批参观者——钟点工阿姨们。
居民区里谁的消息最灵通?除了王姐,就是钟点工阿姨。
余自新请她们帮忙打听谁家想重新装修,或者跟雇主们提一句,要是能领来参观的,就给三十元佣金。要是人家真定下要让他们装修,就一百块佣金!
“我这样板间可以随时参观的!来之前打个电话给我!”
当天晚上,第三批参观者就来了。
姑父和洋洋的第一份装修工作,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