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蓝的天幕之下, 星垂山野,风声凌冽。
杨瀚独立在草垛前,薄唇微抿, 面色微绷。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杨瀚率先开口。
站在他对面的, 是一身常服的白亦宸。
白亦宸表情淡淡:“我听雷副将说起有新兵去追黑衣人,便多问了两句。”
他问到了两个士兵的名字,又听人描述了他们的身手, 心里就猜到了七八分。
白亦宸下意识,回望了一眼背后的军营。
杨瀚道:“我与他……是偶然碰上的。”
说罢,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白亦宸勾起唇角:“如今征兵盘查这么严格,殿下还能混进来,可见是废了些心思的……只是, 殿下若要参军,为何不找皇上或者苏将军, 却要偷跑出来呢?”
杨瀚轻叹一声,道:“我又何尝不想……期间缘由有些复杂。”
他想起走之前,皇帝有意无意将政务塞给他, 甚至让他去分杨昭的事项,他就有些不舒服。
他本来就对皇位没什么兴趣,却偏偏被皇帝当成筹码来牵制杨昭,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杨瀚回过头, 怔然看向渺远的广漠和山丘,深吸了一口气:“待在这儿多好, 无拘无束的,也没那么多复杂的勾心斗角。”
白亦宸笑了笑,不再问他缘由,道:“殿下接下来, 有何打算?”
杨昭面色微顿,低声道:“还没有想好……”他鬓角碎发微乱,迎着风回答:“想待在北疆吧,等战事了了,再考虑下一步。”
杨瀚回头,看向白亦宸,似笑非笑:“当然,还请白将军为我保密。”
白亦宸弯了弯唇角:“有殿下相助,乐意之至。”
杨瀚爽朗地笑起来:“对了,能不能别让我再去操练了?那些玩意儿早八百年前都练过了!”
白亦宸微微颔首,道:“那是自然。不过,我倒是真有一件事,要请殿下帮忙。”
杨瀚挑了挑眉:“有意思吗?没有意思的事……本殿下可不干!”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
走之前,白亦宸迟疑地看了一眼杨瀚,道:“白亦盛那边……还请殿下盯着他,莫让他惹出事来了。”
杨瀚有些意外:“你居然不抓他出去?”
白亦宸语气平平:“我若是抓他出去,他再举报了殿下,那就不好了。”
杨瀚若有所思,道:“好像也有些道理……”
白亦宸笑道:“殿下早些休息吧,我先告辞了。”
杨瀚点点头。
等白亦宸一走,他忽然想起一事:对了!伙食太差了,能不能换个厨子的!?
-
时间过得飞快。
军队北上驻守北疆之后,剌古便时不时在大文的边境擦枪走火。
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先后在武城、尧城、密水一带交战,皆以小规模的战役为主,大文胜多败少,将领们会根据对方的作战方略,紧锣密鼓地调整打法,军队士气如虹。
捷报传回京城,百姓和官员们也为之振奋。
皇帝身子好些之后,便恢复了上朝,在朝堂之上,朝臣们见到形势一片大好,也不由得对杨昭交口称赞,更是对皇帝极尽奉承。
这一切,皇帝看在眼里,却笑而不语。
这段时间的后宫,还算风平浪静。
云瑶宫自然是忙的,因盛星云要筹办杨姝的婚事,于是涉及到杨姝大婚的所有的人,都要到云瑶宫来面聊,她整日都在见不同的人,就算想出去烧香拜佛,都没了时间。
杨初初除了偶尔去看看苏嫔,大多数时间,都留在了云瑶宫中。
她知道自己的时间可能不多了,便竭尽所能地陪着盛星云。
毕竟,娘亲是她在这个世界,真正意义上的亲人。
今日,做新娘吉服的人来了。
杨姝直挺挺站着,两只手平举,任由嬷嬷拿着软尺,给自己量身段。
杨初初笑着:“姐姐的腰好细呀!”
杨姝面色红了红,轻瞪了杨初初一眼。
杨初初嘻嘻一笑,她这个五皇姐,是越来越害羞了,杨姝越是害羞,她便越是想逗她。
“也不知道以翔哥哥穿上这吉服,和五皇姐站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呢?”杨初初歪着头,自言自语道:“哇!那个成语叫‘郎才女貌’吧!”
杨姝面上的红晕,延伸到了耳根,娇嗔道:“就你口无遮拦,等你回头嫁人的时候,看我怎么拿你逗趣儿!”
杨初初吃吃笑起来:“初初不嫁人,就陪着娘亲!”
盛星云眉眼轻弯,温温柔柔道:“女孩子哪能不嫁人呢?”
杨姝道:“就是!嬷嬷,一会儿给初初也量一下,把她的嫁衣一起做了得了!”
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连站在身后的竹韵,也忍俊不禁。
“公主!”桃枝从外面进来,见到众人都在,便行了个礼,然后,凑到杨初初身边,小声道:“来信了!”
杨初初眸色微凝,露出一丝惊喜。
她不动声色地起身,道:“初初去玩了,你们慢慢试呀~”
杨姝盯着她的背影,不服气道:“你别走呀,尺寸还没量呢!”
杨初初已经跑得没影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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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初初拿着信,一路兴高采烈地跑回了房间。
关上房门,她便将信封轻轻拆开,取出信纸来。
白亦宸一贯是用军中纸张,这纸张有些像牛皮纸,便于封存,也很厚实。
他的字迹工整又大气,笔触苍劲有力,洋洋洒洒一页读下来,实在是一种享受。
白亦宸一如既往地谈了些武城的日常,还有一些军中趣事。
仍然叮嘱她要注意身体,不要到处乱跑等等。
杨初初笑意盈盈地看着,看到末尾处,有一行小字——诚邀公主,同享春华。
杨初初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里面掉出一朵小小的干花。
杨初初下意识伸手接住,微微一愣。
洁白的花朵,被压得十分平整,已经基本风干了,但是已经带着些淡雅的香气。
指尖轻轻抚上花瓣,柔软、细腻。
好一份跨越千里的春华。
杨初初嘴角微微扬起,心中被甜蜜和思念填满。
她坐在桌案前,开始给他回信。
但奈何她没有提前准备干花,便自娱自乐地在信纸末尾,画了一朵小花。
写完信之后,杨初初便唤来了桃枝,当天便将信送了出去。
杨初初写完了信,想起许久没有去看皇帝了,便简单收拾了一番,起身出了门。
春景盎然,花草葱郁。
时至四月,一切焕然一新,处处宜人。
杨初初闲庭信步一般来到了太极宫。
行至太极宫内院,忽然有人伸手,拦住了她。
“七公主,皇上此时在处理要事,恐怕无暇见公主。”说话的人,是皇帝身边的李公公。
他一向不言苟笑,杨初初上一次见他,还是在周贵妃的储秀宫。
杨初初听了他的话,有些疑惑。
平日里,她都是入了内院,再由宫人通报,但今日却十分奇怪,连内院也不让入了?
杨初初扯出一个笑容,憨憨问道:“父皇在做什么噢?李公公去问一下父皇有没有空见我嘛……”
李公公面无表情:“七公主,请您别让奴才为难。”
杨初初嘟起小嘴,看起来生气了,她转了身,正要离开。
这时候,章公公自内院而出,他看到杨初初,眼神亮了一下:“七公主来看皇上?”
章公公对杨初初的印象极好。
杨初初点点头:“是呀……可是李公公连通报都不去呢!小气鬼!”
李公公面色微僵。
章公公是孟公公的徒弟,消息比李公公还要灵通些,他走近两步,低声道:“公主,皇上这会儿正在见一个重要的人……恐怕无暇接见您了。”
杨初初见他神秘兮兮地,便好奇问道:“是谁呀?”
章公公面色顿了顿,小声道:“奴才不能说……还请公主别问了。”
杨初初见他一脸为难,心中更是疑惑。
但她面上却笑着:“那好吧……我就在这外面玩一会儿,若是父皇再不召见我,我就回去了!”她说话娇娇的,十分可爱,连章公公也不忍拒绝了。
“那好,公主别乱跑啊……万一皇上生气了,奴才可担待不起。”
杨初初点头:“放心,我很乖的。”她挤出一脸老实巴交的笑容来。
章公公这才放心地走了。
杨初初于是百无聊赖地在内院门口,来回踱步。
她一会儿扯下一朵花,一会儿又拿大树叶扑蝶,过了一会儿,又去堆沙子,玩得不亦乐乎。
李公公依旧守在门口,见杨初初全情投入地玩着,便也没有说什么了。
杨初初一边用树枝拨着地上的沙子,一边不住地瞟向内院的方向。
在沙坑的斜角处,恰好有一道缝隙,能堪堪瞄到太极宫内院的殿门。
但这里离内院又有几丈距离,所以在她这里呆着,也没人时刻关注她。
杨初初神思悠悠。
如今大半的政务,都已经由杨昭接手了。
皇帝看起来只在大事上把关,一些细枝末节都不再过问了。
怎么又会偷偷见重要的人呢?
若是朝中大臣,不太可能约在太极宫见面。
能约在太极宫的,无非是后妃、皇子公主或者太医。
最近两年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皇帝的性格越发敏感和偏执。
先是全妃勾结白蛮,意图谋夺皇位一事,让皇帝充满了危机感。
后又迎来了周贵妃和宣王的背叛,虽然这事被压下来了,但杨初初知道,皇帝的心思相比之前,更是多疑了。
他之前对盛星云的试探,便是最好的证明。
而且他即便看起来再信任杨昭,愿意对他委以重任,只要一天没有立他为太子,那就还有无穷的变数。
毕竟,皇帝心机太过深沉。
杨初初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但她又不是很确定……于是便想了个法子等在这,想看看皇帝到底在搞什么鬼。
她懒洋洋地蹲在地上,忽然听得一声轻轻的响动。
门,开了。
杨初初不动声色内院看去——一个年轻男子,穿着一身黑袍,从殿内出来。
黑袍的帷帽严严实实盖在头上,看不清面庞,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冷傲阴鸷的气质,就连白天看上一眼,都觉得凉嗖嗖的。
杨初初面色微僵。
她偷偷挪近了几步,想看得更加真切些,但无奈那男子背对着她,半张脸都没有转过来。
他立在门口,似乎在和人说话,杨初初竖起耳朵听,却也听不到什么。
过了一会儿,那男子停止了交谈,下意识朝这边看了一眼,杨初初急忙转头,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等她再转回去时,那人已经不见了。
但杨初初觉得他的背影极为眼熟,脑中划过的一个名字,让她心头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