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族二公子,全天下目前唯一一只九尾红狐。
宿无忧。
正如他名字所寄托的那样,这小公子打小就是妖族手中的掌心宝,轩辕坟那堆老家伙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月亮都摘下来塞进他怀里。别说远门了,八百年来他可能连妖族领域都没出过几次。
这种养尊处优的小公子,竟有胆量跑到这儿来装出头鸟,这是姬衔羽始料未及的。
她本打算今晚抓了他就悄悄离开。
这下好了。
还悄悄个鬼了。
姬衔羽深深地吸了口气,洗碧连忙蹭过来给她倒了杯果饮子,害怕帝女殿下就这么血压升高噶过去。
下方的闹剧还在继续,对面的知府老爷看宿无忧的眼神陡然一变,那是被虎口夺食的阴冷与不爽。宿无忧却全然没管对方浓浓的恶意,只专心致志地看着台上的苑棠。
苑棠低着头不说话,只有嘴唇的颤抖能彰显她此刻并不平稳的心情。倒是她身边的老鸨都快被天降大馅饼给乐疯了。此刻,这中年妇女正努力克制着激动,不让知府大人看出端倪来。
“老身替苑姑娘在这里谢过公子,”老鸨显然是用尽了浑身力气,才作出为难的样子,“可是您也知道,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老身也不好驳了知府大人的面子......”
“一千两不够,那就一千二百两,一千五百两!”妖族的小公子坦坦荡荡地站在众人视线之中,毫不犹豫开口,报出一个个惊人的数字,“本公子不差钱,本公子今日只要这个人。”
大厅内哗然声更响,聚集的人也越发多,闹哄哄成一团。
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从惊讶变成了好奇,毕竟,谁不想看富家公子与知府老爷同抢一花魁的戏码呢?
不出意外,明日锦州城内,大街小巷都会流传起这则精彩程度堪比话本子的佳话。
听着那一个个令人讶然的金额数目,姬衔羽沉默不语。
包厢内气氛好似死寂,温度逐渐降至零点,朱红洗碧吓得直接端正坐好,靠在一起瑟瑟发抖。
场面胶着之时,对面的知府咬了咬后槽牙,起身站起,故作友善地冲宿无忧笑道:“虽不知这位是谁家的公子,但君子成人之美,既然公子如此爱慕苑棠姑娘,本府愿忍痛割爱。”
这就算是给彼此一个台阶下了。
毕竟他好歹也是堂堂一个知府老爷,三妻四妾基本配置。若是在青楼跟个年轻人抢妓子的事真被传出去,那着实有点太难听些。
姬衔羽坐在帘幕后头一言不发,只掀起眼睛观察各人神态变化。
但见宿无忧狐疑地望着知府还没表态,台上的苑棠却先悄悄松了口气,刚刚还紧绷的姿势也些微松懈了下来。
那老鸨自然是乐不可支,毕竟两方大财主争起来,谁赢了她都不吃亏。
老鸨半是催促半是欢喜地将垂眸不语的苑棠带下了高台,转眼间锣鼓笙箫声又响,紧接着下一位娇俏玲珑的姑娘上台,又为底下人群献上歌喉。
人群再度欢呼起来,刚刚的小插曲好像只是为今晚的欢庆增加几分戏剧化,并不妨碍那些观众继续沉溺于纸醉金迷的风月情场之中,好似甘愿死在温柔乡里。
眼见着那老鸨推搡间将苑棠带入了后台,姬衔羽若有所思地伸二指敲了敲桌子,轻声道:“朱红。”
“是,殿下。”
朱红毫不犹豫地站起身,纤细身体骤然间化为一道轻捷迅疾的赤红色飞禽幻影,眨眼间便飞出了帘幕之内,悄无声息地朝着苑棠与老鸨消失的地方而去。
两人目送着赤红飞鸟的影子没入墙壁之内,消失不见。洗碧低声询问:“帝女可是已有对策?”
姬衔羽不置可否,指尖又敲了两下桌子,似在思忖什么。
半晌,她扯了扯嘴角,流露出几分近乎是讥讽的意味。
“这锦州城,倒是比我想象得要有趣得多,”帝女环顾周遭群情激动的人群,目光淡淡,“但看此情景,怕是不能急着回神域了。”
“今晚给那群废物传讯,就说我前赴十万群山视察,这几日让空侯神君暂且代理白玉京事务。”
“若是有人胆敢在此期间做什么小动作,就都给我滚去下界当土地神。”
洗碧微顿,知晓帝女生了培养后辈的心。
“是,殿下。”她轻声应道。
接下来的欢宴的确再无什么看头。
唱唱歌弹弹琵琶,中途还有点互动和变戏法,人群也再不像花魁出场那般狂热了。
另有几个姑娘的过夜权被拍走,顶天不过一百两白银,也算一笔小钱。
这场表演直到半夜方才散场,白天还要工作的人们纷纷离去。唯有那些游手好闲的公子哥们尚且在举杯畅饮,场面依旧热烈。
宿无忧来此没几日,就因财大气粗结识了一堆狐朋狗友,被人捧在了最主座。
然而过夜没半个时辰,他喝几口酒,便称自己不胜酒力要去歇息,就急着要走。
那些纨绔公子哥个个都是情场老手,哪能不知道宿无忧要去干什么,调笑打趣着说他美人在侧,连酒都顾不得喝,乐都顾不得听了。
宿无忧脸颊微红,却没反驳,只是揣了几包精致点心,兀自离开了酒桌。
外边还都是些喝酒取乐游戏花丛的浪荡子,见宿无忧出来,纷纷都想端着酒杯过来,同他结识一二。没承想宿无忧走得很快,顺楼梯左拐右拐,几下就不见了身影。
这二公子平时也没少来风月楼,常用的房间就在五楼,老鸨早已为他提前备上。
他四下里张望,见左右无人,这才敢偷偷摸摸推开厢房的大门。
抬眼一看,布置精巧细致的大房间内,已坐了花魁娉娉婷婷的身影。
彼时厢房内窗户大开,苑棠就那么静静地坐在窗边看风景,红裙曳地好似飘零花瓣,无端带了不属于此间的寂寥。
听到了门口响动,花魁这才转过头来,冲宿无忧温婉地笑了笑,似愧疚道:“今日,又让公子破费了......”
宿无忧反手把房门反锁,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杵在门口,束手无措得好像被老师罚站的学生。
听了苑棠隐隐内疚的话,他这才连连摆手,脸颊连带着耳朵腾得一下就红透了。
“不,不破费,”小公子结结巴巴地辩解,“就,就是几个月的零花钱而已。”
说着,宿无忧手忙脚乱地把带来的糕点放在桌上,不敢看苑棠那双含笑的眸子,只偏着头小声道:“我,我不碰你,你,你别怕我,我买你也是情急之举,实在是对不住......”
苑棠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
红衣的花魁靠在床边,黑发如瀑间被夜风吹起,双眸里含着暖融融的笑意:“我都知道,谢谢你,小公子。”
她的声音轻柔,宿无忧不好意思似地抓了抓头发,抬头看向那绝色的美人。
厢房窗外正对着一棵盛开得极繁盛的红棠树,风吹过时携卷了棠花的香气,好似某一场不愿醒来的梦境。
苑棠双眼里是那繁盛花树的倒映,轻轻的声音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叹息。
她说:“这棵树,当年还是我母亲带我栽的。”
“你瞧,如今长得多好。”
宿无忧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得偷眼瞟着苑棠神态,吭哧吭哧半天,干巴巴地说:“嗯,好看!”
随后又觉得自己说话太僵硬了,小声递补了一句:“跟你一样好看。”
大概是他表情言语太笨拙,苑棠闻言竟笑出声来,那下垂的眉睫似乎也生动活泼了不少。
“承蒙公子夸赞,”花魁笑得很柔和,“苑棠大抵,只有这张脸算得上出类拔萃了。”
“怎么会!苑棠姑娘是我见过最心善的人!”
宿无忧着急了,几步走到她面前,掰着手指头给她数:“而且你跳舞也好看,锦州城有那么多人喜欢你,你声音也好听,你......”
他傻了吧唧地站在花魁面前数,苑棠就那么含着笑听。
不知道数了多久,宿无忧的声音越来越小,那双纯澈的眼就那么盯着花魁看,似乎带了些别的意味。
终于妖族的小公子深吸一口气,退后几步,郑重其事地、像是用尽自己浑身力气般开口。
“苑姑娘,等过几日,我带你走,行吗?”
苑棠眼里不易察觉地滑过一丝诧异:“带我走?”
“嗯,带你回我的老家......那里山清水秀,没有人能找来,”宿无忧低着头,好像有些纠结地搓了搓手掌,小声说,“我家长辈很宠我,也不会说什么的......”
“在那里,你就再也不用担心那些人,那些人对你动手动脚了。”
“我想......带你走。”
苑棠静静地望着他,似乎是想从他的口吻与表情中判断他此言是否真心。两人一时无言沉默片刻,苑棠笑了笑,侧过头去看窗外的大红棠树:“公子若是想打趣我,也不必如此。”
“我,我没有在打趣你!我是真心的!”
宿无忧神情焦急起来,看样子急得狐狸耳朵都快从头发里蹦出来了。
他想过去,又不敢离苑棠太近,只得在原地可怜巴巴地干跺脚,努力道:“我,我是真的想——”
“叩叩。”
两声敲桌子音从房间角落传来,打断了宿无忧接下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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