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好像尽数落到了杨初初眼里, 她一脸期盼地看着白亦宸,还带着几分晦涩的忐忑。
白亦宸看进她的眼里,忽然轻轻笑了起来。
白亦宸忽而伸出手来, 穿过窗棂, 覆上杨初初的脑袋,轻揉了一下她的发,温声道:“在我心里, 你一直都很聪明。”
杨初初讶异地睁大眼,窗棂好似一个大型的画框,将灵动美好的少女框在里面,栩栩如生。
白亦宸说完,便退了几步, 纵身一跃,消失在这迷茫的夜色中。
杨初初忽然明白, 为什么小狗喜欢被白亦宸摸头了,因为他的手实在太温柔,就算摸的是颗石头, 也能将它化成水来。
她望向空洞的夜幕,心中有几分怅然若失,随即关了窗,慢悠悠回到了床榻之上。
方才那一瞬, 她仿佛忘了呼吸,这时候才想起, 自己没有意料当中的绞痛感。
杨初初坐在床榻之上,双手抱膝,深思起来。
她心中隐约有了一个答案。
白亦宸很早以前就对她说过:“公主不过是单纯了些,并不愚笨。”
杨初初当时, 只以为他是安慰自己而已,现在看来,难道他是真的认为她不愚笨,也不傻?
他一开始,就没有人云亦云地,把她当成傻子,所以也就没有傻公主人设一说。
既然如此,自然就不会违背人设了。
按照这个逻辑想,许多事情,便能解释得通了。
杨初初最严重的一次心绞痛,便是白亦宸假死的时候,当时,她呼唤所有人去帮忙救他,那一刻身边的人很多。
那时的她,看起来思路清晰,语句通顺,一点也没有傻子的模样,于是在所有人眼中,她都违背了人设,于是获得了最严重的惩罚。
而今日,她找桃枝试探的时候,桃枝只是随口说了句,于是疼了一会儿,便恢复了。
可见,违背人设的惩罚程度,和原有印象的对比有关,也和当场认知的人数有关。
简单来说,就是别人越觉得她傻,她越不能违背人设,否则将会受到极其严重的惩罚。
万一在众人面前违背人设,很可能会要了她的命!
杨初初想到这儿,有些心惊肉跳。
这果然是一个演技保命的游戏。
她幽幽叹了口气,转头躺下。
白亦宸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又浮现在脑海里。
“在我心里,你一直都很聪明。”
声音清朗如玉,杨初初心绪逐渐冷静下来。
那是不是也意味着,她在他面前,不用再装了!?
想到这儿,杨初初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杨初初愉快地翻了个身,可他为什么觉得她不傻?
难道是她演技不好!?杨初初突然有些怀疑起自己。
竟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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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桃枝轻轻叩开房门,却见杨初初已经自己起床了。
桃枝走了过来,一声公主还没唤出,便吓了一跳:“公主,是昨夜没有睡好么?”
杨初初挂着两个极大的黑眼圈,眼底一片乌青。
杨初初无奈地点了点头。
桃枝道:“可要再睡一会儿。”
杨初初摇了摇头,道:“我想去宫门附近。”
桃枝连忙帮杨初初收拾了一番,带着杨初初去了宫门。
杨初初登上城楼,整个京城,已入深秋,四处一片金黄,看上去倒是颇有几分璀璨繁华的意味。
她一袭红裙,站在城楼高台之上,秋风吹起她的长发,少女美态显露无疑。惹得附近站岗的士兵们,都悄悄投来目光。
听说云妃娘娘倾国倾城,若是再过个三四年,这七公主只怕也要美名远播了,只可惜,是个傻的。
杨初初没有理会旁人的目光,她向着出城的方向,深深望去。
自然是看不清什么的。
桃枝问道:“公主,您这是?”
杨初初笑了笑:“送人。”
桃枝一愣,七公主不但痴傻,还、还出现幻觉了?
杨初初驻足站了一会儿,便下了城楼,回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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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亦宸走后,皇帝依然担心剌古的动作,于是增兵北防,又派出朝中大将,开赴北疆。
一个月后,钟勤的伤势终于彻底好了,杨婉仪的亲事再次被提上议程。
皇帝本来欲将杨婉仪赐婚给杨政吾,但杨婉仪将杨政吾冒犯她一事,半遮半掩地告诉了皇帝和太后,这令皇帝不悦至极,最终还是放弃宣王府,将宣王和宣王世子叫进宫来,狠狠训斥了一顿,又夺了宣王一块属地,此事才作罢。
皇后见杨婉仪和钟勤两情相悦,便出面,求皇帝为两人赐婚。
皇帝原来不允,可皇后去御书房中,与皇帝深谈一夜,终于说服了皇帝。
圣旨颁下,封钟勤为驸马都尉,定于次年元月完婚。
深秋已逝,宫中景致更迭,金黄的落叶终于一扫而光,树木光净一片,萧瑟中,到多了几分典雅。
天气冷起来之后,杨初初就很少串门了。
今日想起来,她似乎许久没有去看二皇子杨谦之了,便央了杨昭,陪她一起去。
明德宫的陈设还和之前一样,杨初初和杨昭来了明德宫,照旧是去药房找杨谦之。
可到了药房,却空无一人,不见杨谦之踪影。
小明子一见是杨初初和杨昭来了,顿时喜出望外,道:“七公主、四殿下,二位可算是来了!”
杨初初笑道:“二皇兄呢!?”
小明子引着他们出了药房,往德妃的寝宫而去,一面走,一面道:“我们殿下最近忙着侍疾,很少来药房了。”
小明子一说,他们才知道,原来德妃入冬以来,便身子不好,杨谦之如今已经搬到她的寝宫偏殿住着了,也免得来回奔波。
杨初初和杨昭面面相觑,德妃竟然如此虚弱至此了!?
杨昭低声问道:“父皇知道吗?”
小明子微愣一下,道:“殿下派人去请过皇上,皇上有一次要来,结果走到半路,又被全妃娘娘请走了。”
杨初初蹙着眉,那个大猪蹄子,果然是没什么人性。
三人一路聊着,很快便到了德妃的寝殿门口。
杨初初差不多半年没来过了,忽而觉得,这寝殿看起来,更加破败了些,门口的柱子上,金漆都有些斑驳了。
杨昭也有些感怀,两人默默对视一眼,便让小明子通报去了。
片刻之后,杨谦之自寝殿内出来。
杨初初抬眸看去,面色微顿。
杨谦之身着便服,看起来眼眶深陷,好似十分疲惫。
他见杨初初和杨昭来了,虚弱的面庞上,终于舒展了不少:“四弟,七妹,你们来了。”
杨初初心疼地走上前去,拉着他的袖子,道:“二皇兄,你是不是很累?”
杨谦之笑了笑,道:“母妃病了,我多照顾些,也是应该的。”
杨昭出声问道:“太医如何说?”
杨谦之神色暗了几分,道:“太医说……只能用药材吊着性命了。”
杨初初皱了皱眉。
这太医院的太医们,一向都是保守治疗,生怕万一出了事,要怪罪自己。
德妃娘娘这情形,太医院八成是不会尽心的。
杨谦之见两人不语,便道:“罢了……你们难得来一次,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
杨初初点点头,道:“二皇兄,德妃娘娘醒着吗?我们能不能去看她呀?”
杨谦之道:“母妃刚刚喝了药,才睡下,恐怕要睡上一天了。”
杨初初“哦”了一声,继续道:“那二皇兄也好好休息一下!”
杨谦之微微颔首,带着他们去偏殿饮茶。
连偏殿中,也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药味。
杨昭落座,对杨谦之道:“二皇兄,德妃娘娘如今的情况,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吗?”
杨谦之面色微怔,他倒是极少听杨昭主动说起帮助别人,心下有些感动。
他思索一瞬,道:“还真有件事……想请四弟帮忙。”
杨昭放下茶杯,正色道:“请讲。”
杨谦之道:“我年幼时,身子不好,机缘巧合之下,拜了药王谷谷主为师,曾跟着谷主修习过一段时日,谷主医术高明,多年前,便是他给了我一个方子,让母妃濒危之时,缓了过来。”
“这次母妃病重,我原想请谷主入京来帮母妃看看,但谷主年事已高,加之他一向不喜直接插手前朝后宫之事,所以,我想出宫一趟,去药王谷请教他老人家,看看是否有办法救我母妃。”
杨谦之说完,看向杨昭,道:“药王谷距离京城甚远,我不在的时候,四弟若得空,请帮忙照拂一下明德宫。”
杨昭听了,点头道:“二皇兄放心,待你走后,我有空便来明德宫看完,若是这边出了什么事,也可让小明子来云瑶宫找我。”
杨谦之感激道:“多谢。”
杨初初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忽然眨眨眼,道:“二皇兄,此去路途遥远,你一定会很无聊的!不如初初陪你吧?”
杨谦之还没说话,杨昭便板起脸来:“胡闹!”
杨初初嘟嘴,道:“初初也想成为有用的人!”顿了顿,她一脸幽怨:“太学的夫子,都不理初初……”
杨昭蹙眉:“是怕了你才对吧?”
夫子让杨初初练字,要写满十张白纸,结果她一张纸就写一个字,不但写得斗大一个,还奇丑无比,差点把夫子们气得晕死过去。
杨初初继续道:“二皇兄身子不好,最近又如此劳累,我在路上,可以照顾二皇兄!”
杨谦之失笑,就她这样,估计还要别人照顾吧。
但一抬眸,对上杨初初诚挚的眼,又不忍心拒绝。
杨谦之想了想,道:“这样吧,初初去请示一下父皇,父皇如果同意了,二皇兄就带你去药王谷,好不好?”
杨初初甜甜地笑了起来。
攻略个大猪蹄子而已,一点难度都没有。
杨初初出了明德宫,便径直去要去御书房找皇帝。
杨昭没有陪她去,他料定她肯定无功而返。
杨初初却不信邪。
这么好的出游机会,她能放过!?打破头也要跟着杨谦之出去!
寒风凛冽,杨初初裹了裹身上的披风,抱着手炉,继续向御书房进发。
不多时,杨初初便到了御书房门口,门口的小太监见杨初初过来,急忙迎上来,道:“给公主请安!您是来找皇上的吗?”
杨初初点点头,冲他微微一笑:“是呀!”
这小太监是孟公公的徒弟,姓章,瞧着很是年轻,约莫十六七岁,一双眼睛十分机灵。
小章子道:“公主请稍等,奴才去通传一下。”
杨初初笑着应了声。
小章子转身,向门内走去,杨初初注意到,他的动作似乎有些僵硬,想来是这天变冷,守门给冻的。
过了一会儿,小章子出来,对杨初初道:“七公主,皇上请您进去。”
杨初初笑道:“好。”她正要进去,却见他鼻尖微红,扫了一眼他身上,穿得单薄了一些。
杨初初随手将手炉递给他,道:“给你,暖暖的!”
小章子一愣,连忙推辞道:“奴才谢七公主赏赐,但无功不受禄……”
杨初初嘻嘻一笑:“有功呀,你方才帮我通报了。”
小章子顿住,杨初初将手炉塞进他手里,道:“多穿些,别冻成大冰块啦!哈哈哈……”
说罢,便走入了御书房。
小章子摸着这个精致的小小手炉,很是温暖。
似乎将他冻地发僵的手,暖得活络了不少,热量从手指尖,传递到四肢百骸,周身都舒服了起来。
杨初初进了御书房,便将皇帝坐在龙案前,默默批阅奏折。
皇帝一向不喜人靠近他的龙案,但是杨初初除外,因为,就算她来了,也看不懂,皇帝反而防范心没那么重。
“初初,今日怎么有时间来看父皇?”皇帝放下御笔。
杨初初看了皇帝一眼,忽然,小嘴一瘪,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