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黑漆漆的。
皇帝和杨初初面对着面, 一个不知道怎么解释,一个不知道怎么问。
气氛凝滞一瞬,只听杨初初迷迷糊糊问:“你……你是谁呀……”
皇帝:“……”他收回了手。
先是半夜潜入, 然后介绍自己是皇帝……好像有点怪怪的。
杨初初一脸迷茫地自言自语:“噢……你一定是我父皇, 对不对?”
皇帝一愣,淡淡“嗯”了一声。
杨初初忽然坐起来,一把挽住他的胳膊, 睁大眼睛看他,小心翼翼又充满惊喜的说:“我就知道!只要我乖乖的,梦里就能见到父皇……”
皇帝身形微顿,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这傻孩子,以为自己在做梦?
皇帝低声道:“你以前……梦里见过朕?”那怎么画不出脸!?
杨初初委屈地点点头, 她盯着皇帝看了一会儿:“初初好开心,终于能见到父皇了!”
说完, 连她自己都鸡皮疙瘩掉一地。
皇帝沉默一瞬,道:“既然想见朕……你可以来给朕请安的。”
杨初初心里翻了个白眼:谁想给你请安!?
然而,现实中, 杨初初默默松开他的胳膊,摇摇头,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看起来格外可怜。
“娘亲说, 父皇国事繁忙,不可以去烦父皇。”杨初初的语气颇为委屈, 但又带着几分乖巧懂事。
皇帝面色冷了几分,道:“你娘亲是因为埋怨朕,才不让你来的吧。”
杨初初闻言,沉默了一会儿, 道:“不,娘亲说父皇有苦衷的。”
皇帝颇感意外,道:“你娘亲怎么说的?”
杨初初知道皇帝对她们心有芥蒂,于是歪着小脑袋,认认真真解释:“娘亲说父皇是迫于无奈,所以将我们迁去冷宫居住,父皇心里是惦记我们的……”
她说完,抬眸看向皇帝,一双乌溜溜大眼睛,充满期盼:“父皇,是这样吗?”
皇帝眼眸微滞,这云美人虽然性子执拗,没想到还是和当初一样善解人意……冷宫三年,她竟然没有怀恨在心。
皇帝看了看眼前这个小丫头,双目澄澈,一脸天真,她把自己当成了梦中人,那自然是不会骗人的。
皇帝一瞬间有些心软,就算不惦记,也得说惦记。
他低声道:“是的。”
杨初初莞尔一笑。
皇帝温声道:“很晚了,你早些睡吧。”
杨初初却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怯生生问道:“父皇要走了!?”
皇帝轻轻应了一声。
杨初初带着些许哭腔,用非常小的声音道:“父皇……初初可以摸摸父皇的脸么……”
皇帝面色有些疑惑:“为何?”
杨初初可怜巴巴地说:“我想记住父皇的样子。”她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十足的渴望,似乎他若是摇头,她就要哭出来了。
皇帝呆住,其实这个女儿,虽然有点傻乎乎的,但还是挺可爱的……他没有拒绝。
杨初初抖抖索索地伸出小手,在皇帝面上轻轻探了探,柔软幼嫩的小手掌,摩挲过他的胡茬、鼻梁、眉宇,最后,在眉毛处停下来。
皇帝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居然会任由一个小丫头在自己的脸上胡来。
片刻后,杨初初叹了一口气:“好了……”她的语气隐约带着诀别之意:“父皇的样子,已经刻在初初心里了……”
皇帝听了觉得有些好笑,他忍不住拍了拍杨初初的肩膀,道:“父皇下次再来看你。”
杨初初愣住,语气惊喜:“真的么?”
皇帝勾唇:“君无戏言。”
杨初初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小脑袋蹭了蹭,娇滴滴道:“太好了!初初想经常见到父皇……”
皇帝心中一动,这个女儿太软萌了!
-
寝殿外,孟公公和小楠子大眼瞪小眼地等着,皇帝进去老半天了,谁也不敢催。
“吱呀”一声,门开了。
皇帝从黑暗的寝殿中走了出来。
清冷的月色下,他的表情看着居然有几分暖意。
小楠子迎了上去,赔着笑道:“皇上,现在去张贵人那里吗?”
皇帝愣了愣,似乎忘了这件事。
皇帝道:“罢了,改日再去吧。”
说完,便转身往回走了。
孟公公和小楠子面面相觑,顿时有些无语。
皇帝路过盛星云的寝殿,微微伫立了一瞬。
片刻后,离开了明玉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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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盛星云才知道皇帝昨晚来了明玉轩,她没多大反应,而张贵人却肠子都悔青了。
张贵人问道:“七公主,昨晚皇上真的去了你的寝宫吗?是来探病的?”
杨初初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激动,也许是太久没有见到皇帝了,有种粉丝想念爱豆的心情。
杨初初一脸迷茫,道:“那真的是父皇吗?初初还以为是做梦呢!”
张贵人笑了一声:“公主当真是迷糊啊……皇上可说什么了吗?”
杨初初歪着头想了想,道:“没说什么,就让初初乖乖的,早些睡觉。”
张贵人听了,有几分失望:“这样啊……”
小楠子立在一旁,更不敢提皇帝本来要去看张贵人的事了。
过了一会儿,张贵人便神色失落地走了。
杨初初回头,看了看盛星云,她一直没说话,似乎兴致不高。
“娘亲,你怎么了?”杨初初小声问:“父皇来了,娘亲不开心吗?”
盛星云秀眉微蹙一下,又漠然摇头。
“娘亲没有不开心……”她只是不知道,皇帝到底想做些什么。
杨初初扑到盛星云身旁,挽住她的胳膊,道:“娘亲……你想念父皇么?”
盛星云面色微顿。
说完全不想,是假的……但是若说想,她又早就对他失去期待了。
盛星云低头,看了看杨初初,孩子一点一点长大了。以前杨初初连话也说不好,这半年里,长句子已经能说得通顺了;还学会了拿筷子、握笔写字;看到身旁的人不开心,会去主动安慰……她一直在进步的。
盛星云心中有些矛盾。
她一方面希望杨初初得到父爱,一方面又担心杨初初接触皇帝过多,万一引起皇帝的不悦,会更加危险。
毕竟,他曾经就因为钦天监的谏言,差点弃杨初初的生死于不顾。
这个坎儿一直横在盛星云的心里,她可以理解君王的顾忌和取舍,但是她不能顺从。
所以她宁愿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女儿,即便两人一直在宫里默默无闻,也好过时刻处在风口浪尖。
杨初初看穿了她的心思,道:“娘亲,初初会乖乖的!初初会让父皇喜欢自己!”
盛星云看着单纯的女儿,心里很不是滋味,初初还这样小,哪里懂得君王的无情呢!?
她陷入沉思,如今皇帝主动来了明玉轩,反而让她觉得进退两难。
杨初初默默拉了她的手,道:“娘亲不怕,初初保护娘亲!”
她咧嘴一笑,眼神干净。
盛星云低头,看了看乖巧的女儿,思索了一瞬。
这后宫之中,许多事,躲是躲不掉的,唯有勇敢面对,才在正理。
盛星云暗暗下了决心,道:“娘亲也会保护你的。”
说罢,便将杨初初搂在了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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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到了明玉轩的事,很快就传遍了后宫。
“啪”地一声。
水云轩里,一个杯子被砸得粉碎。
庞贵人气急败坏道:“我早就说了,这云美人和七公主不是省油的灯,贵妃娘娘偏偏不听我的!如今,她们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庞贵人气急败坏道。
佩玲在一旁看着,也没有伸手收拾,淡淡道:“贵人,您上次自己告密不成,还拉了贵妃娘娘下水,怎么还来责怪贵妃娘娘呢?”
佩玲是周贵妃安插在庞贵人身边的,此时见庞贵人失势了,说话就也不再客气了。
庞贵人一听,气不打一处来:“你个死丫头,如今竟然连你也敢这样对我说话!?”
佩玲面色无波,道:“贵人,您如今这般光景了,跟奴婢置气有什么用?还不如想想如何化解当前局面吧。”
庞贵人气结,但又知道她说的是实话。
“我如何能化解得了!?我如今连宫门都出不去!”
庞贵人心里也没底,她一方面讨厌周贵妃利用自己,可另一方面,又担心万一自己真的没有利用价值了,会成为一枚弃子。
佩玲眼珠一转,道:“贵人稍安勿躁,就算在禁足……也可以请皇上来看您呀!”
庞贵人一愣,似乎有了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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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闱入夜。
皇帝坐在御书房内,手持朱砂御笔,正在批阅奏折。
孟公公看了看天色,道:“皇上,是否要现在传膳?”
皇帝淡声道:“不必了。”
这堆成山一样的奏折,加上天气闷热,让皇帝很没有食欲。
孟公公不再说话,室内只剩下沙沙的奏折翻阅声。
夜色更沉了几分。
御书房的门被叩响,敬事房的侯公公,照例端着嫔妃们的牌子进来了。
他恭恭敬敬跪在地上,沉声道:“请皇上翻牌子。”
侯公公这次学聪明了,特意重新做了云美人绿头牌,擦得雪亮,放在了最显眼的地方。
皇帝低头,瞥了一眼,又没动。
侯公公盘子举得久了,又有些紧张了。
孟公公在一旁看着,也有些看不懂了。
这皇上昨日才去看了七公主,回来还带着笑意,说明对云美人母女并不是漠不关心的,为何又不翻云美人的牌子?
应该只有一个原因。
台阶没给够。
孟公公轻咳一声:“皇上,您不是还答应了要去看看七公主吗?是否要去明玉轩?”
侯公公听了,脸都绿了。好家伙,孟公公胆子真大,居然还敢置喙皇上翻牌子的事!?
结果,皇帝淡淡“嗯”了一声,道:“既然答应了七公主,那便去吧。”
说罢,大手一抬,盛星云的牌子,就被翻了个面。
侯公公目瞪口呆,崇拜地看了孟公公一眼,赶紧弓着身子出去了。
孟公公跟了出去,低声道:“云美人可是许久没有侍寝了,你早些去提醒一下,还有……皇上还没用膳呢!”
侯公公连连点头。
孟公公布置完这一切,才放心地回了御书房。
皇帝翻完了牌子,又将头埋进一堆奏折之中。
孟公公无声立在一旁,默默看着皇帝。
他跟了皇帝多年,深知皇帝谨慎又多疑,心里想要什么,从来不会直说,非得身边的人猜中了才算。
还十分好面子。
当年这云美人,在盛宠之下,自请迁去冷宫,照顾不受待见的七公主,便是犯了皇帝的大忌。
不过这云美人出了冷宫,还能被皇帝翻牌子,也是极其难得了。
孟公公盘算着,日后少不得要和云美人和七公主打交道,既然如此,不如提前做个人情,这才有了方才翻牌子的提醒。
一炷香过去,皇帝动了动身子,似乎有些疲倦了。
“什么时辰了?”
孟公公躬身答道:“皇上,马上就过酉时了。”
皇帝微微颔首,他放下御笔,缓缓站起身来。
高大的身影被灯火映射在一旁的墙上,显得十分伟岸。
皇帝轻咳一声,道:“去明玉轩吧。”
孟公公微微一笑,从善如流:“是。”
孟公公推开门,陪着皇帝走出了御书房,可还没走出两步,便见到一个太监匆匆忙忙地奔了进来:“启禀皇上!大事不好了!”
皇帝身形微滞,皱了皱眉。
孟公公出声问道:“这样毛毛躁躁成何体统?你是哪个宫里的,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小太监急忙跪下,道:“皇上,奴才是水月轩的小太监,庞贵人因为忧思过度,想要自绝于宫中!奴才们怎么劝都劝不住!”他声音颤抖,继续道:“求皇上快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