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兵营内, 伤兵们睡觉的呼噜声此起彼伏,烧水的茶壶咕咕作响,几位军医围坐在一起, 面色各异。
张大夫蹙了蹙眉, 道:“小灵啊,你莫要给吴大夫添麻烦了!”
他话虽这么说,但却没有明确否定女儿张小灵的请求。
王大夫一边喝着茶, 一边饶有兴趣地说道:“听说白将军生得玉树临风,英姿飒爽,别说是小灵,连我这个大男人都想去看看呢,哈哈哈哈……”
张小灵红了红脸, 有些期盼地看向吴仁仁。
吴仁仁自从入了伤兵营,得了张大夫不少照顾, 这会儿推辞,也有些不合适。
吴仁仁慢吞吞地咽下了口中的馕饼,瞧了她一眼, 问道:“你去了,想做什么?”
张小灵想了想,道:“吴大夫叫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吴仁仁秀眉轻扬, 勾起唇角:“好啊。”
张小灵见她这么快就答应了,顿时乐开了花, 急忙回到住处,挑选明日见白将军的衣服去了。
吴仁仁气定神闲地坐着,继续吃起了馕饼。
-
翌日一早,伤兵营已经开始忙碌起来。
吴仁仁帮一位老兵诊了脉, 嘱咐了几句,老兵认真听着,然后向她道谢。
吴仁仁点点头,又走向下一位伤兵。
她眼角不经意瞥到张大夫,便打了个招呼:“张大夫,小灵今日来了吗?”
张大夫刚刚帮一位伤兵完成了清创,听她这么一说,呵呵一笑:“来了来了!她一早就等在门外了。”
吴仁仁微微颔首,道:“我去找她。”
时间差不多了,她准备带着张小灵去白亦宸的主帐。
吴仁仁净了净手,便抬起帘子,出了主帐。
晨曦之中,一个红衣少女站在伤兵营门口,她头上挽了个极其精巧的发髻,仔仔细细描了眉,又擦了胭脂唇脂,看着比平时多了几分妩媚。
吴仁仁呆了一瞬,张小灵打扮得花枝招展,而吴仁仁不过一身素雅白裙,长发只用一根丝绦轻轻挽着,没有任何装饰,简直是两个极端。
吴仁仁轻咳一下,道:“小灵,我们走吧。”
张小灵笑了起来,露出可爱的小虎牙:“好!”
吴仁仁带着张小灵出了伤兵营的地域,穿过长街,向军营的方向走去。
张小灵一路都很是兴奋,缠着吴仁仁问这问那。
“吴大夫,白将军他凶不凶啊?”
吴仁仁慢条斯理答道:“不凶的……”顿了顿,她还补充道:“很温柔。”
张小灵眼中发光:“真的?”
吴仁仁认真答道:“真的。他尤其喜欢主动的姑娘,越主动他越喜欢。”
张小灵目光闪了闪,小脸色泛起一层粉色,道:“那……那我这样去看他,算是主动吗?”
吴仁仁淡淡笑了笑:“当然了……你还可以给他喂药。”
一想起给白亦宸喂药,吴仁仁就有些想笑。
张小灵看着吴仁仁微微勾起嘴角,也跟着傻笑了起来,重重点头:“好!喂药交给我吧!”
两人在人群中逡巡,不久之后便到了军营。
吴仁仁递上了牌子,又打开药箱让卫兵检查了一番,这才让吴仁仁进去。
“等等!”卫兵低吼一声,道:“你是做什么的?”
吴仁仁回头一看,张小灵被拦住了。
张小灵没有来过军营,这里的卫兵军容肃整,十分威严,她有几分害怕。
吴仁仁笑了笑,道:“大哥,这位姑娘是我的助手,一会儿要帮将军喂药的。”
那卫兵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张小灵,只见她生得人中之姿,但打扮得却很隆重,卫兵狐疑道:“你穿成这样,来喂药?”
吴仁仁轻咳一下:“大哥……”她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冲着卫兵使了使眼色。
卫兵恍然大悟:“啊!”他回应了一个“明白”的眼神,立即放行:“姑娘请!”
张小灵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吴仁仁道:“还不快走?”
张小灵连忙跟着吴仁仁走了。
她们还没有走远,两个卫兵便低声交谈起来。
“这白将军真是艳福不浅啊!受了伤还有人上赶着来喂药!”
“这算什么?听说白将军之前给一个姑娘写信,坚持了好几年呢!回了京城又得了七公主青睐,闹得沸沸扬扬;他自己府里还养着个貌美小妾,连在外面应酬都追上酒楼了……”
“果然是风流成性啊!”
“得了吧,咱们是羡慕不来了!”
两人声音不大,但是却被吴仁仁和张小灵听见了。
张小灵面色白了几分,小声道:“吴大夫,白将军真的这么花心吗?”
吴仁仁听了卫兵们的话,心情似乎很好,便道:“你自己猜。”
张小灵愣了下,她可怎么猜?
吴仁仁走得快,张小灵立即追了上去。
主帐门口,阿飞来回踱步,看起来很是着急。
“吴大夫,你可算来了!”阿飞一见到吴仁仁,便急忙迎了上来,顺手接过吴仁仁的药箱。
吴仁仁问:“怎么了?”
阿飞面色焦急,道:“今日一早,公子醒来之后,便非要去城头看看情况,我怎么劝都劝不住,他还不许我跟着,只命我在这里等着。”
吴仁仁面色一僵,道:“他怎么这么不听话?”
阿飞想起昨日白亦宸发烧之时,很听吴仁仁的话,想派人请她去城头劝回白亦宸,谁知道她已经离开伤兵营,直接来了这里。
阿飞叹了口气,道:“昨日公子中箭一时,在军营里穿得沸沸扬扬,大家都很是担忧,公子此去,也是为了稳定军心。”
吴仁仁皱了皱眉,道:“我去找他。”
“我回来了。”白亦宸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吴仁仁回眸一看,白亦宸穿着一身青玉色便服,从晨光中缓缓走来。
他五官精刻,眉目俊朗,但面色苍白,唇无血色,看着不像凡尘中人。
吴仁仁立在原地,凝视他一会儿,才福了福身:“白将军。”
张小灵看得呆若木鸡,直到吴仁仁用手肘捅了捅她,她才回过神来,给白亦宸见礼。
白亦宸抬眸,眼中没什么情绪。
“进来吧。”
白亦宸掠过两人,直接入了主帐。
主帐之中已经收拾干净,昨日的血迹已经消失不见,蔓延着一股淡淡的木香,掺杂着一点药味。
吴仁仁走上前,道:“白将军,民女为您看看伤口吧。”
白亦宸点点头。
他左肩受伤,于是右手轻轻解开衣带。
吴仁仁迟疑了片刻,伸手为他脱下外袍。
外袍里面的中衣,微微侵染出了血迹。
吴仁仁峨眉微拢,道:“拿药箱来。”
张小灵慌忙应声,急忙拿了药箱过来。
白亦宸瞥了张小灵一眼,道:“这位是?”
张小灵眼睛睁得大大的,心中慌乱,面颊烧热:“我……我……”
吴仁仁干脆利落答道:“她是我的助手,来帮将军换药的。”
白亦宸淡声:“有阿飞在就行了,不劳姑娘费心。”
阿飞上下打量了一下张小灵,顿悟。
阿飞急忙道:“姑娘,要不您去外边等吧?”其实无论在京城还是在北疆,对公子示好的姑娘都不少,公子一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片叶不沾身。
阿飞一拍脑门,方才他着急太过,居然忽略了这个姑娘,难怪公子会自己出声提醒。
张小灵面色更红了,又羞又尴尬,只得干巴巴道:“是……”
阿飞拎着张小灵出去,主帐内,只剩下白亦宸和吴仁仁两人相对。
白亦宸坐在榻上,吴仁仁坐在他的榻边。
吴仁仁盯着白亦宸发红的中衣,眉头就没有舒展过。
“伤口肯定裂开了。”吴仁仁声音闷闷的,有些不高兴。
白亦宸淡淡“嗯”了一声,似乎毫不在意。
吴仁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白亦宸面无表情开口:“有劳吴大夫。”
吴仁仁神色有些复杂,她无奈地收了目光,默默打开药箱,将换药的东西一字排开。
准备妥当之后,她又伸出手来,探向白亦宸的中衣,准备拉开的时候,忽然动作顿住。
吴仁仁眉头皱得更紧,道:“将军,血痂和衣服粘住了。”
必须把衣料剪开,再用药水浸染,然后小心地,一点一点取下黏住部分才行。
但这过程却是十分难捱的。
她回头去找剪刀。
白亦宸面色不变,淡声道:“无妨,吴大夫直接处理便是。”
吴仁仁停下动作,面色严肃了几分:“什么叫无妨?我昨日便说过,将军的伤口很深,如果不好好处理,可能会溃烂的,严重者会危及性命!”
白亦宸这才转过脸来看她。
自从他见到吴仁仁,她一直是一副惜字如金的样子,如今这样着急上火,他倒是有些奇怪了。
白亦宸凝视吴仁仁一瞬,道:“如今两国交战,我作为将领,稳定军心也是分内之事。给吴大夫添麻烦了,请见谅。”
吴仁仁小声嘟囔道:“谁要你道歉了……”
然而白亦宸并没有听清,他淡笑一下,道:“诊金方面,我会交代阿飞的。”
吴仁仁一听,下巴一抬,美目中有一丝火气:“我又不是这个意思!”
白亦宸有一丝疑惑。
吴仁仁气笑了,她定定看着白亦宸,道:“白将军若是真的想去城头,也可叫我来看一看,包扎好了伤口再去也不迟啊!伤口再次挣开,撕下衣服的话又会再次受伤,多疼啊!”
白亦宸眸色微滞,看向吴仁仁,她生气的时候,似乎声音比平时要清亮许多。
吴仁仁见他不说话,又道:“白将军平日里就是这样照顾自己的身子?”她一边剪他的衣服,一边小声絮絮叨叨:“您就不怕这样,会让亲近的人担心吗?”
白亦宸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眸中闪过一丝惊讶。
他盯着吴仁仁道:“我亲近的人,都不在。”
吴仁仁清秀的脸蛋,有些气鼓鼓的:“就算她不在。那你也不能骗她,说你一切安好啊!”
白亦宸看进她眼里:“你怎么知道我骗她了?”
这语气听起来有些危险,还有些强势。
吴仁仁面色一僵,结结巴巴道:“我、我猜的……”
她心虚地避开白亦宸的目光,放下剪刀,伸手按在他的伤口之上。
白亦宸眸色微凝,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吴仁仁惊愕一瞬,抬眸看他。
四目相对,暗流无声涌动。
“你到底是谁?”白亦宸问。
吴仁仁身子往后缩了缩:“我是吴大夫啊……将军是不是病糊涂了?”
白亦宸唇角勾起:“吴仁仁……这名字取得好啊,莫不是‘查无此人’的意思?”
吴仁仁心头微颤,偏过脸去,不肯看他。
吴仁仁嚅喏道:“我不知道将军在说什么。”
白亦宸一目不错地盯着她,身子向前倾,吴仁仁不由自主向后躲,白亦宸却伸手撑在她身侧,让她避无可避。
白亦宸的声音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怎么,还要玩当大夫的游戏吗?”
吴仁仁呆住,抬眸看他,一双美目饱含秋水,又有几分较劲的委屈。
白亦宸猝不及防地抬起右手,抚上吴仁仁的耳后,熟稔一拉。
一张假.面被扯了下来,细眉细眼变成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瞳孔幽黑,俏鼻挺秀,嘴唇嫣红,肤色如白雪,乌鸦鸦的黑发浓密如墨。
什么叫光彩照人,白亦宸在这一刻,深切地感受到了。
他眼中溢出惊喜,肉眼可见地展开笑意:“初初!”
杨初初后仰身子,手撑在背后的床上,她被白亦宸半圈着,面上有些羞恼。
白亦宸欺身上前,想伸手抱她。
杨初初没好气:“让开!”
之前将她弄晕了送走,这会儿又想重归于好?门儿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