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 熟悉又陌生,杨婉仪不由自主退了一步,有些踉跄。
这巷子中十分幽暗, 此刻, 借着月光,杨婉仪才看清了这青年男子的面目。
她讶异地瞪大眼,一声呼救都来不及发出, 就被人捂住了嘴……
-
熙熙攘攘的长街之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门庭若市的酒楼里,窗边的一桌,格外引人注意。
两位清俊的贵公子, 临窗对饮,一个十来岁的少女在旁边吃着菜, 三人聚在一起,好似旭日生辉,将角落都照亮了几分。
钟勤正面无表情地坐着, 桌上的酒壶已经空了。
他面颊微红,正要招手让小二添酒,却被白亦宸摁住了手。
“钟兄,别喝太多了……你还要回宫。”白亦宸出声提醒道。
钟勤勉强笑了笑, 道:“回与不回,又有什么分别?”
在那皇宫里, 他最想见的人,如今已经不愿意见他了,回宫又有什么意义?
白亦宸淡声道:“今夜你们都有些冲动,还是等明日见了面, 好好同公主说说吧。你要去北疆的事,毕竟太突然,可能她一时接受不了。”
钟勤摇了摇头,道:“罢了……”说与不说,对结果没有任何影响。
既然她心中有了别人,那边干脆忘了他吧,少些牵挂更好。
杨初初看向钟勤,心里像明镜似的。
她时不时听到钟勤和几位皇兄讨论边疆的情况、邻国局势等,每次讨论到这些事情之时,钟勤总是神采奕奕,杨初初知道,他是心怀天下的,也有报国之志。
可钟勤却一直没有出宫立府,更没有出仕。
杨初初之前不明白为什么,后来才明白,和杨婉仪有关。
杨婉仪平时看起来任性骄傲,趾高气扬,实际上,是个非常没有安全感的人。
她很依赖钟勤,却又总是对他凶巴巴……在杨初初看来,杨婉仪似乎一直在挑战钟勤的底线。
她仿佛一个贪心的小女孩,总想知道别人能为她付出到什么程度,最终,到底会不会像她的母亲一样,毫无征兆地离开她。
钟勤满心都是杨婉仪,不忍彻底离开皇宫,那样的话,见她一面,恐怕比登天还难。
但这话,他从没有对杨婉仪说过。
杨婉仪高傲又敏感,他不说,她便总是猜来猜去。
杨婉仪一边试探他对自己的感情,又一边忐忑着,自己也十分煎熬,但是却停不下来。
以至于这种若即若离的状态,将钟勤也弄得十分疲惫。
杨初初看得明白,杨婉仪心中,是有钟勤的,只是……她不知道自己在钟勤心中的分量几何,于是便不断地想验证这件事。
也许这便是知慕少艾的通病了。
杨初初转而看向钟勤,他微微低下头,面上有一丝倦容,还有些掩藏不住的伤心。
他喝了许多酒,为什么还没有醉意呢?也许醉了,眼前就不会再浮现她的音容笑貌了。
两人相伴,已经超过十年时间了,惦念她,早已经成了他深入骨髓的习惯,哪里是那么容易割舍的?
可如今,他守了那么多年的小公主,身边有了其他人,不再需要他了。
钟勤仰起头,喝下最后一口酒,准备起身离去。
杨初初也跟着他站起身来,她不经意扫向窗外,却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杨初初愣了一瞬:“咦?”她顿住了步子,抬起手指向外面:“你们快看!”
白亦宸问道:“初初,怎么了?”
杨初初皱起眉来,小声道:“我好像看到宣王世子……从这里跑过去了!”
钟勤一听,忍不住也向外面看了一眼,只见杨政吾形容狼狈,踉踉跄跄地往前跑,神情十分怪异。
他独自在人流里穿梭,却没看到杨婉仪的身影。
钟勤喃喃:“婉仪呢!?”
白亦宸看了一眼,正色道:“不对劲,我们去看看!”
他和钟勤对视了一眼,两人便带着杨初初,疾速出了酒楼。
待他们出来,那杨政吾的身影,便如泥牛入海一般,消失不见了。街头人头攒动,一眼望不到尽头,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钟勤面色凝重,道:“初初,我记得……杨政吾说,他带婉仪出来,太后娘娘是不知道的?”
杨初初点点头:“是。”
杨初初心中,顿时疑云四起,她之前是通过云丹得知,杨婉仪要和杨政吾出来玩的。今晚也没有看到云丹,杨政吾又独自走了,那杨婉仪岂不是落了单?
杨初初面色变了变,看向钟勤和白亦宸,钟勤面色也不太好,低声道:“他到底有没有找到婉仪!?”
白亦宸干脆道:“找到他问问就知道了!他那个样子应该走不远,我们还能追得上!”
钟勤虽然不想见到杨政吾,但心中实在是有些担心杨婉仪,于是便硬着头皮追了上去。
三个人一路跑一路看,长街长人满为患,摩肩接踵,找个人十分不易。
忽然,前面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回过头来,一见钟勤他们,便惊慌失措地往前挤了过去,周围的百姓被推搡了一把,顿时破口大骂:“挤什么挤!赶着逃命吗!?”
杨初初个子小,顺着人缝一瞧,顿时出声:“他在那里!”
白亦宸和钟勤,便立即左右包抄过去,一下便拦住了杨政吾的去路。
杨政吾抬眸,见这两人气势汹汹,顿时面色一僵,他声音也有些不自然,道:“你、你们要做什么?”
钟勤冷着一张脸:“人呢?”
杨政吾继续装傻:“什么人?”
钟勤一把钳住他的胳膊,道:“婉仪呢?别想糊弄我!”
杨政吾挣扎道:“你放开!你凭什么拉着本世子?”
杨初初在一旁道:“政吾哥哥,你不会把姐姐弄丢了吧?”顿了顿,她压低了声音:“我姐姐可是皇祖母的心头肉。”
杨政吾面色一白,急忙否认道:“不、不是我啊!”
钟勤见他十分心虚,喝斥道:“她到哪里去了?”
杨政吾结结巴巴道:“我……我也不知道……”杨政吾面色慌张,他也不知道该不该让钟勤他们了解前面发生的事。
杨政吾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便躺在了巷子口,他头疼欲裂地坐起来,这才发现,杨婉仪不见了。
他大惊失色地回到巷子中去寻找,可却没有发现杨婉仪的踪迹。
杨政吾心中万分忐忑。
人是他带出来的,现在人没了,他如何向太后和皇帝交待!?
他心慌意乱地想,要不然回王府搬救兵!?
可是若是真的将杨婉仪救了回来,杨婉仪想起之前的冒犯,定然不会放过他!
可见横竖都是死,杨政吾心急如焚,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踌躇半晌之后,决定先躲回王府,找宣王坦白罪行,寻求庇佑。
可就在他急匆匆回王府的路上,却被钟勤和白亦宸拦截了。
眼下,他支支吾吾的,一看便是在撒谎。
钟勤冲白亦宸摇了摇头,他是武平侯府的人,此事与他无关,最好不要牵扯进来。
于是钟勤自己一揪杨政吾,道:“快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钟勤就算没有官职,好歹算是慈宁宫的人,像杨政吾逼问杨婉仪的去向,也是理所应当。
杨政吾见钟勤凶神恶煞一般,不由得有些腿软,便只得将遇见黑衣人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当然,他省略了自己调戏杨婉仪的那段,只说自己功夫不敌对方,便被打晕了过去,醒来之后,杨婉仪就不见了。
钟勤听了,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他咬牙切齿道:“这么重要的事!你方才为什么不说!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杨政吾见他怒极,心中也有些害怕,忙道:“没了没了!”
钟勤忍不住,一拳打在了杨政吾脸上,杨政吾被揍翻在地,他愠愠捂着脸:“你,你竟敢打我!?”
钟勤面色铁青:“若是她出了事,我就杀了你!”
杨政吾浑身一震,不敢再说话了。白亦宸道:“先找公主要紧。”
钟勤一踢杨政吾,道:“先带我们去巷子看看!”
杨政吾没法,只得带着众人去了杨婉仪被掳走的巷子。
巷子中还是暗黑一片,钟勤就近找了盏灯来,花灯一如巷子内,才依稀照清楚了里面的情况,这巷子里十分斑驳,两旁都没有人住,难怪一直没有人路过。
钟勤举着灯仔细查看,只见这地上有些软泥,最近京城有雨,这泥里极容易塑出脚印来。
白亦宸和杨初初也在一旁认真探寻,忽然,白亦宸道:“钟兄,你来看!”
钟勤闻声过去,巷子的角落中,错落地分布着不少鞋印,其中一双较小的,应该是杨婉仪的,而还有几双都是男子的,从脚长来看,应该都是身量高大的男子。
钟勤皱了皱眉,有些疑惑,问道:“你可有看清他们的样子?”
杨政吾摇头:“没有,天太黑,而且他们都穿着夜行衣,上来二话不说便将我放倒了…:你看,真的不能怪我,我尽力了……”
“闭嘴!”钟情怒喝一声,杨政吾张了张嘴,想拿自己世子的身份压他,可见他一脸杀气,顿时怂了下去。
白亦宸道:“钟兄,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将大公主找到,我们兵分两路如何?”
钟勤点点头,道:“我沿着痕迹去找婉仪,劳烦你去找人帮忙。”
白亦宸正有此意,继续道:“我会先去一趟巡防营,请他们联络城门官兵,封锁出城要道,万一出了城就糟了。钟兄先找着,一路上记得给我留下讯号,我稍后便带人过来帮你!”
钟勤感激地点点头:“多谢!”
钟勤又对杨政吾道:“宣王府离这里不远,你回去搬府兵最快,七公主也暂时呆在你府上,比较安全……”
杨政吾道:“府兵只有我父王有调度权……”
白亦宸道:“那世子随我一起去巡防营可好?”
白亦宸留了个心眼,他毕竟是候府庶子,也不知道巡防营会不会卖他这个面子,杨政吾好歹是个正儿八经的世子,有他在,说话恐怕更加方便些。
谁知,杨政吾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不行,我父王若知道我打着他的幌子,去调巡防营的人,非打死我不可!”
钟勤忍无可忍,冲着杨政吾又是一拳。
杨政吾“嗷”了一声,吃吃捂着脸,满心都是憋屈,却敢怒不敢言。
杨初初道:“亦宸哥哥,我陪你去巡防营!”
钟勤连忙道:“不可!巡防营那边也是乱糟糟的,我还是找人先送你回宫吧!”
杨初初皱眉:“钟勤哥哥,找姐姐,是最着急的事!初初不会拖后腿,会帮忙!”杨初初急得要命,要不是非要撑起傻公主人设,她恨不得与钟勤争辩一番。
白亦宸却道:“钟兄,不如让初初跟着我吧?我会保护好她的……而且,我相信,她可以帮上忙。”
杨初初微微一愣,向白亦宸投去感动的目光。
事态紧急,钟勤也没有时间再与他分辨了,便急忙点头,道:“那巡防营那边就交给你了……”
白亦宸点点头,遂带着杨初初走了。
这两人一走,钟勤便开始继续沿着痕迹追踪,杨政吾跟着他,钟勤用手探了探地上,道:“他们应该就是在这里消失的……”
杨政吾一看地面,软泥中本来有一串脚印,可凭空却消失了,可见个个都轻功了得。
杨政吾喃喃道:“这……他们去了哪儿都不知道,犹如大海捞针啊!到底去哪儿找?”
钟勤绷着脸,仔细思索了一瞬。
杨婉仪平时虽然有些任性,但也不会仗势欺人,他实在想不出来,到底谁会绑走杨婉仪。
且一下出现这么多黑衣人,可见是早有预谋的,他们肯定是知道杨婉仪的身份,特意来抓。
可为什么又不抓杨政吾呢?若是将他一起抓走,岂不是能藏得更好么?
两种可能,第一,他们不敢贸然抓人,怕惹怒了宣王府;
第二,他们是特意留下杨政吾,让他引人过来找杨婉仪的。
第一种,显然不成立,对方连公主都敢抓,可见不把皇帝放在眼里,哪里还会怕一个宣王府?如此想来,第二种才是最有可能的。
钟勤面色阴沉,拿着灯又仔细探照一番,忽然听得一计尖利风声,一根冷箭擦身而过,“叮”地一声,钉入墙里!
钟勤呵斥一声:“什么人!?出来!”
他向着冷箭射来的方向看去,却已经空无一人。
杨政吾吓得抖如糠筛,道:“好险好险……就差一点点!这箭上,有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