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明开抱着手臂, 凝视着不远处正在温声与医生说话，被他从高元眉那里暂时借调过来帮忙的方央央。
“你怕狗吗？”那位女医生有点紧张地看向医务室内的德牧犬，略有忧心，关切道：“要是怕的话, 就不进去了。”
女医生说完以后, 还朝他这边看了一眼, 眉眼间倒是没什么责备的意思, “燕军官说你广播时候，狗对外界的敌意减弱……所以想让你来看看。”
方央央闻言一愣。
很快, 也许不到半秒钟，她向他的方向望来，那一双黑白分明、清澈无比的眸子平静地与他对视。
英俊的军官朝她点了下头。
她下意识地笑了一下。
“没事, 我不怕狗。”
年轻女孩的眼神很快落在医务室内。女童与德牧犬，相依相靠的画面，让人心里头泛着酸意。
她朝他走来，询问接下来要做些什么：“要我进去陪小朋友吗？还是有其他事情安排我做？”
燕明开微微低头，看着方央央乌黑柔顺的发顶，毫无波澜道：“我陪你一块进去。”
她的视线落在那个昏沉睡着的女童身上，眼眸在霎时变得极温柔。
“好。”
他听到她这么说。
=
末世来临后的第四十五天。
窦清出任务回来, 是下午六点左右。
他匆匆收拾好自己，看了下手表时间——央央的下班时间一般是在六点半后。
她会在六点半，也就是下班前, 将今天要广播播报的所有重要信息, 再度重复。
约定好一会在食堂见面吃饭, 时间走到六点二十多分钟，窦清计算了下他在近期靠着出任务累积到的积分。
基地外扩，新建的住房区预计在近些时日就能完工。
扣去平时给央央加餐加营养要花费的积分数额, 再出任务一段时间，他就能顺顺利利地将住房升级为“两人间”。
希望就在前方，一切前景都美好灿烂。窦清难掩愉快。
B区189，同住的陶芝等人看到他回来，准备往食堂走的架势，无意提了一句：“窦清，你听说没，孟子昭今天带回了一只‘疑似未变异’的动物。”
他抬眉，陶芝见他面有疑惑，便解释说：“就前几个小时的事，据说还带了个孩子回来。”
“也算是第一例见到的特殊动物吧，”苏莹莹补充说，“不过我感觉还是好危险，毕竟谁也不能肯定那只动物对人无害。”
她瑟缩一下，年轻女孩脸上有着恐惧的情绪，她：“听说还在基地里，也没人敢把它关起来，要是出了点乱子……”
窦清皱紧眉头。
很快，他听到广播传来女友温柔明媚的播报声，时间走到六点半整。
他已经准备往食堂走，与方央央相聚吃饭。
没料到的是，人走到食堂附近，手机嗡地一声，收到央央的消息：
“今天恐怕没法和你一块吃饭了，我被高老师安排去帮个忙。”
他们之间联络，习惯性用语音。
方央央的声线柔润，带着点歉意。
窦清有点失望，但他还是说没关系，最后问了一句：“去帮什么忙，要多久？我一会给你带饭过去，好吗？”
方央央的回答：“去医务室帮忙，今天基地救下来一个小朋友，还有只狗狗。”
“不用带饭了，燕军官说他一会请我和医生们一块吃饭。”
窦清的心沉下，他克制住那一瞬间的惊慌，深深呼吸，然后吐出。
以最平静的声音，笑着回答她，不带出什么恐慌情绪：“好，我一会吃完去找你，可以吗？”
他想到了陶芝、苏莹莹说的话，再一比对信息，全部对上了。
——一只“疑似未变异”的动物。
——为什么要找上央央？
窦清忍住怒意，他强压着负面情绪，匆匆地在食堂内吃完饭——央央要是知道他没有吃饭就去找她，发现后会很生气。所以，即便是再担忧，他也抑制着自己，坐在食堂就餐位上，狼吞虎咽地吃完。
花了不到十分钟解决一顿饭。
从公共食堂再到医务室，步行过去，耗费了二十多分钟。
窦清头一次厌恶起临时基地的面积广阔。
……
“你的异能是什么？”燕明开问了一句，他没有贸然靠近女童和德牧犬，只是距离方央央约有一米。足够他在突发事件时立刻将方央央护在身后。
年轻女孩一如她所说的那样，并不畏惧狗。
她的情绪奇妙般镇定，坚如磐石。在有了此前其他人对德牧犬的态度对比，这样的反差就更明显了。
女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小小地哼声。方央央伸出手来抱她，女童没有抗拒，她顺势地趴在她的怀里，嘟嘟囔囔喊着“姐姐”“姐姐”。
那只德牧犬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动作，尾巴甩动，姿态惬意地看着她们。
它非常放松，也非常友善。
方央央眼也不眨，她在须臾间猜出燕明开脑中的念头，以及，“穿书”到末世文后这么多天来，她所经历的一切。
原主『方央央』天然就有着好人缘，在穿书不久，她就意识到农学院社团成员们都很喜欢她，约她吃饭……与她有着一样容颜、音色的原主『方央央』，即便是末世前，也是个讨人喜欢的女生。
『方央央』具有天然的亲和力。这一点，与方央央巧合地相像。她依稀记得，在重病住院期间，医院里的护士医生们都很喜欢她，隔壁病房的病友们也爱找她说话聊天。
“亲和力。”
她毫不犹豫地撒了谎。
——是当之无愧的谎言。
因为此刻方央央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异能，她得到的信息，只有末世文中的文字：原主『方央央』没有异能。她因此而死。
至于她究竟有没有异能，异能又是什么，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来了解。
当然，为了不在百分百觉醒异能的人类中成为特殊显眼的那个。
方央央温温柔柔地撒了谎。
她有把谎言说成真话的能力，温软吐出时，带了点年轻姐姐特有的怜爱——只对着怀里的女童，以及，小小的笑意蔓延在空气中，软而绵，充斥着关怀。
燕明开恍然。
他回忆了下自己了解到的异能种类，异能在目前被分为【基础元素异能】和【特种异能】——想必，方央央的异能是【特种异能】中比较特殊的那一类。
他没有想太多，轻声嗯了一下。
因为他擅长的专业并不涉及异能相关，便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注意力从方央央和女童身上挪转到德牧犬身上。
燕明开以肉眼分析着这只德牧犬的周身数据：体长约六十公分，毛发油亮，牙齿健康，鼻尖有浅浅伤口，但已愈合。
他在脑中记录下这些信息，以待不久后汇报相关上级。
除却外表特征信息外，还有个他暂时没法认证，但猜得八/九不离十的重点：
这只德牧犬的智商很高。
在末世前，德牧犬以拥有约“人类六岁水平”的智商，荣登全球十大高智商犬类之一。
作为官方用犬，德牧也一向是训导员们喜爱的狗狗之一。
眼前这只，看起来不止有人类六岁水平的智商。
他收回思绪，试探着要伸手抚摸那只摇摆着尾的德牧。不太幸运的是，这只德牧犬对成年男性依旧有着极深的戒备，它冷漠地呲牙，在他无奈的缩手时，目中滑过一丝警告的光。
末世来临后，动物已经成为人类闻风丧胆的存在。
一只疑似未变异的动物，给人类带来的恐慌、威慑力，还是很强烈。
德牧犬也像是看出临时基地内许多人类对它的戒备，它仿佛喜欢人类对它的畏惧表现，坚信这样才能保护它守护的小主人。
尾巴扫过女童的手臂，女童咕哝着：“馒头，不要碰我。”
德牧犬悻悻地收起尾巴，四肢着地，歪着头，乖巧地看着方央央和女童。
方央央已经在低声与女童说话，柔软地哄她说出自己的个人信息，家中大人情况，以及这四十多天是怎么过来的。
燕明开一直在观察她。
方央央所说的“亲和力”在这一刻彰显得淋漓尽致，她有着一张极好的样貌，明眸善睐、唇红齿白，笑起来格外美丽。
说话时，语调中藏着很容易让人喜欢上她的情绪。
在末世来临后，她的声音就像是安抚人心的赞歌。
女童小声哼唧，说着自己的爸爸妈妈都不在了。
爸爸是狱/警，末世来临后牢狱里的犯人们借机暴/动，持/械伤人。爸爸和他的同事们都死在了监狱里，好在他们守下了监狱，没让那群犯人跑出来。
馒头是他们养了多年的德牧犬，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和外边的“怪物”一样，依旧听她们的话，愿意陪在她们身边。
“家里没有吃的，妈妈想出去找点吃的，”女童没有哭，她被方央央搂着，年长的姐姐用她的脸颊贴着小孩子嫩嫩的腮边，亲密地安抚，“她把馒头留在我身边，陪我。”
“然后，我就再也没看到她了。”
“……”
燕明开喉结滚动，他克制情绪，忍住对女童父母遭遇的怜悯，问道：“为什么不让馒头陪你妈妈出去呢？”
德牧犬尾巴低垂，它发出哀伤的鸣叫，用头蹭着小主人的手心。
“妈妈怕我一个人在家会受伤。”女童在他的冷硬追问下，忽然之间忍不住了，她大声地哭起来，“她说，她也怕馒头出去被人打死，因为很多狗狗都变坏了，我们家的狗狗没有坏。”
“她想保护我和馒头——”
方央央搂着女童，唤着她的乳名：“包包乖，我们不说了，你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燕明开的手臂被方央央碰了一下，她抬起脸，那双眼瞳中有着潮湿的光芒，但她一直没有哭，情绪惊人的稳定。
“去拿些吃的过来。”
她冷淡说。
燕明开被她语气中的冷漠惊住，他下意识地往外走，在几个没敢进来的医生手中拿了多余的餐盒，回来时，觉察到她是生气他问的那句话。
她原本哄着好好的，柔言细语，用着不经意的小小疑惑，从女童的口中套出了有价值的信息。
方法迂回，却足够，且很好地安抚了孤儿女童的情绪。
他的问句太过直白，让女童绷不住情绪，瞬间爆发，也难怪她对他生气。
燕明开怏怏苦笑，他将温热的餐盒递给方央央。
下一刻，听到方央央说：“你既然找我帮忙，就不要擅自插嘴，可以吗？”
燕明开：“……好，好的。”
被小了快有十岁的女孩训斥，燕明开有点面红耳赤，他收敛了情绪，乖乖地站在她身边。
看她在短时间内逗笑了女童包包。那只德牧犬馒头对方央央的态度更好了，甚至还拿头顶了下她的手掌，她笑着摸了摸它的头。
而馒头对燕明开，印象更差。在门外有人喊着送狗吃的粮食时，他出门去取，端着一盆放在地上时，手臂被它的大尾扫过，重重一下。
窦清匆匆赶来时，就看到不远处正在和医生们聊天的孟子昭，以及医务室开放的门内，三人一狗。
女童自己拿着勺子筷子在吃饭，眼熟的军官正在低声对方央央说着话，脸上表情带着浅浅歉意，方央央绷着一张脸，默默地凝视着地上那只正在吃着狗粮的德牧犬。
孟子昭看到他，挑了下眉头，很是理解：“是来找央央吗？”
窦清点了点头，他直接问：“为什么找她？”
孟子昭无奈地耸了下肩头，他和西池大学江浦食堂其他幸存者们一样，原先一直以为方央央的异能是“冰系”，在异能检测结果出来后，才从方央央口中歉然得知，她其实是特种异能，因为能力太过弱小特殊，最后索性瞒下来了。
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谁都会怕自己太过特殊。
“我猜她的异能应该和抚慰情绪有点干系？”他试探着问，得到窦清面无表情的一个凝视，见得不出答案，也没太放在心上，只是说：“她广播时的声音让那只德牧没那么防备。”
“明开哥觉得应该有点帮助，就借调她过来帮忙。”
窦清闭了闭眼，他抬手捏了下鼻梁，强忍住如毒液般要喷射而出的怒骂。
他和燕风及是除了方央央外，唯二知道内情的人。
方央央的异能究竟有没有，还是个未知数。
他们不能够仅仅因为央央讨人喜欢——甚至是讨狗喜欢，就把人强行拉来吧？
就是末世前，方央央也是天生好人缘，猫猫狗狗都喜欢她。她天生就这么被人、被动物爱着，只能说是她天生如此。
她本就是人见人爱、趋之若鹜的存在。用众星捧月来称赞她，有时候都不够精确。
孟子昭：“我刚才一直看着，感觉情况还不错。”
他万分理解窦清的情绪，难得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英俊好看的脸上浮起了极无奈的笑意：“我一直看着，怕她出事。明开哥也是一直陪着。”
“安心点，别带着坏脸色，让她看到，她会不高兴的。”
孟子昭说话时，目光还看着医务室内，他长长地，惆怅地叹气一声，有点抱怨着的说：“我本来也想陪她进去的，不过，之前抱着小朋友抽了下血，那只德牧记恨上我了。”
窦清沉默，他冷静地扫了眼他，决心学习孟子昭天然爱笑的习惯，收敛克制了所有坏情绪，把担忧深深压在心底。
然后，他在十多分钟后，方央央走出医务室时，挂着温柔笑意，道：“央央，我来找你了。”
在她没看到的角落，窦清冷漠地瞪了那个燕明开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