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秦家寨还是有年猪的, 开年后不久就被安排过的嫂子们,四月份就去双峰镇上的养猪场买了十几头小猪回来,养到现在已经很肥硕了。
但是秦家寨现在有三百多号人, 这十几头猪可不够分,所以寨子里等着吃肉的小孩儿们,每天都去喂猪。
看见东西就吃,不知饱胀的肥猪直接被撑吐了。
大人们气的把这群小孩儿撵走,“再胡闹过年就不给你们肉吃, 让你们干看着。”
大人们比小孩儿实际, 猪肉是有数的,想多吃肉还是要去山上多找找野鸡野兔子。能抓到野猪就最好了。
秦林摇摇头, “我在这里住了几十年,除了小时候见过一次野猪, 这么多年就没见到过。”
杜明激动倒,“那挺好呀, 说明野猪藏得严实, 这么多年都没人去捕杀, 野猪群不定壮大到什么地步了,那些都是肉啊。”
秦构不想搭理这个没常识的傻子, 你以为野猪是你家猪圈里养的,你想吃肉拉出来捅一刀就有肉吃?
“我们平日里没见到野猪, 只能说明野猪在深山里。”
有个教授说,“听说野猪都是一家一群,最多也就四五头?”
“那更好,我们给一锅端了。”
秦森提醒这位大兄弟, “深山不仅有野猪、野鸡、野兔子, 深山还有老虎。”
“老虎?”杜明问道, “老虎不是在东北吗?”
杜老爹看傻儿子不顺眼,“没见识的,除了东北有老虎,西南地区也有老虎,华南虎听说过没有?”
杜明一脸紧张,“那我们每天上山不是很危险?”
秦森安慰他,“不会不会,咱们后面山上目前只有一窝老虎,我们家都认识,只要咱们不进深山就不会遇到。”
“你咋知道?”
早就听秦家小孩儿们科普过的杜伟业,又给他爸科普一遍,反正就是后山上那个叫阿黄、阿花和黄小花的老虎一家,都听少族长的话,进了深山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肯定不会出来。
“你们秦家真是什么人才都有。”
秦森得意想抖腿,那可不。
山上的野猪没想头,那去外面买行不行?不是他说大话,在这个小地方,他算得上顶顶有钱的人。
“山下可以去,我还想去给我家乖宝买一些酒回来。”
乖宝想自己酿酒,但是今年粮食紧张,估计不行了,只有等明年再看看。
“说好了,到时候叫上我。”
“行。”
这晚月明星稀,吹拂过来的晚风越来越凉了,大家聚在一起吹牛皮,吹着吹着就觉得冷飕飕的,赶紧回被窝里躺着吧。
现在天气还没到腌肉的时候,秦家人商量好了,等腊月再去镇上,现在这段时间,还是去山上抓兔子,抓野鸡实在。
大人们上山抓野物,一群半大小子就去后山河里抓鱼。
秦浩他们现在抓鱼特别熟练,再加上现在他们后山河里还有船,十几个大小伙儿,把船开远一点撒网,都是撒那种大网眼的渔网,五斤以下的鱼都被漏出去了。
就这样,他们每天打回来的鱼也不少,多的时候两三百斤也是有的。
“咱们以后去河里捕回来的大鱼,都拿去晒鱼干,做腌鱼,山上水潭里的鱼,留着大家想吃鲜鱼的时候去抓。”
“这样挺好的。”
这段时间家家户户都在做腌菜、腌鱼、腌兔子等等,寨子里的盐巴不够用了。
“族长,我们什么时候去山下?我们家盐缸子见底了。”
“就是,我们家也没有了。昨晚上做饭没盐,我老婆去隔壁老三家抓了一把回来。”
秦炅招呼大家,“行了,想去就做个统计,咱们明天就去。”反正离腊月也没差几天了。
夏月听到外面说明天要去镇上,她洗干净手去找婆婆,他们夫妻明天也要去,要买的东西有点多。
秦清叫住妈妈,“我翻年都十二岁了,不用找奶奶,你们不在家我一样能照顾自己。”
“你是会做饭还是会洗碗啊?不找你奶奶,饿着肚子在家等着我们?”
秦清心想,不是您啥都不让我做的吗?
好吧,她自己其实也懒的动手。
夏月没搭理女儿,跑了一趟婆婆家,婆婆还需要一些东西,她都给记在小本本上。
秦森傍晚从山上下来,进寨子里就听说明天要去镇上,他回到家,跟媳妇儿说,“我们明天先去黑市看看那个老头儿在不在,不在的话我们去他家看看,买些酒回来,至少也要十年以上的。”
他们家原本存的满满当当的酒,好几年前回宝山县的时候拉走了大半,那几年没有好酒酿新的药酒,一直喝原来的,基本都给消耗完了。
秦家寨这里还留下一些,都是当时女儿要留下的,大部分都是风湿酒,那么一点点,也不敢放开喝。
再有,这次从北京跟来的几个教授里面,有好几个好酒的,知道他们家有好酒,时不时就想来家里蹭一杯。
人家也不白要,每次来还送块儿布料,送支笔啥的,就想喝一杯解解馋,也不带走,秦森真不好意思撵人走。
特别是方简和裴永志,这两人都在唐家喝过他们家的酒,偶尔来蹭一杯,秦森就冲着和唐家人的交情,也不能不给。
秦清想了想,“前几年日子不好过的时候,他应该没少卖,估计他家存货也不多了。咱们家不是有船吗,到时候开船去赤水河那边绕一绕,说不定能买到不少好酒。”
“赤水河不宽吧,水路窄了我们的船可能进不去。”
“等等吧,等明年丰水期的时候,可以去试试。”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秦家寨的小孩儿们还在梦乡里,家里的大人们都已经出门了。
秦家人已经走惯了下山的路,几个小时山路跟玩儿一样,秦构、杜明和方简他们却有点吃不消,第一次从后山到秦家寨那条路,即使拿的东西不多,都把他们累憨了。这次去镇上买完东西,还要负重上山,想想就觉得脚耙手软。
“咱们先去镇外面搭棚子,今天不回去,明天买完东西再走。”
来的时候就考虑到新来的人不适应,特地提前一天到镇上,让他们可以休息一晚上。
镇上有大小集的区别,黑市却没有,大家安顿下来后,秦森他们几个,分成好几拨去西边的山上。
去黑市的路上没遇到什么人,到进山的口子那里,秦森遇到了上次那个熟人。
看到秦森,人家特意说了句,“那个老头儿这段时间一直没来。”
“知道了,谢谢兄弟关照。”
那人摆摆手,这都是小事情。
秦森走在前头,从这条小道进去,黑市里面物资还是挺丰富的,秦家人这次采购最多的就是盐巴,其次才是一些生活用品,以及肉食。
“我们没有准备,这么多盐巴今天可拿不出来。”
秦构递了一支香烟过去,“兄弟,帮帮忙,我们住的远,好不容易来一趟,一次至少要买几个月的,一个村,几百口人,你想想要多少数儿?”
那人接过香烟,放在鼻子前深吸一口气,一脸愉悦地把烟夹在耳后,“我们都知道,好些来我们这买高价盐的都是没有票的。”
“兄弟你们见多识广,肯定知道,咱们这地方穷,吃不起肉菜,只能多做点腌菜下饭,盐巴可就更不够用了嘛。”
那人一脸赞同,这句话说到心坎儿里去了,现在家家户户都是这样过日子的。
那人拍着胸口答应,明天送四百斤盐巴过来,秦构直接说,一千斤。
一千斤?一个村几百口人,分下来每个人也才一两斤的份额,也吃不了多久,没毛病。
听完秦构分析,那人也不觉得他要的多,直接一口就应下。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这是自贡那边出的好盐,价格可不便宜。
秦构为了做实自己穷人的身份,以及和身上的破棉袄相匹配,压价压的那叫一个狠。
好在他给的价格也没到人家的底线,最后还是成交了。
杜明认识秦构这么多年,第一次全程围观这个老邻居做生意,他不得不赞他一句,“你能白手起家开起一个大厂,还真不是凭运气,这是有真本事啊!”
秦构乐得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好说好说。”
秦构没有告诉杜明,他这样的水平在秦家不算什么,那个教秦构生意经的族老才是真厉害。
当年还是战乱年代,那位族老硬是凭着五根金条的本钱,把秦家主支的财产翻了一倍,人家还能好生生地活到六十来岁,现在还在秦家寨里养老呢。
不过,这些话就不用给外人说了。
买完盐巴,秦构就不说话。买猪肉是另外一个族人去谈的,他披的是穷人的皮子,不适合去谈买肉这么高端的事儿。
杜明凑过去听,这个秦家人说他是城里来的,有票都买不到肉,他下乡来看看,价格不是问题,关键是肉要好。
啧啧,他现在算是明白了,他就是个傻大个,除了会投胎,啥啥都不行。以后要对老爹老娘好一点,感谢他们把他生出来,还没有兄弟跟他争财产,这就是真爱了啊!
等天黑了,秦森叫上堂哥们,拿上扁担去找卖酒那个老头儿。
老头儿家确实还存了些,地窖里数一数还有五百斤左右的酒水,但老头只肯卖他们三百斤。
“我不能都卖了,多少要给儿孙留一些。”
“行,你卖多少,我买多少。”
商量好后,给完钱,几个人趁着夜色,挑起酒坛子就走。
一大群人挤在棚子里,没地方躺着睡觉,大家只能靠在一起打个盹,天亮了就去买东西。
供销社、百货商店、粮铺、肉铺,门口挤满了人。他们去的早,人多,有钱又有票,他们买完东西一走,供销社的货架清空了大半。
其他针头线脑的东西买了一些,秦家人就准备走了,他们收棚子的时候,夏月遇到了去镇上买东西的朱红。
好多年没见,朱红也一眼认出了夏月,还热情地朝夏月打招呼。
朱红问夏月有没有肉票和糖票,夏月直接说没有。
肉票原来是有的,他们都给族里了,有肉票,定肉要便宜一些。他们难得来一趟镇上,与其放着过期,还不如拿去用了。
朱红以为夏月是有票,但是不愿意换给她,心里马上就不乐意了,说了几句不阴不阳的话,扭头就走了。
高芳走过来,“怎么了?我听着你们起争执了?”
夏月摇摇头,“她想换肉票和糖票,我没给。”
高芳冷笑一声,“呵,真当自己是个人物,她要,人家就要给?”
“算了,以后也见不到,走,赶紧收拾东西,我们去拿肉。”
这一趟回去的行程,如杜明、方简他们那所料,累的他们快趴下了。
半路歇息的时候,秦构走过去,踢了一脚瘫倒在地的杜明,“还行不行啊?你这里就五十斤盐巴,真这么累?”
杜明勉强张开嘴,“太累了,我这辈子都没这么累过。”
秦构笑道,“要不我们换换,我那一背篼里装的是猪肉,你不是想吃肉吗?搬回去就有得吃了。”
“我不换,你那里有七十多斤吧,比我还重。”
秦森给杜明送来半瓶水,“你这算啥,我可挑了一百斤酒。”
“哎哟,可累死我了。”
“别嚎了,赶紧起来,动动手脚,再休息一会儿咱们就要走了,天黑之前如果赶不到家,那就更麻烦了。”
上山的路不好走,到最后,杜明只觉得自己像个没有思想的机器,绳子勒的肩膀发红他都没感觉,两条腿机械地往前挪,耳朵轰鸣,他只听得见心脏咚咚的跳动声。
晚霞满天,飞鸟投林,这些美景杜明什么都看不见,他只是机械地埋头往前走。
他走着,走着,肩膀上的重担突然被谁卸下来,杜明茫然回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秦森看他这傻样,拍拍他汗湿的背,“我们到家了。”
“到,到啦?”
“到家了。”
杜明一屁股坐在地上,要不是周围都是孩子,四十多岁的人,恨不得嚎啕大哭一顿!
生活,简直太难了!
秦清也跑过来看大家买了什么东西回来,瞥了杜明一眼,看到他努力把眼里的泪花憋回去,她好险没笑出来。
默默转头,假装没看到。
“哎呀,这么多肉啊!”
“是啊,那些人还是很有生意头脑,我听说他们在山里圈了一块地养猪,猪肉贵了点,但还是好买。”
“盐巴也买了不老少,就是糖少了点。”
“这有啥,等明年夏收小麦收回来了,我给大家做麦芽糖。”
“那感情好。”
杜大嫂把杜明拉起来,“辛苦你了,下次去镇上买东西,换我去。”
杜明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吐了一口浊气,“不,我去,去镇上路远,背着东西更不好走,别累着你。”
杜大嫂笑了,“走,去领我们家的东西。”
盐巴、酱油、醋这些东西,每家每户都有,买回来的酒有几家分了几斤走,剩下的全部都送到秦清家里。
剩下的两百多斤酒,除了五十来斤三十年份的,十斤五十年份的,剩下的都是十年份的。
秦清决定,把三十年的和五十年的存起来,十年份的可以多分一些出去。
有了好酒,第二天,秦清拉着爸爸上山。秦火早有准备,吃了早饭就在她家院子等着。
秦火等了一会儿,秦浩、秦洋他们也来了。今天要挖的东西太多,找他们帮忙搬药材。
对,找药材小能手秦清就是这么自信!
这一天秦清没闲着,连午饭都是在山上吃的,等她下午回家,院子里被各种药材堆满了。她的伯娘们,婶婶们,都在帮着洗药材。
家里的簸箕不够用,其他人家有多余的,都给送过来,让她先用。
等秦清把家里两百多斤酒处理好后,已经到了杀年猪的时候了。
今年人多猪少,就不吃杀猪宴了,大家把肉领回家,想吃什么自己安排。
秦清家分到的肉,大部分还是用来做腊肉、风干肉、腌肉,保存的好都可吃到明年秋收。
夏月留了十斤左右的鲜肉,五斤用来做坛子肉,剩下的五斤留着过年的时候吃,用盐腌着,放十天半月都不会坏。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儿,好在有族长和少族长在,他们都逃过了一劫,全家老小都好好的,还能有菜有肉地过一个安生的年,必须要好好拜一拜祖宗。
过年祭祖,大门洞开,秦构他们这些早就分宗出去的秦家人,也能站在大门外面,对秦家祖宗鞠一躬,多谢他们的恩德和庇护。殪崋
秦家寨其他人家,知道秦家在祭祖,这时候都不会出门。
杜明家的饭桌上摆着腊肉、蒸腌鱼、香肠、板栗炖鸡、红烧土豆,他一边吃一边唠叨,“有家族庇护多好,我要是秦构,铁定不会分出去。”
杜老爹抿了一口好酒,不搭理碎嘴子的儿子。
他这辈子啊,就这么个儿子,舍不得打舍不得骂,虽然不是败家子,但也不算什么大人物。
搬到秦家寨这小半年,儿子还算勤勉,能操心一家吃喝,嘴上叫苦叫累,该做的事儿一样都没拉下,能这样,他就很知足了。
虽然有时候,心里还是忍不住羡慕秦家这样鼎盛的大家族。
祭完祖后,大家各回各家,秦森和夏月拉着女儿,笑呵呵地跟族老们拜年,等着后面的爹娘,一起回家吃年夜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