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灯火闪亮, 月漫漫,少女美目微张,一脸迷茫。
杨初初手中的两个小小面人, 被亲昵地挤在了一起。
脸贴着脸, 唇挨着唇,面人姑娘的脑袋还微微侧了侧……倒真像那么回事了。
杨初初秀丽的面庞,一下子红透了半边。
白亦宸低头, 清澈的眼神中,多了几分笑意。
她急忙垂下手,将面人收到袖子里,好似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低低一声轻笑,滑向她的耳后。
“这样黏住, 恐怕是分不开了。”
这句话轻飘飘的,好似从天上传来。
杨初初呆愣一瞬, 乌灵的美目忽闪一下,什么也没说,面纱之下的粉腮被娇羞染透了, 不愿被他看出来,于是杨初初立刻抬步向前走。
白亦宸唇角弯了弯,跟上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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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迎客栈入了夜,一楼的客流渐熄。
杨初初和白亦宸回到了客栈, 小二见她手持花灯,一脸殷勤地笑道:“小姐和公子逛灯会回来了?好玩吧?”
杨初初轻轻点头。
小二又道:“那花灯会有捏面人的小摊儿, 小姐有没有去看看?”
杨初初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转身上了楼。
纵然她身量轻盈,陈旧的木板依旧嘎吱作响。
白亦宸转而笑道:“看了,面人捏得很好。”
说罢, 便追着杨初初上了楼。
杨初初听到了他的后话,不知道怎么的,竟越走越快。
白亦宸跟在她后面,始终隔着几步的距离。
他看着她的背影,她乌发垂顺,腰肢柔软,连步子都是妙盈盈的。
白亦宸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初初。”
杨初初身形微顿,回眸道:“怎么了?”
她回眸看他,眸子里满含秋水,娇嗔不已。
杨初初的手已搭上房门。
厢房内,塔莉公主还在等她。
白亦宸微滞一瞬,忽然淡笑一下,他的眉目清朗如玉,似乎一下驱散了身边几许寒意。
“我的面人呢?”白亦宸问。
杨初初微怔,她有些尴尬地举起手中面人,喃喃道:“方才不小心黏在一起了……若是强行扯开,会弄坏的。”
她的声音隔着面纱,有些娇娇弱弱的。
这两个面人捏得栩栩如生,若是被弄得面目全非,她可舍不得。
白亦宸低低笑起来:“那你可要赔我。”
杨初初瞪圆了眼:“赔?”
片刻后,杨初初脸上的雪白面纱,被一只大手扯下,白亦宸一手抚上她雪白的脸颊,一手揽住她后腰。
温热的唇压下来,封住了杨初初还未出口的惊呼。
又软又烫的气息,流连在杨初初的鼻尖,她一手拿着面人,一手拎着花灯,竟是没有半分余力将他推开。
杨初初睁着眼,白亦宸纤长的睫毛就在眼前,他鼻梁挺拔,轻轻压在她的脸颊之上,轻轻磨蹭,亲昵至极。
杨初初脑中“嗡”地一声,一片空白。
白亦宸托着她的小脸,恋恋不舍地离开她的唇。
杨初初耳尖红透,终于反应过来,伸手便要推开她。
她手中还攥着那一对亲昵的小面人,白亦宸一眼瞄到,眼底浮起点点星光。
他轻轻笑道:“原来他们是这种感觉。”
杨初初羞赧至极,退了一步,一把推开房门,又“啪”地一声关上!
杨初初进了屋,背靠在门上,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息。
她伸手摸摸自己的唇,好似被熨烫过一般,酥酥麻麻,还有些发热。
塔莉公主听见声音,从榻上坐起来:“初初回来了?”
杨初初正心虚着,被她的出声吓得打了个激灵:“嗯……我回来了!”
杨初初抚了抚自己的心口,无意间又看见手中那对旖旎又难舍难分的小人,心中羞恼,立即去找盒子。
她要将这对小人好好藏起来,可千万不能让人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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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亦宸在杨初初门外立了一会儿。
望着戛然关上的雕花木门,他嘴角拘着笑意,又有一丝无奈。
白亦宸低头,她的面纱还在自己手中。
面纱轻柔薄润,他拿起来,仔细看了看,上面似乎还带着她独有的幽香。
白亦宸将面纱塞进怀里,细细收好,也回了自己的房间。
月迎客栈的客房已满,杨谦之和白亦宸便只能挤在一间房内。
还好这厢房较为宽敞,内室有床,屏风之外还有一张矮榻,堪堪可够一人躺下。
杨谦之身子不好,白亦宸自然是将木床让给了杨谦之,自己抱着被褥,走到了矮榻边上。
矮榻临着窗户,站在窗前,依旧可以看到整条街灯火繁盛,热闹不已。
白亦宸想起今晚和杨初初一起逛了灯会,嘴角忍不住翘了翘。
杨谦之察觉到白亦宸站在窗前,便缓缓起身,道:“亦宸,今晚玩得如何?”
他的声音仍然有些虚弱,但是在白亦宸回来之前,杨谦之已经小困了一觉,如今却是有些睡不着了。
白亦宸淡声回应:“很好。初初带了花灯回来。”还有面人,他心里道。
隔着屏风,杨谦之沉默一瞬。
既然彻底睡不着了,他索性坐了起来,披衣下床。
他缓缓站起身来,绕过屏风,坐到矮榻旁边的桌前,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然后,给白亦宸也倒了一杯。
白亦宸见状,便也走了过去。
“殿下不睡?”
杨谦之笑了笑:“我们相识多年,又出门在外,亦宸便称我‘谦之’吧。”
白亦宸也不推辞:“嗯。”
杨谦之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这茶自然不如宫里的香醇,但喝起来也有些余香,很好入口。
杨谦之缓缓放下茶杯,忽然道:“看得出,你对初初很好。”
白亦宸面色平静,淡声回应:“还不够好。”她值得更好的,他还需要些时间。
杨谦之看向白亦宸,他俊朗的眉目间,满是坦然,没有一丝一毫想遮掩的样子。
杨初初是杨谦之看着长大的,她天真又娇憨,不谙世事,偏又古道热肠,自小便跟在他后面,一口一个二皇兄,甜甜地叫着。
杨谦之心里疼爱这个妹妹,却也知道,她和其他的公主比起来,要获得一段好姻缘,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他原本和杨昭想得类似,想在京城为杨初初寻一门靠谱的亲事。
只要对方家世尚可,人品贵重,不要欺辱他的妹妹,能好好护着她一世便好。
毕竟杨初初天生不足,就算嫁了人,恐怕也不通夫妻之事,更不可能像寻常主母一般,组织府内大小事务,侍奉公婆,教导儿女。
不过她身为公主,本也不用像寻常女子般拘束。
她就应该过得简单顺心。
但杨谦之看出了白亦宸对杨初初的心思,他便不能坐视不理了。
杨谦之沉声道:“你应该知道,初初和别的姑娘不同。”
白亦宸低声:“她自是和别人不同的。”
谁能像她一般,辛辛苦苦伪装自己这么多年,还活得这般积极乐观?
在知道她受梦境诅咒之苦时,白亦宸的心像被鞭子抽了一样。
这么多年,他居然没有发现她的恐惧和逞强,竟让她独自承担了那么久。
白亦宸的面色,微微发冷。
杨谦之见了他的神色,犹疑了片刻,还是开了口:“你既然知道她不同,就不要来招惹她。初初是个简单的姑娘,年纪又小,不通情.事,恐怕要让你失望的。”
杨谦之说得委婉,他实则是怕杨初初真的喜欢上白亦宸。
白亦宸前途一片大好,又生得一副极好的皮相,这样好的少年郎,怎么会对一个痴傻的姑娘心动?
就算他现在真的动心了,未来怎么可能不招惹别的姑娘呢?
杨谦之忧心忡忡。
他的初初妹妹不懂这些,做哥哥的,必须要帮她想好未来的路,将可能的伤害扼杀。
白亦宸眸色沉沉,抬眸看向杨谦之,淡声问道:“谦之以为,我对初初的好,是因为什么?”
杨谦之和白亦宸到底也算是朋友,以这样的心思揣摩朋友,杨谦之自己也有些羞愧,但仍然硬着头皮问:“是……因为什么?”
白亦宸对上杨谦之的眼神,他目光清澈,泰然自若道:“我想娶初初为妻。”
如此直接的一句话,让杨谦之的表情差点崩坏了。
“咳咳咳……”他忍不住猛烈地咳嗽起来,白亦宸却气定神闲地给他续了一杯茶。
杨谦之面上有一丝薄怒,坚持没有接他的茶。
“你胡说些什么?”杨谦之苍白的脸上,因为咳嗽染上一抹红晕,伴着些许怒意。
白亦宸冷静道:“我没有胡说。”顿了顿,他看向杨谦之,目光镇定,语气平淡:“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一方面觉得我出身低微,配不上初初的身份;另一方面又觉得,初初可能无法满足我对未来的期望。从哪个角度看,都觉得我们不合适,是不是?”
他的话说起来稀松平常,杨谦之听着却十分刺耳。
杨谦之还有一层心思,一直未曾表露。
白亦宸虽然少年得志,但出身始终低微。
若是能尚公主,得了驸马的身份,再加上他卓绝才干,才是真正平步青云。
白亦宸这样问,显然是想到了。
杨谦之面露尴尬。
白亦宸看他神色古怪,笑了笑,继续道:“我想娶她,不过就是因为喜欢她,仅此而已。”
是什么时候确定喜欢的呢?白亦宸自己也不知道。
他生来便失去了母亲,在侯府长大的岁月里,没有人真正待他亲近。
外祖父秦翼虽然对他照顾有加,但生性冷淡,话也很少。
而杨初初待他不同。
从年少时,误打误撞的相识,到她给的零星温暖,白亦宸一直记得。
猝不及防的分离之后,他又用一个新身份,回到了她的生活。
两人一起慢慢长大,一点一点的温暖和快乐积攒起来,成了巨大的能量,蕴藏在他的心里。
日子久了,酿成柔情爱意,堵在胸口,不知如何宣泄。
白亦宸之前也苦恼过一段时间,到底该不该让她知晓?如何让她知晓呢?
相识相知之后,真的能相爱么?
白亦宸困顿在自己的情愫中,丝丝缕缕的纠缠化成笔下的字,一封一封地写给她。她没看到也不要紧,总归是年少人孤独的情感,不被回应也很正常。
在北疆的两年,给她写信,不但是寄托想念,于他自己来说,也是一种慰藉。
但当他回来时,骑马走过城楼之下,他在众人簇拥中,缓缓抬眸,见到那少女盈盈笑意,立在城楼之上,殷切的目光投向他。
他仿佛被一束光射中,身处光明之中,再不愿回到暗处。
原来他竟这样想她?
若她是他人生中唯一的温暖,他就要牢牢抓住她,永远不许她离开。
白亦宸希望,她的余生可以真正开始做自己,不用再伪装成另外一个人。
白亦宸凝视杨谦之的眼睛,坦诚又郑重,道:“谦之,我对初初不是一时兴起,而是一生许诺,若她愿嫁我,我必竭尽全力护她周全,让她喜乐。”
杨谦之回望白亦宸一眼,抿了抿唇,道:“世间那么多女子,你到底……喜欢初初什么?”
这并非是诘问,而确确实实是杨谦之内心所好奇的。
白亦宸面上笑意更浓,道:“那谦之也不止一个妹妹,为何偏偏对初初如此关心?”
杨姝也是杨谦之的妹妹,规行矩步,端庄至极。
杨姝被指婚的时候,杨谦之也不见得有多么上心。
而杨初初和白亦宸走得稍微近一些,他却急得跳脚。
可见,喜欢或不喜欢一个人,与她聪不聪明、机不机灵……没什么关联!?
杨谦之饶了一大圈,居然得出一个这样奇怪的结论,不免有些丧气。
不过一想到,白亦宸似乎是真的喜欢杨初初……自家那个傻妹妹,若是真能得个这样好的郎君,也是妙极!
而且白亦宸与他相识多年,知根知底,又品貌俱佳,上哪里找这么好的归宿?
杨谦之脑子里转了十七八个弯,暗暗心惊,自己差点要搅和了妹妹的好姻缘!
杨谦之忍住内心涌动,看了一眼白亦宸,连表情都温和了许多,道:“亦宸……若你是真心的,我这个做兄长的,也当祝福你们……不过,初初明白你的心思么?”
白亦宸微怔一下。
若说今夜之前,不太确定。
但一吻过后,多少是知道了吧。
白亦宸想起怀中那片遮面轻纱,忽然觉得心口有些灼热,嘴角忍不住翘了翘。
“我会让她明白的。”
杨谦之点了点头,老父亲一般的担忧,终于压下去不少。
白亦宸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对了……初初之前在药王谷,过得怎么样?”
这话问得突然,杨谦之想了想,道:“还不错,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随着她认的干爷爷,练习轻功……和师兄弟们一起炼炼药……”
白亦宸长眉拧紧,声音乍凉:“师兄弟!?”
她惦记的那个人,也是这些师兄弟中的么?
白亦宸眼中精光微闪,面上涌起一股杀意。
纵使杨谦之这样不通武艺的人,也发现了。
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声:“亦宸?”
白亦宸敛了几分神色,道:“没事。”
这药王谷不是什么好地方,等他们把杨谦之送到之后,他便要带着她离开。
两人说话的声音很低,这厢房的隔音较好,自然是没有传到隔壁。
但隔壁的两个姑娘,也有些睡不着。
杨初初和塔莉公主躺在同一张床上,各怀心事。
塔莉公主翻过身来,微卷的长发铺陈在枕席之间,她张着一双妙目,看向杨初初,问:“初初,你们中原人,是不是都喜欢矜持的女子?”
杨初初表情有一丝错愕,忍不住想,塔莉公主到底对二皇兄做了什么!?
塔莉公主见杨初初表情微滞,顿时泄了气:“罢了,问了你你也不懂。”
杨初初却生了八卦的心思,问:“塔莉姐姐是不是想知道,二哥喜不喜欢你?”
塔莉公主面色微红,嘴上却直接:“当然想……我知道他喜欢我,不过不知道有多喜欢。”
这些年,杨谦之对她的好,都体现在了一张张药方里,他周到细心,为她考虑得方方面面,没有人比他再体贴了。
但当塔莉公主见到思之如狂的杨谦之时,他却总有些害羞。
塔莉公主闷声道:“今日在马车里,我让他亲我,他都不肯。”
杨初初嘴角微抽,杨谦之的个性他知道,就是闷骚被动型的,他能半推半就都不错了,让他主动亲别人?估计成亲了都不可能。
杨初初只能干巴巴安慰道:“兴许二哥害羞,塔莉姐姐不要着急。”
塔莉皱着眉,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我不着急,多亲几次就好了,他呀就是扭扭捏捏,但我每次亲他的时候,他明明也享受,这么别扭的样子好可爱啊!”
塔莉公主说得一脸陶醉,还吃吃地笑了起来。杨初初想象了一下杨谦之被按着亲的样子,也有些忍俊不禁。
二哥这样内敛,偏偏遇到了塔莉公主这般奔放的姑娘,倒是十分地互补。
杨初初本来在想杨谦之,可脑海中却忽然浮现出另外一张脸。
灯火昏暗的客栈长廊上,白亦宸离她极近。
他的睫毛微微颤动,温柔细致地吻落下来,全神贯注。
两人气息纠缠,唇角微湿,绵软又甜蜜。
后知后觉的喜悦,在心中炸开,杨初初的脸蓦地红了,双颊染醉,桃色斐然。
塔莉公主疑惑地侧头看她:“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杨初初心里发虚,忍不住拉起被子挡脸,慌忙转过身去:“我要睡觉了。”
忽然,塔莉公主敏锐地凑过来:“白将军亲你了吧?他技术怎么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