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珏看她的目光太过沉,姜黎越靠近他,心跳便越快。
到他身侧时,又闻到了那股若隐若现的似麝似竹的淡香,盈盈绕绕飘荡在风里。
她莫名想到自己生病时做过的梦,脸颊一烫,眼神便带了点儿躲闪。
霍珏垂眸看她:“阿黎躲什么?为何不看我?是我生得比方才那位公子难看?”
“我哪有躲?”姜黎忙把视线挪回来,对上他黑漆的眼,“还有,你怎会难看?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比你更好看的人了。”
低沉的笑声在少年的胸腔里回荡,他的阿黎怎么这么招他喜欢?不禁逗又老实得过分。
知她脸皮薄,霍珏笑了声便不笑了,转而问她:“一会看完龙舟赛,阿黎可是要回去酒肆?”
姜黎颔首:“要的,我要回去帮娘酿些高粱酒。”
“那我与阿黎一块走。”霍珏道,“我同山长说了,看完龙舟赛便回去药铺。”
姜黎自是应好。
两人说了没一会话,远处便传来一阵“咚咚咚”的擂鼓声。
龙舟赛开始了。
姜黎赶忙回去看棚看赛龙舟,最开始她还忍不住往霍珏那瞄几眼,可很快便被河里的龙舟吸引住了目光。
鼓声轰隆,龙舟号子高亢昂扬,看得众人群情激昂,心潮澎湃。
姜黎看得目不转睛,偶尔还会随着那龙舟调子情不自禁地“嘿哈”两声。
霍珏双手搭着栏杆,目光落在姜黎唇角的笑靥上,也跟着很轻地笑了下。
正当两艘龙舟在护城河这头赛得如火如荼时,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悄悄从城门驶进了朱福大街。
车轱辘晃晃悠悠地转了几圈,不多时便在街头的客如云客栈停下。
跑堂的小二见门前停了辆灰扑扑的马车,忙去门口迎客,一抬眼便见一位上了年纪面色肃穆的老嬷嬷搀着一位戴帷帽的女子下了马车。
那女子身姿窈窕,露在外头的一双柔胰欺霜赛雪的白。
微风轻拂,帷帽上的纱幔被吹开了一角,露出了女子淡粉的樱唇以及一截小巧精致的下颌。
店小二看直了眼。
明明没看清女子的长相,却隐隐觉得这定是位不可多见的大美人。
店小二还想多看几眼,忽然心头一跳,余光瞥见一道冷漠的目光。
这才注意到方才赶马的郎君已经系好马,走了过来。
店小二看到这位郎君,神情又是一愣。
眼前的这位郎君生得高大俊美,面如冠玉,象牙白的小冠簪住半数乌发,露出了光洁的额头,额头之下,一双深邃的桃花眼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店小二心头又是猛烈一跳,脖子处像是有寒风掠过,忙躬身,上前殷勤道:“几位客官是要打尖还是住客?”
那贵气逼人的男子淡淡开口:“两间最好的上房。”
-
那厢。
龙舟赛结束,员外府的林管家领着十数个小厮婆子抬了粽子过来,在看棚里给路过的百姓们发粽子。
这也是员外府每年常有的善举了,一到端午中秋这些传统节日,便会上街分派吃食。
护城河两侧的看客像浪潮似的涌向看棚,不多时,整个看棚便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几个膀阔腰圆的婆子叉着腰在一边喊道:“排队!排队!人人均有份,莫要哄抢!莫要踩踏!”
可那些个百姓哪里听得进去,生怕来晚了便拿不到粽子了,个个都拼命地往里挤,几个壮汉骂骂咧咧地推搡起来,一时乱成一锅粥。
姜黎被困在里头,出又出不去,眼见着场面愈来愈乱,甚至还被人绊了一脚差点磕到头。
正急得背心冒汗之时,一双手臂倏地从旁边伸了过来,将她牢牢护住。
“阿黎,我带你出去。”
少年宽肩窄腰,个头比旁人高出一大截,明明周遭人声嘈杂,可有他护着,姜黎便感到心安,仿佛这世间再没人能伤到她。
把姜黎带出看棚后,霍珏转过身,细细打量她,问道:“可有哪里弄伤了?”
姜黎笑着摇头,还甩了甩手以示安好:“我好得很呢,方才是因为找不着你了,才有点心慌。”
霍珏默然一顿。
方才竞渡结束,童生们便勾肩搭背地回了书院。
领着童生们出来看龙舟赛的先生寻霍珏说了会话,就耽误了这么片刻的功夫,霍珏再回来时,姜黎已经被困在看棚里出不来了。
霍珏想到方才小姑娘慌慌张张的模样,心像是被什么细细尖尖的东西擦过。
他垂下眼,看着她,认真道:“以后找不着我了,便在原地等着,等着我来找你,我会找到你的。”
我会找到你的。
姜黎呼吸一轻,总觉得霍珏说这话时沉着许多情绪。
与他对望片刻,她细声道了句“好”。
因是节日,今日的桐安城热闹得紧,杨记酒肆也坐满了出来吃酒的人。
把姜黎送回酒肆后,霍珏刚走到药铺的大门,便见沈听从侧门的小巷里走出,面色激动道:“二少爷,大小姐到了!”
-
客如云客栈。
佟妈妈刚搀着卫媗进屋,一扭头便见薛世子跟着走了进来,显然是有话要与卫媗说。
她不是个没眼力见的人,给卫媗摘下帷帽后,便道:“大姑娘,我去给您打点水过来净脸,顺道去买些好克化的食物给您垫垫肚子。”
说罢,朝薛无问福了福身,走出屋去,细心地阖起门。
门刚一合拢,薛无问便上前搂过卫媗的腰,吊儿郎当地坐上一边的床榻,笑着道:“你与佟妈妈趁我不在国公府,偷跑出府,还不许暗六、暗七跟着。你做这些事,我都没生你气,你这会儿怎地还给我甩脸子看了?”
卫媗从进了客栈便没看他一眼,这会被他一双手臂死死箍在怀里,也不挣扎,别过头冷声道:“我去哪难道还得经过你同意不成?薛无问,你真拿我当你的妾了?”
薛无问笑了下,笑得一双桃花眼水光盈润,含了情一般。
“小没良心的,你扪心自问,我是拿你当妾,还是拿你当祖宗?”
卫媗扭过头看他,入目的是男人温柔的笑与多情的眼。
这男子生了具格外能骗人的皮囊,天生一双勾人的桃花眼,便是不笑,眼里也是温柔的。
一旦噙了笑意望着你,那就像这天地间只钟情于你一人一般,深情到海枯石烂。
盛京多少小娘子被他这具皮囊给骗了。
卫媗抬起拳头砸他胸膛,狠狠道:“你见过谁把自家祖宗囚禁起来的,还派了暗卫盯着,不许她离开半步?”
这一拳头砸下去,男人痛苦地闷哼了声。
卫媗微楞。
她天生体弱,从娘胎里带了病,方才虽用了力,但对薛无问来说,也不过是挠痒痒的劲儿罢了。
哪能把他砸得面露痛色?
卫媗犹疑道:“你是受伤了?还是在演戏?”
薛无问垂下眼,掩住眼底的眸色,而后便捉住卫媗的手,去解他的衣襟。
“你做什么?”卫媗脸颊一红,想抽回手,却挣脱不得。
薛无问拉着她的手将衣襟往下一扯,低声道:“给你看看我是不是在演戏。”
卫媗的动作顿住了,目光直愣愣地盯着他胸口。
那里缠着厚厚的白棉布,此时棉布上已经渗出了血液,洇出一片暗红。
“皇上在西郊狩猎,我是锦衣卫指挥使,不受点伤,怎能出来找你?放心,我就往胸口、射了一箭而已,也就病个三两月。”薛无问松开卫媗的手,低下头去亲她的眼,“小荔枝,不是我要囚着你,是你的身份不允许你离开国公府。”
“我知你想念亲人,但这位凭空出现的弟弟究竟是不是卫瑾还未可知。你怎能如此鲁莽地跑出国公府?你可知为了追上你,我跑死了多少匹马?”
男人一脸云淡风轻,但说话间的语气明显比从前要虚弱许多。
卫媗眼眶一红,抬起眼道:“你这个疯子!”
她故意选了皇帝去西郊狩猎的日子离开国公府,为的就是拖住他。可他为了出来,竟然直接往胸口、射了一箭!难怪他这一路上脸色这般难看!
薛无问盯着卫媗发红的眼眶,轻轻一哂:“我都伤成这样了,你可还生我的气?”
“你快将衣裳穿好,”卫媗故意冷下脸,从他身上下来,不去看他的伤口,“我让嬷嬷给你寻个郎中。”
“不必,赵遣已经在路上,再两日便能到。”薛无问慢条斯理地理着衣裳,眼睛却始终盯着她,“你的身体不能断药,回去盛京的路上,有他在,我也能放心些。”
卫媗定定看着他,抿了抿唇,道:“我不回去盛京,以后阿珏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
佟嬷嬷有心要给自家姑娘与世子多点时间说话,索性到客栈外头去买吃食。
挑挑拣拣选好了滋补的汤羹,拎着食盒一出来便看到一个芝兰玉树的少年从街尾处走来。
年过半百的老嬷嬷浑身一僵,“啪”一声,食盒重重坠在地面。
半晌,佟嬷嬷捂着嘴,眼泪汹涌地夺眶而出,“小公子……”
客栈里,薛无问在听到卫媗的话后,惯来含笑的眉眼终是冷了下来。
“我竟是连一个不知真假的弟弟都比不上?”薛无问自嘲一笑,“卫媗,是不是随便一个阿猫阿狗在你心里的位置都比我高?”
卫媗攥紧手里的帕子,原本便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在这一瞬间似乎更白了。
恰在此时,房外的长廊传来一道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叩响。
“阿姐,是我。”
卫媗双手微颤,淡青的手帕从手里脱落。
她疾步走向房门,双手用力一拉,开了门。
门外的小郎君修长挺拔,从前身高只到她耳际处,说话的声嗓亦是脆脆甜甜的。
可如今,她已经需要仰着头才能看到他的脸了,那张精致俊美的脸隐约能看到从前的轮廓。
这六年来,她安安生生窝在无双院里养病,可她刚满幼学之年的弟弟却在外颠沛流离,也不知受了多少苦。
卫媗眼泪跟珍珠似的一粒一粒掉下来,她踮起脚,紧紧抱住霍珏,身体因着激动的情绪甚至微微发着抖。
“阿珏,对不住,姐姐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