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皇宫的风雪涌动不同, 药王谷之中,四季如春,山顶上更是生机盎然。
到了初三这日, 欧阳月兴冲冲地给大家当起了引路人。
“你们是不知道, 这泉眼虽然是天然的,但是这池子却是我找人挖的,温泉池的池壁之上, 可埋入了好些珍贵药材呢!”欧阳月得意洋洋。
杨初初觉得,他这副热情洋溢的样子,简直和前天晚上下毒的模样大相径庭。
塔莉公主扶着杨谦之的手臂,笑道:“那太好了,是不是可以让谦之哥哥的身子更好一些?”
欧阳月又道:“那是自然了!”顿了顿, 他道:“你们看,到了!”
杨初初等人循声望去, 只见蜿蜒的山路之上,满是葱郁的花草,春景鲜妍, 中间露出一掬水流,轻轻沿着山坡向下。
杨谦之笑道:“那便是药泉的水了。”
这药泉设在山顶上,有一个很大的泉池,中间用假山隔开, 分隔男女。
而药王谷的山上,一向没什么女客, 所以以前也没太多讲究,这假山,今日也是一次派上用场。
巨大的药泉池,俯瞰呈圆形, 中间假山横亘,仿佛一个巨大的太极八卦图,看起来着实有几分玄幻。
欧阳月介绍道:“这药泉有疏通经脉,调节阴阳平衡的作用,男人泡了可以强身健体,女人泡了能精神焕发,还能美容养颜,对助孕也是有好处的……”
欧阳月越说越离谱,杨谦之轻咳一声,道:“多谢师父。”
欧阳月嘿嘿一笑,他又逗了逗杨初初:“小初初,不过这药泉是没法让你变聪明了。”
杨初初懵懵懂懂抬起头:“啊?”仿佛没听懂一般。
欧阳月逗人不成,反生几分失落,便摆摆手,道:“罢了,你们自己去更衣泡汤吧!不过,一次不可超过半刻钟,不然容易发晕的。”
杨初初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小声嘀咕道:“不知道亦宸哥哥什么时候能来……”
欧阳月耳朵尖,一脸疑惑:“小白不是和臭老头出去了么?今日是他娘的忌日,一时半刻应该回不来吧。”
杨初初一愣,抬眸:“忌日?”
欧阳月夸张地瞪着杨初初:“那臭小子没告诉你啊?”顿了顿,他撇撇嘴:“真是没良心!”
杨初初敛了敛神。
今日是他母亲的忌日,为什么不告诉她呢?
杨谦之见杨初初脸上有几分失落,便宽慰道:“初初,亦宸没告诉你,也许有其他原因,等他回来,问问他,好不好?”
杨初初回应杨谦之的目光,抿唇点了点头,忽然心里有些委屈。
欧阳月道:“不过……你也别怪小白那个臭小子,每一年到这一天,臭老头都是要发疯的,去年的这几日,他从药王谷消失,几日回来之后,听说附近有一伙犯过事的小寨子,便被灭了。”
欧阳月说罢,还叹了口气。
这臭老头平日里看着,什么都无所谓,但是这么多年过去,还是放不下女儿的死。
杨初初沉默地听着,心中只盼着白亦宸早些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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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泉池中,云雾缭绕,水汽氤氲。
杨初初身着薄纱抹胸裙,将自己整个人都埋进了药泉池中,只露出一个头来。
塔莉公主从来也没有见过温泉池,更别提药泉了,她站在池边,迟迟不肯下来。
杨初初嘻嘻一笑:“塔莉姐姐,快下来呀!”
声音灵动,这药泉池又是露天的,只隔着假山,声音自然被杨谦之听到了。
他独自坐在药泉池另外一边,听到塔莉公主还在踌躇不敢下去,不由得忍俊不禁。
塔莉公主小声道:“可是我不会游泳啊……”顿了顿,她道:“白蛮人,没有几个会游泳的……并非独独我不会……”
杨初初娇嗔道:“塔莉姐姐别怕,这池子很浅的!初初保护你呀!”
塔莉公主忐忑地点点头,这才坐在池子边,一只脚缓缓探下来,感到踩在实处时,才敢慢慢将身子放下药池。
药池里温度正好,不冷也不烫,还弥漫着一股药材味,塔莉公主嗅了嗅,道:“我怎么觉得,谷主在拿我们炼药烫?”
被她这么一说,杨初初也有种自己被熬汤的感觉,她嘻嘻一笑:“塔莉姐姐的洗澡水,能治百病么?”
塔莉公主听了,不由得脸一红,道:“瞎说什么……只是,这药泉池泡过之后,真的更容易怀孕么?”
杨初初瞪圆了眼:“塔莉姐姐,你想生孩子了?”
傻子就是这点儿好,想到什么可以立即问出来,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可塔莉公主不是一般人,她面色如常,道:“是啊!我很想快些给谦之哥哥生孩子!我要生很多很多,最好男孩长得像他,女孩长得像我,但是性格最好还是互换一下,若是女儿都像我这般性格,在大文只怕找不到人家……”
塔莉公主一脸认真地分析起开枝散叶的问题。
杨初初吃吃地笑着,却不知道,另外一边的杨谦之,脸已经熟透了。
一下午的时间,杨初初和塔莉公主陆陆续续泡了几轮,但塔莉公主怕热,不多时便换了衣服,回山顶的别苑了。
杨初初知道,她是去找杨谦之了,但也不点破,便独自一人留在了药泉池。
池水浸透肌肤,雪白中透出发热的粉红,背靠着假山,杨初初云鬓高挽,水汽顺着她的手臂,爬上肩头,凝结成细小的水珠。
杨初初一个人百无聊赖地玩起水来。
小哥哥到底去哪里了呢?他到底什么时候来找她?
杨初初满腹疑问。
今日是这样特别的日子,就算她不便陪着,为什么他也不告诉她呢?
杨初初想起,曾经欧阳月说起过白亦宸的身世。
他年幼丧母,侯府不承认他母亲的身份,便一直卑微地活着。
秦翼虽然教他武艺……可是秦翼的性子清冷孤傲,想必是给不了他太多耐心与温和的。
杨初初想起,当年见到白亦宸的时候。
他应该是易容了吧?整日带着一张假脸,伪装成小太监李广路,装得像模像样,但他就算易容了,也比旁人好看许多,令人印象深刻。
杨初初记得,自己还送过他一个亲手做的陶娃娃。
虽然很丑,但她记得白亦宸眼中,满是笑意。
灵光一闪。
杨初初顿时想到:若今日是白亦宸母亲的忌日,岂不也是他的生辰?
小哥哥从小到大,应该都没有好好过过自己的生辰吧……杨初初难过地想。
这药泉池泡得久了,杨初初感觉有些无力。
她回过神来,急忙站起身,缓缓向池边走去。
走到一半,忽然听见一声闷响,似乎隔壁有人入水。
“二哥?”杨初初轻声问。
“是我,初初。”清朗如玉的声音,十分温柔。
杨初初微顿:“亦宸哥哥?你回来了?”
白亦宸低低应了一声,听不出任何情绪。
杨初初有许多话想问他,但是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她迟疑了片刻,缓缓爬上了地面。
杨初初走到了架子前,取了一条大大的干巾,打算将自己裹起来。
她回头,对隔壁的白亦宸道:“亦宸哥哥,那你先泡一会儿,我晚些再去找你。”
隔壁传来白亦宸低哑的声音:“好。”
白亦宸赤着上身,逐渐放松,把自己靠在假山石壁上。
雾气弥漫,凝结成细密的小水珠,顺着他结实的肌肤,汇聚成一小汩,滚滚落下。
今日,他与秦翼一起,祭奠了自己的母亲。
他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对于母亲所有的印象,都来源于秦翼。
在秦翼的描述之中,秦心悦是个善良又单纯的姑娘,因为自小被保护得太好,不懂人心险恶,一次见到白仲,便被他深深吸引。
她飞蛾扑火一般,奔向自己的爱情,最终,也因此殒命。
秦翼一辈子最后悔的事,便是同意秦心悦嫁给白仲,更是恼恨自己,为何偏偏在女儿最需要自己的时候,却不在她身边。
世事无常,有时候,越是珍惜的东西,越是脆弱不堪,会被命运一举夺走。
母亲在爱人的欺骗和人们的闲言碎语中死去,他在侯府中的日子,也是如履薄冰。
白仲常年出征在外,府中的大小事务,一应由侯夫人处理。
而侯夫人嫁过来的时候,恰逢秦心悦来找白仲,两人的纠葛之下,秦心悦早产,白仲中断了迎亲……还莫名其妙多出一个庶长子。
也因为此事,多年来,侯夫人一直对秦心悦母子怀恨在心,有不少次要将他置于死地……
侯夫人尖声道:“白亦宸!你娘该死,你也不配活着!”
“都是你娘那个狐狸精迷惑侯爷,死得好!”
周围的人也对他指指点点:“这就是那个私生子啊……啧啧,他母亲真是不要脸!”
那时候,白亦宸无力与众人抗衡,便只能咬牙拼命习武、读书。
他知道自己要的什么。
人必须足够强大,才不会被人践踏在脚底。
他不但要习得绝世武艺,还要建立卓著的功勋,让那些看不起他母亲的人,匍匐在母亲的灵位前,为她磕头谢罪。
白亦宸闭了闭眼,压制住内心的困顿与燥意。
此事急不得,需得徐徐图。
白亦宸回过神来。
隔壁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似乎是少女轻轻的脚步声。
然后,传来布料的摩擦声。
习武之人耳力惊人。
白亦宸沉默地坐在水中,觉得有些热。
“小哥哥,我先回去了。”杨初初甜美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
白亦宸还没来得及应声,却忽然听得一声惊呼,然后是巨大的“噗通”入水声!
白亦宸赫然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