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似乎安静了下来, 杨初初收了声,默默看着钟勤。
钟勤怔了一瞬,道:“这……还需要说么?”
杨初初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道:“当然啦!”
钟勤皱起眉来。
他自小便和杨婉仪一起长大, 一起玩,一起受教,他对她的照顾和好, 远远超过了寻常的朋友,杨婉仪从前还心安理得的受着,这几年,便开始躲着他。
钟勤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好像指间沙,握得越紧, 就流得越快。
他一直觉得,也许是自己做得不够好。
但旁观者清,杨初初便觉得, 他就是做得太好了,才让人倍感压力。
且以杨初初对杨婉仪的了解来看,她并不讨厌钟勤,只是, 钟勤没有用对方法和杨婉仪相处。
换句话说,就是直男追女神, 全靠一腔热情,是半点技巧也无,居然连表白都省了,难怪杨婉仪要被那个花言巧语的鬼世子给拐走!
杨初初觉得, 有必要好好给他上一课,道:“钟勤哥哥,你要好好告诉姐姐,你喜欢她!不可以瞒着!”
钟勤思索了片刻,道:“我如今去说……只怕让她更加反感吧。”
这一次,钟勤是真的没有信心了。
白亦宸则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无论如何,走之前,跟大公主好好说一声,道个别吧。”
钟勤面色微暗,不置可否。
就在此时,四皇子杨昭,终于来了。
杨初初戳了戳钟勤,道:“钟勤哥哥别担心,初初会帮忙!”
说完,便转身招呼杨昭去了。
杨昭从御书房过来,路上花了不少时间,杨谦之烤的东西,基本能下咽了,于是递了一肉串给杨昭,道:“四弟,尝尝?”
杨昭看了一眼:“这能吃么?”
杨姝皱了皱眉:“当然!我们都吃了!”顿了顿,她又举起一串烤排骨给他,道:“要不你吃我这个!?”
杨昭瞄了一眼杨姝手中,黑乎乎的排骨,眼角微抽了一下,接过了杨谦之手中的肉串:“还是这个比较安全一点。”
众人一乐。
杨昭也坐下,吃了起来。
杨谦之问:“今日功课过得可顺利!?”
杨昭淡淡道:“还算可以……父皇提了二十多问,我都答上来了。”
杨瀚一脸羡慕,道:“四皇兄真厉害!父皇不是一向非要考倒人才算数么,你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
杨昭咬下一块肉,味同嚼蜡,艰难地咽了下去,道:“可能,他想不出别的问题了。”
杨瀚:“……”
杨谦之笑了笑,道:“对了,你之前不是说,想跟父皇讨要一个宫女么?”
杨昭面上顿了顿,低声道:“暂时不提了。”
杨初初看了一眼杨昭,他表面上虽然平淡,可眼神中却暗淡了几分。
三年前,青兰的腿受伤之后,由于没有及时救治,便留下了病根,虽然能正常走路了,但就算到了现在,下雨天时,骨头还是疼得要命。
杨初初和杨昭去看过她几次,每次都十分揪心。
杨昭曾经想过,将青兰调到云瑶宫来,可刚刚开口,便看到孟公公冲他使眼色,杨昭知道,他一个皇子,开口向皇帝讨要一个犯罪的宫女,难免会惹出些非议,于是只能暂时作罢。
三年过去,杨初初眼看着杨昭,一点点变得成熟起来,从以前的直来直往,我行我素,到开始隐藏自己的情绪,权衡利弊得失以后,再做出最有利于大局的决断。
杨初初的心情有些复杂,一面为他的成长而高兴,同时,又有些说不出的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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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五,是京城一年一度的花灯节。
到了这一天,家家户户都会在门口挂起花灯来,远远看去,好似繁星点点,璀璨夺目,整个京城似乎都亮了几分。
最热闹的,要属城南坊间的老街。
老街酒楼食肆林立,还有许多走街串巷的摊贩,小吃、小玩意、杂耍把戏等,应有尽有,整条街张灯结彩,宛如黑夜中的一条星河,蜿蜒悠长。
这个时代没有宵禁一说,老百姓可以在外面呆到很晚。
此时的老街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小贩的叫卖声、老百姓的窃窃私语、酒楼里的呼喝声,乐伎的琵琶声……实在是热闹非凡。
长街之上,有两位少年,正顺着人群往前走。
为首的那位,看着十六七岁的年纪,生得神清骨俊,风姿出尘,一袭月白衣衫,在满街绯红中,格外出挑,惹得行人纷纷侧目。
一旁逛小摊的姑娘们,都红了脸,小声议论起来。
“那是哪家的公子?看着面生……”
“这样神仙般的人物,又怎么让你看见?”
“也不知道公子娶妻了没……”
“就算没有,也轮不到咱们啊……”
“你们看,他身后那个……虽然差点儿,但也不赖。”
白亦宸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完全没有理会他人的目光。
阿飞跟在白亦宸后面,一双浓眉之下,两眼炯炯有神,他身上挂了一柄长剑,身着玄色劲装,看起来威风凛凛。
“公子,你看着花灯节,好热闹啊!”阿飞凑近了些,小声说道。
白亦宸淡淡应了一声。
阿飞见他没什么反应,又道:“公子,你成天要么是在太学,要么是在府里练剑看书,小心把自己闷坏了,适当出来走走,有益身心……”
白亦宸笑了笑,道:“是你自己想来吧?”
阿飞愣了愣,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笑道:“我也是为公子着想嘛……”
话音未落,阿飞忽然看到前方有个小摊,小摊前围着不少人,阿飞好奇地垫脚看了看,两眼一亮:“公子!居然有卖糖画的!”
白亦宸淡淡扫了一眼:“然后呢?”
阿飞嘿嘿笑地搓搓手:“公子,我们去买个糖画好不好?许多年没吃了……”
阿飞如今也不过十七八岁,骨子里还是个馋嘴的少年。
白亦宸道:“要去你自己去吧,我不用。”
阿飞笑着应了一声,便钻进了人群中。
白亦宸笑着摇了摇头,便自顾自地往前走。
街上人影绰绰,白亦宸忽而顿住了脚步,就在他前方不远,似乎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钟勤不知怎么的,居然也来了这花灯节,他有些心不在焉地走着,一路走马观花,直到白亦宸走到他面前,才愕然发现。
“亦宸?”钟勤惊讶了一下,才出了声。
白亦宸笑道:“钟兄今日怎么有兴致,一个人来逛花灯节?”
钟勤还未搭话,却听得一声清脆的少女声:“才不是一个人呢!”
白亦宸循声望去。只见钟勤背后,忽然探出一个脑袋,少女一双葡萄似的大眼,水灵灵的,睫毛忽闪,满是笑意。
白亦宸愣住了:“七公主!?”他又惊又喜:“你怎么也出来了?”
杨初初抿唇一笑:“不告诉你!”
钟勤哭笑不得:“说来话长。”
杨初初绕到钟勤面前,看向白亦宸,问道:“亦宸哥哥,你也是来看花灯会吗?一个人来的?”
杨初初下意识看了看他身后,总感觉……应该跟个姑娘才对。
白亦宸温言道:“我就带了阿飞出来,他方才去买糖画了。”
白亦宸指了指后面的小摊,杨初初听了,不由得两眼放光:“糖画!?”
正说着话,阿飞就回来了。
“公子你看!我好不容易排队买到的糖画……咦,七公主和钟公子也在?”
钟勤笑了笑,低声:“在外面,还是改改称谓吧。”
杨初初嘻嘻一笑:“叫我初初呀!”
阿飞连忙摆手:“不不!我还是叫小姐吧。”
白亦宸却微微勾起唇:“初初。”
杨初初笑着应声,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了阿飞手中的糖画。
阿飞时常跟着白亦宸入太学,也与他们较为熟稔,此刻,便得意洋洋道:“公子,小姐,你们看我的糖画!糖画婆婆特意给我画了一把长剑,说能气吞山河,哈哈哈哈……而且,这是今日最后一支了,老婆婆卖完就收摊了。”
白亦宸看向阿飞,微微笑了笑,道:“我看看。”
说罢,顺势接过了糖画,象征性看了一眼:“是不错。”然后,俯身下来,递给杨初初:“初初不是喜欢糖画吗?”
杨初初愣了愣,下意识出声:“嗯……喜欢的。”
白亦宸将糖画塞进她手中:“送给你。”
阿飞的脸,肉眼可见地变了色。
杨初初急忙递回去:“不要不要!阿飞哥哥的!”不过这糖画,黄澄澄的,拿在手里,好像都能闻到一股甜味儿。
阿飞张开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忽然感受到白亦宸投过来的凉凉目光,打了个激灵。
阿飞连忙挽起一个笑容,道:“公……啊不,小姐!这糖画还是适合姑娘家吃……”
杨初初皱起眉来:“可是,夫子说,君子不夺人所好……”
阿飞忙不迭摇头:“我不喜欢的!不过是去凑个热闹而已……”
杨初初见他说得诚恳,便笑着接了,道:“那好,多谢。”
半透的糖画,在灯火的照耀下,显得微微发亮,闪耀着诱人的光芒,杨初初忍不住张开小嘴,轻轻咬了一口。
甜丝丝的糖味儿,便沁润进了口腔,一点一点往喉咙里滑了下去。
阿飞默默咽了一下口水,发出极低的咕咚声,白亦宸回眸看他一眼,似笑非笑。
阿飞急忙掩住唇,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
杨初初一边吃着糖画,一边慢慢随着他们往前走,来往的百姓络绎不绝,见到这三位少年,都风采卓然,在他们旁边,一个十来岁的少女全神贯注地吃着糖画,这组合看起来,奇怪又和谐。
可走了没多久,杨初初就见钟勤,顿住了步子。
杨初初疑惑抬眸,顺着钟勤的目光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有一男一女,正停留在一个小摊面前。
那少年生得白皙斯文,人如璞玉一般,穿戴得十分讲究,少女则戴了一顶帷帽,堪堪遮住娇美面颊,这身段,一看便知是个二八年华的美人。
少年是宣王之子杨政吾,而那貌美的少女,单看背影就知道,是杨婉仪了。
钟勤僵在了原地,只觉得又一桶冰块当头砸下,他面色铁青地看着前面两人,始终一言不发。
而那两人并没有发现他们。
杨婉仪仍然在聚精会神地,看着摊儿上的小玩意。那是个卖香囊的摊位,零零散散摆着许多香囊,最适宜作为年轻男女的互赠之礼。
白亦宸也发现了钟勤的异样,向前看去,这一看,却也跟着变了脸色。
长街上依旧灯火通明,钟勤却觉得眼前暗了一瞬,他顿了一瞬,立即转头就走。
可就在这时,却听得杨初初一声大喊:“姐姐,我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