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末世第三百六十五天:央……

惊醒只是一刻。

夏季的尾声, 清凉的薄被柔软地搭在腰腹,方央央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她蓦地睁开双眼,长久地凝视着虚空。

嘉市的九月, 距离末世来临的整整一周年。

不是什么有着美好象征意义的“纪念日”, 只是人们自发地开始祷告、祭拜着在末世来临时失去的亲友家人们。

华国上下, 所有现存基地都悄然无声、默契十足地为基地内部人员放了个假。

以确保人们能够在这一天, 怀念着永不再相见的亲人们。

身边的被褥没有人,窦清在几日前因公差前往他市。

方央央摁住鼻梁, 靠在柔软的枕头上,微吐出一声叹息。

她的眉眼在清晨五点多熹微光影下,蒙上了浅淡而忧郁的情绪。

基地内广播设备自动播放着柔和清澈的纯音乐, 已有人员走动的声音,在隔音并不那么优秀的房屋条件下,清晰传入她的耳中。

睡意已全失,方央央没有心思再睡下去,她起身,换好衣物,确认今天需要去往的地点。

基地内大部分人都休假, 只有小部分无法缺人的岗位依旧有人在辛勤工作。

播音室的两位实习生接过了重任,尤其是那一位男实习生,亲口对高元眉说, 自己的亲友健在, 在这个特殊的日子, 他希望能继续工作,确保基地播音系统的正常运作。

难得一天不需要工作。

方央央想了想,给窦清发了个消息, 问候他这天工作如何。

然后,她给爸妈发了消息,撒娇要一块吃早饭。

年长者的睡眠质量不算太好,醒的早,在方央央醒来发消息后不久,乔舫芝便回复她,约定了一会去食堂吃饭。

早七点,一家三口去食堂吃饭。

这一天是很特殊的一天。

九月四日,末世来临的整一周年。

方裴敏锐地察觉出女儿有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沉默,少了在他们面前袒露的明媚笑意,更多是轻愁与困惑。

乔舫芝咬了一口油条,平静且直接地问出口:“想什么心事呢?”

方央央看了妈妈一眼,慢吞吞地嚼着食物,回答道:“昨晚没有睡好。”

她说时轻描淡写,也没有太过重视,“所以今天早上醒得特别早。”

方裴:“噩梦?还是天热睡不好?”

他们知道窦清出差,央央和他所住的房屋内自然就少了一个天然制冷器——虽然在临走前,窦清确实努力地用自己的冰系异能为一家人制了不少不那么容易融化的冰块,放在保温箱内,以便他们的室内温度保持凉爽。

但,过了几天,冰块也融化了大半。

方央央没有回应,她想了想,看爸妈,头一回在吃饭时,皱着眉头,迷茫而可爱地说:“嗯……不是天热的缘故,像是做噩梦?”

“也许不是,”她耸了下肩头,抬起手指摸了摸心口的位置,喃喃:“醒来不太高兴。”

乔舫芝与方裴默默地对视一眼,彼此间目光流转,默契地交流片刻。

今天是特殊的一天。

他们不刻意地转移话题,也不故意说起方央央“遗忘”的记忆,只是平静而镇定地应答道:“今天是一周年。”

女儿喝掉最后一口的豆浆,她抿着嘴角,眼瞳圆亮,神情认真,“不想了,一会我要去星星园,陪之遥工作。”

“嗯,我和你爸爸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乔舫芝笑了起来,用指摩挲她娇嫩雪白的脸颊,宠爱地低语:“要是有什么事要爸爸妈妈帮忙的,记得联系?”

“嗯!”

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看起来是不再将早起的低落情绪放在心上了。

方裴握住了乔舫芝的指,他们十指交扣,在淡淡的焦虑不安中,父母注目着她离开,直到背影彻底远离。

=

星星园。

年轻美丽的女人在小黑板前用简笔画勾勒出动物憨态可掬的模样,她的笑容纯粹而干净,下边坐在小板凳上的幼儿们也都乖巧听话,仰着头看着之遥老师教他们如何画画。

“——好,这就画完了,”之遥拍了拍掌,示意孩子们可以自行开始,在纸上发挥着自己的奇思妙想,“老师和央央姐姐说一会话,你们自己可以画吗?”

“可以!”响亮、清脆的童声,让之遥脸上绽放出笑容。

她走向门外已经等待了有一阵子的方央央,近乎依恋地上前,抱了抱她,开朗大方道:“想你,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方央央的笑声柔而亮,“还不错,你呢?”

“一样,”她牵着她的手,小声叨叨:“就是今天……嗯,你知道的,很多小朋友心情都不太好。”

“稍微有点受影响。”

方央央的目光落在了星星园这个教室内的孩子身上。

星星园里的孩子们全都是在末世里失去家人的,他们没有合适的监护人,只能背靠着政府基地安排的“星星园”生活。

星星园建立至今,已经陆陆续续有不少失独家庭领养走一波小孩。还有更多的孩子,忘不掉自己的亲人,不愿意接受领养,宁愿生活在星星园里。

之遥继续道:“因为怕他们伤心,我赶紧开了画画班,把年龄最小的这一波孩子拉来,让他们有事做。”

“有事做,就不会那么伤心了。”

这是来自成年人的关爱,透着脉脉深情,浓浓爱意。

方央央听着,忍不住就笑了起来,她附和着应答,眼神温柔,嘉许赞扬:“真好,一会我也来帮你。”

之遥:“一会分点心时给我搭把手就好。”

她们细细碎碎地交流着星星园的今日餐点、日程工作,在教室门口看着室内那群稚童们欢闹着画画,在白纸上勾画出小动物的雏形,时不时还有小孩嫩声嫩气地喊之遥:“老师,我的橡皮不见了——”

之遥已经很擅长处理小孩子的场合,她几步上前,从桌椅的夹角缝处找到了橡皮,递给小孩。

小孩仰着脸乖巧地说谢谢。

方央央靠在门边,看着之遥脸上明亮纯粹的笑,她的心脏如同浸透在温泉之中,徜徉着暖意。很快,给孩子们分发点心,帮忙工作结束,成年人们坐在椅上休憩,孩子们由其他负责人接手。

之遥说自己一会要去一趟医务室。

“怎么了?”方央央忧心忡忡地问道,她以为她是生了什么病,需要去医务室就诊。

“一点小毛病,”之遥有点羞赧,“最近有点过敏性鼻炎,需要开点药定期服用。”

方央央顿时松了口气。

她立刻道:“我陪你去。”

女孩子间的感情,在学生时代是下课的“携手上厕所”,是社畜工作时的“吐槽无良老板”。如今世界变化,早已没有从前的“校园环境”“工作环境”,却并不影响人们的社交方式,只不过是改变了个形式而已。

她们一块去医务室。最近的医务室,正好位于星星园所在地点的百米范围内。

这间医务室的内部装修非常童趣,是基地内公认的“儿科诊室”,因着离星星园最近,平日就诊的病人也居多是未成年人。“儿科诊室”的医生们根据基地内医疗系统的安排,轮流值班。

排号,就诊,之遥取药的时候,方央央在外边等着。

她坐在长椅上,耳边响着齐娜的声音,她在播报着今日的消息。有人认出她的脸,毫不生疏地扬手打招呼,熟络地唤她“央央”,方央央抬起脸,回应了对方。

对于她来说,这已经是每日必经的事,唤她名字的人,大多不是她熟悉的面孔,但她无一例外,回应笑脸与答声。

之遥在医务室内取药,此时门扉开合,方央央以为是她走出,下意识地看去,却没想到来人是燕风及。

在基地内绝大部分岗位都默认休假一天的日子,燕风及的主职工作“农业相关”本该也是休息一日,出人意料的是,他还坚守在副职岗位上。

“方央央。”青年的声音里带了几分犹豫,像是有点不知道要不要打扰她和别人的交谈。

那人也是排号问诊的一位,正好到他,他大步往室内走去。

于是,门外只剩下他和她。

“上午好。”燕风及慢吞吞地从口中吐出这三个字,在方央央的视线下,他那张英俊好看的脸上,几分忐忑。

“……上午好。”

他有一张很好看的脸,方央央从来都知道这点。

俊凤眼、悬胆鼻,说话时,脸上的情绪冷静克制,也许只有对上她的眼神时,才会泄出丁点绷不住的情绪流露。

他听到她的回答,闷声闷气好一会,双手不知道放在哪里比较合适,忽然,他注意到什么般,顿了顿,试探着:“你的鞋带开了。”

仿佛一个开关,叮的一声。

她的大脑捕捉到了关键词。

方央央倏忽间呆愣住,她安静而沉默地眨动眼睫,凌晨的“梦境”从朦胧转而清晰——是一扇擦掉雾水的玻璃,最终清透明净。

——西池大学。新生入学。

——她推着行李,他是带领新生的学长之一。

“……”

她对上他的眼,忽然间,歪了歪头,问:“我们第一次见面,你是不是也说了这句话?”

英俊青年穿着白大褂,胸口除了别着的钢笔外,还有一个“儿科诊室”发放的星星徽章。让他看起来除却俊朗,还多了几分童趣顽皮。

他被她的这句话问得微微一怔,旋后,答:“是的。”

方央央没有再追问下去,她弯下腰,自己给自己系上了鞋带,一对漂亮的蝴蝶结,扎得结实。

他在她做完全部动作后,才又听她道:“谢谢提醒。”

是诚恳的,别无他意的真挚道谢。

之遥已经取好药,从医务室走出,她意识到眼前这对俊男美女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的不对。但她没想太多,径自地挽过方央央的手臂,笑着说:“可以了,走吧!”

“都取好了吗?”方央央对着女伴露出了令人心动的笑,眼眸璨璨,唇角上扬。

“取好了……”

方央央冲着燕风及颔首一刻,礼貌示意道别。

燕风及捕捉到她脸上极快掠过的情绪,捉摸不透、迷乱混杂,他意识到自己很难窥见她心中所想。

他凝视着她的背影离开,在这一刻,近乎落寞地想:她提起他们的第一次见面,第一次对话,只是单纯的随口一提吗?

带有妄想的念头缓慢而饥饿地吞没着燕风及的思绪,他闭了闭眼,定神镇心,长舒一口气。

室内传来其他医生对病人的诊断声:“胸闷气短是吗?今天日子特殊,很多人都有点应激反应……正常的,没事,不要有太大的心理压力。”

“应急的救心丸给你开一粒,如果真是不舒服,救急含服……”

末世来临后的第三百六十五天。

燕风及还在贪恋着方央央应答时的浅淡温柔——尽管,这温柔半点也不特殊,她从来大方,不吝啬给予他人“她的温柔”。

燕风及想起了最初见到她时的画面。

他领着校内大一新生往报名点行走时,觑见她雪白脚踝旁微长散乱的鞋带,便出声提醒:

“你的鞋带开了。”

方央央停下脚步,行李箱的轮子咕噜咕噜,险些要顺着地势不平的坡道滑下,他及时地伸手帮她拉住。

她蹲下,系好鞋带,再起身时,冲他感激地笑,温柔说谢谢。

她有着一双明亮、澄澈的杏眼,盈盈春/水般,水秀灵动。

笑的时候,眼眸弯着,像是月牙。

那一刻的燕风及什么话都没能说出来。

从来端方君子的他,干巴巴地站定在原地,直到她皱着眉头,纳闷地看了他一眼,试探问“学长?”后,才回过神来。

“不客气。”他平生第一次发觉自己的声音能够生涩到这般地步。

燕风及在后来,才意识到,那时的他已坠入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