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咫尺 刘彻收回目光,淡淡一笑,“一个……

时年觉得自己像是被定住了。大脑无法思考,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呆呆看着。

是他吗?真的是他吗?

她想看清楚一点。努力睁大眼睛。可是太远了。她在山坡上只能遥遥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

旁边霍去病道:“传令众人,随我上马。恭迎陛下!”

时年被这个声音惊醒,猛地看过去,却发现霍去病也正看着她。他像是有些疑惑。但此刻顾不上发问。只是说:“你先回帐篷,藏好了别乱跑,后面的事等我安排。”

时年被动地点点头。其实脑子里乱成一团。后面的事?后面什么事?他要安排什么?

有士兵领了吩咐,过来带着她往营地走。时年跟在他身边。视线里依然是浩浩荡荡的军队。霍去病已经领着人马迎上去了。隆隆的马蹄声让她觉得脚下的土地都在震动。

两列大军在草原上越靠越近。他也离她越来越近,她觉得自己再差一点就要看清了,然而转过一个弯,帐篷阻隔了视线。

什么都看不见了。

天黑了。

时年坐在帐篷里,隔着毡帘听外面的声音。以往这种时候营地都是很喧哗的,士兵们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兴致好了还可能击碗高歌。霍去病治军并不走卫青、李广那种军纪严整的路线,只要不打仗对大家都放得很开,但即使如此。今天营地里还是热闹过头了。

一簇又一簇的火把点燃,像一条长龙,照得黑夜恍如白昼。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香味和酒香,还有歌舞宴饮的声音,伴随着士兵不时的高呼,响彻草原。

她当然知道因为什么。

两个时辰前,本该身在陇西的刘彻忽然出现在草原。与他一起的除了五千羽林营精卫,还有大批从陇西带出的辎重,包括八百头羊、上千坛美酒,甚至还有几十名年轻貌美的舞姬。只因天子听闻骠骑将军大捷,龙颜大悦,要在这大草原上为将军庆功,犒赏三军!

现在外面已经开起了篝火晚会,而时年听着那欢声笑语,感觉自己是被隔绝在这热闹外的异类。

已经过去几个小时,她才终于觉得缓过来了,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刘彻!他居然没有待在陇西,而是亲自来了草原!

时年被这个消息炸得头皮发麻,连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她怎么也想不通,刘彻怎么会忽然来这里!

其实之前听到他来陇西督军她就很惊讶了,因为她记得历史上的几次河西之战,刘彻并没有这个举动。事实上,他虽然打通了河西走廊,但这辈子都不曾踏上河西的土地。

因着这,她本来还有些担心,不会事儿还没完吧?但弦既已平静,那就证明这只是不会产生什么后续影响的小偏移,她这才决定按计划离开。后来又想起来,虽然卫霍时代的汉匈战争刘彻都是坐镇长安,但在公元前110年,他四十七岁那年,也曾亲率十八万骑兵巡边,从雁门关出塞,叫阵匈奴单于,只是单于避而不见罢了。

连出塞亲征都敢干,那提前来陇西督一下军也算是符合他的性格。

那么,离开陇西、跑到草原上来迎接霍去病,也符合他的性格吗?

时年挑开一点毡帘,隔着巡逻的士兵和他们手中的火把,眺望前方。那里重重拱卫,最热闹,火光也最亮,便是今夜陛下设宴众将士的地方。

心头的不安越来越浓烈。自从见到刘彻,她就一直被这种情绪笼罩。总觉得太巧了,一切都太巧了。事情好像在失控。

但和不安同样强烈的还有另一种情绪。

刘彻,现在就在那里。她想要再见他一面,想了那么久,一度以为不能如愿了,他却突然出现了。

一切是那样不真实。她像踩在云端,又像是饮下了一杯滋味难辨的苦酒,心中又是酸涩,又是激动。

她想见他。他来了。

那现在,她要去偷偷看一眼吗?

夜幕下。

霍去病端起酒觥,笑道:“陛下千里亲迎,臣实在惶恐,谨以此杯再敬陛下!”

他目光所及是席中上座,以往都是他的位置,现在却坐着一身玄衣的英武男子。

陛下今年三十有六,正当盛年,霍去病还在孩提时便非常熟悉这位皇帝姨父,他知道他是卫氏一门能从卑微贱奴一跃成为鼎盛外戚的根源,也是自己一个家奴所出的私生子能以天潢贵胄的身份在长安城长大的最大倚仗。

和严厉的姨母不同,陛下待自己向来纵容疼爱,据说是因为他打小便投了他的性子,他在宫中的待遇和皇子差不多,但霍去病并不敢因此有半分轻视陛下的威严。

听到他的话,陛下哈哈一笑,端起酒觥与他一饮而尽,才说:“倒也没有千里,六百里罢了。骠骑将军不必如此往自己脸上贴金。”

他出言调侃,霍去病知道陛下这会儿心情很好,于是也开了个玩笑,“臣自得一下,陛下也定要戳穿我。无论是六百里还是一千里,都是天子亲迎,就冲这个,回头那些文官再以刀笔骂我,臣定然都忍了。”

外戚出身又手握重兵,注定了霍去病和他的舅舅卫青不受文官待见,常有人上疏弹劾他们,称两人不过靠裙带攀附。尤其霍去病不比卫大将军为人谨慎,反而作风奢侈,行军途中还带着宫中的厨子来专为他一个人做饭,又在军营中大玩蹴鞠,更是被攻击的重点。

这话题其实有点敏感,但霍去病语气轻松,并不是在抱怨什么,陛下也就笑着说:“骂你什么?别怕,今夜这些醇酒佳肴、歌舞美人都是朕带来赏赐你的,他们若真要骂,那便先骂朕吧。”

他指了指席上,红衣美貌的舞姬时而轻歌曼舞,时而热情奔放。

这是他特意带来的犒赏,可陛下却敏锐地发现,霍去病看似投入,眼角眉梢却有些心不在焉,一直在留意身后。

就好像,还有什么别的、让他非常挂心的事……

“骠骑将军此番立下奇功,陛下如何嘉奖都不为过,那些文官还有什么好说的?”有官员说,霍去病认出那是随陛下一起从陇西过来的,应是当地的官员,此刻正讨好地看着自己,“公孙将军与博望侯迷路,李广将军被围,全靠骠骑将军才挽回大局,还拿下了匈奴人的圣地祁连山,此等彪炳战功,足以光耀史册,让我大汉威名流传千古!”

的确,此番不仅公孙敖迷路,博望侯张骞也未能按计划与李广会合,致使前去出击匈奴左贤王部的李广孤军被围、死伤过半,等回了长安,这两人肯定都会按律定罪。

因为他们的失败,越发衬得霍去病的胜利一骑绝尘、光芒耀眼。

陛下忽然有些感慨,“看你如今这样,倒让朕想起当初你第一次随朕入羽林营,朕亲自给你挑选精兵亲卫的场景。如今,他们已是大汉的铁蹄雄狮!”

霍去病忙离席跪下,朗声道:“臣不敢揽功,全因陛下英明神武,才有今日横扫匈奴!若真有千载之后、史书称颂,也是称颂陛下的雄才伟略、不世之功!”

他这句话确实发自肺腑。当年他年纪虽小,却也听说过在匈奴的一次次进犯下,大汉忍辱求和了几十年。远的不提,就在陛下刚即位没两年时,还差点又送了一位和亲公主去匈奴,而那正是他的亲姨母、如今的皇后殿下。

但改变这一切的,也是陛下!

若没有陛下力主抗击匈奴,他和舅舅即使再有才华,也不会有施展的机会!

“千载之后、史书称颂……”陛下默念这句话,“你可知道,曾有一个人也跟我说过,说我会成为一位伟大的君主,史书工笔、千载之后都会记下我的功业……”

那个人还说,他的愿望都会实现。而她即使不在他身边,也会一直看着他,为他祝福。

那么,她看到这一切了吗?

他目光望向遥远的夜空,仿佛陷入什么久远的往事,神情有些怅然,有些唏嘘。

大家一时不敢打扰。

好一会儿,还是霍去病试探道:“陛下说的那个人,是谁啊?”

刘彻收回目光,片刻后,淡淡一笑,“一个故人。”

时年还是决定跑路。

虽然都近在眼前了还不能见一面让她很不甘心,但她最终决定听从自己的直觉,见刘彻一面事小,如果被他看到自己事情就大了。

她飞快收拾好行李,头探出帐篷左右观察,还好还好,大家都去喝酒吃肉了,霍去病也没有安排人看守她。她做贼似的溜去马厩,找到自己日常骑的那匹马。马儿已经认识了她,打了个响鼻,讨好地蹭了蹭她。

时年摸摸它脑袋,接受了这示好,然后开始琢磨,出帐篷容易,一会儿要怎么离开军营呢?霍去病治军再放松,也不可能让人随便出入的军营的。

“郎君。”两个人从暗处现身,吓了时年一跳。

然后她认出这两人都是近身随侍霍去病的亲卫,其中一个道:“郎君是要离营吗?”

时年:“……是。”

“将军吩咐,若郎君要离营,由末将二人护送郎君离开。”

原来霍去病猜到她要开溜啊,还安排了人守着。时年眼珠子一转,道:“那就麻烦二位了。”

“职责所在,郎君言重了。”

转头再看了一眼那火光耀眼处,她狠下心,翻身上马,“我们走吧!”

霍去病刚饮下一杯酒,就有人来到他身边附耳低语。他想了想,借口方便,避席出去。

立在一处风口,感觉那喧嚣的歌舞声终于远了些,他问:“已经走了?”

“是,果然如将军所料,天黑了没多久,年郎君就收拾好了行李想偷偷离开。张、陈两位副将按将军的吩咐截住了他,现已护送他离开了军营。”

那人顿了顿,问:“要追回来吗?”

霍去病摇头,“不用,就按原计划。你去安排吧。”

那人领命而去,霍去病又在原地站了会儿,举目望向延伸到天尽头的草原旷野,半晌,小声嘀咕:“还真溜啊。”

他转身回席,可一走近就发觉不对。他离开时歌舞升平,此刻却歌罢舞歇,席上静得能听到呼吸声。

陛下高坐上位,正一边饮酒,一边平静地看着他。

“回来了?”

霍去病一惊,心中瞬间千百个念头转过。

怎么回事?陛下是在特意等他?还停了歌舞?发生什么了?

他下意识跪下,“是,臣避席方便,未曾向陛下请旨,失礼之处请陛下降罪!”

“方便这种小事就不用向朕请旨了,只是朕发现这一晚骠骑将军都心神不宁,是有什么事发生吗?”

霍去病暗骂自己怎么这么大意,竟忘了陛下有多敏锐警觉、洞烛幽微。

“臣……”

“朕听说你病了,还是伤寒这样的恶症,可见面后只觉你神采奕奕、容光焕发,还当是误传。难不成竟是真的?”

霍去病道:“臣确实感染伤寒,好在陛下龙威庇佑,现已大好。”

陛下扬了扬眉,看表情是真有些惊讶了,“当真?伤寒竟也能好得这么快?是何人所治?朕竟不知去病你军中还有这样的神医!”

霍去病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他知道自己感染伤寒的事瞒不住,本来是想回去若陛下问起,就安排一个军医顶上。但陛下来得突然,他还没来得及和军医交代,现在只觉进退两难。

见他沉默,陛下神色一敛,放下了酒杯。

“是有何为难之处不能说吗?”

他语气还很平静,霍去病却只觉得心揪紧了。

君心难测,更何况是当今陛下这样的性子,高兴时与你把酒言欢,一朝得咎,便是万劫不复。

他刚立下战功,倒是不担心陛下会把他怎么样,只是这件事他始终有点心虚,甚至都不敢抬头看陛下的脸。

陛下和骠骑将军莫名其妙陷入僵持,大家又是奇怪,又是紧张,也都不敢作声,默默看着两人。

“是……是年大哥……”一个细弱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席上僵局。

众人应声望去,却发现说话人是骠骑将军那个异母弟弟霍光,刚才将军还特意让他拜见了陛下。

感觉到全场都看着自己,尤其是陛下也看着他,霍光几乎立刻就后悔了。怪只怪他太沉不住气,看出陛下不高兴,大哥又不知道为什么沉默,一紧张就开口了。

只是,他还是觉得年大哥此番立下大功,应该上奏陛下,让陛下封赏他才对!

“哦,你说的是谁?朕没听清楚,上前来回话。”

陛下与骠骑将军说话,按理是没有他插嘴的余地,好在陛下并没有怪罪的意思,反而招招手让他过去。

霍光于是起身出席,到大哥身畔跪好,却偷觑他神色,怕他恼怒自己擅自开口。

大哥果然看了他一眼,却不像生气,反而像是有点无奈。

霍光正疑惑,大哥已抢在他前面说:“回陛下,臣的弟弟此番被贼人所掳、身陷匈奴,还有臣的伤寒恶症,都是为一位义士所救。”

他简单讲了这次的事,然后伏地叩首长拜,“并非臣存心隐瞒,只是这位义士亲口所说,出手相救只因一片赤胆忠心,不求陛下封赏。而且他性喜丘山,不愿被功名富贵束缚,臣答应过他不会将此事告诉别人。”

陛下安静听完,片刻后,慢慢道:“救了你弟弟,和他一起在匈奴军中死里逃生,后来还治好了你的伤寒……如此奇人,竟还这般淡泊,朕倒真想见见了。”

霍去病刚想再说,却被打断,“他只说不求封赏,朕可以不封赏他,也不强留他入朝出仕。只是见一见,也不行吗?”

是,只是见一见,霍去病于情于理都不该再反对。

然而,他只能深吸口气,说出早已准备好的话,“请陛下恕罪,她已离开军营,恐无法……拜见陛下!”

刘彻勃然变色。

他盯着霍去病,片刻后,问:“何时走的?”

“就在半个时辰前。”

“也就是说,他听到朕来了,这才走的?”

“她本来也打算离去,并不是因为陛下……”

刘彻冷冷一笑,不置可否。

满场噤若寒蝉。

虽然骠骑将军那么说,但在场众人谁听不出来,陛下御驾到来,那人却偷偷离去,摆明了就是不想见陛下。如此不敬,难怪陛下恼怒。

啊,骠骑将军刚刚离席会不会都与此事有关?

刘彻看着跪地的霍去病,心中除了恼火,还有疑惑。

无论是救了霍光,还是治好霍去病,这两件事都太过离奇、有悖常理。尤其是治好霍去病。伤寒这种绝症,连宫中的名医都无可奈何,这人不但治好了,还好得这么般迅速,他给霍去病服的是什么仙丹妙药不成?!

他忽然僵住。

有什么东西划过脑海,快得让他几乎抓不住。

从天而降的奇人,于绝境中救下他的大将,也让汉朝大军免于全军覆没于匈奴腹地的厄运。

出现的毫无征兆,做完这一切,便抽身离去。就好像这一趟专为相助他们而来。

这样的经历,这样的感觉,让他觉得熟悉。好像自己也曾遇到过。

甚至,那个人也不愿见他一面……

霍去病听到陛下在短暂的沉默后再次开口,却不是他以为的怒斥。

他声音紧绷,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霍去病想答,他又道:“没问你。你说。”

被点到的霍光一愣,才意识到这么久了,自己居然不知道年大哥的全名。

“我只知道,他姓年……”

年。

刘彻霍然起身,“杨得意,点一列人马,随朕出营去追!”

众人大惊,霍去病道:“陛下?!”

他想过陛下可能会让他们把人追回来,但怎么也没想到陛下会亲自去!

怎么回事?

陛下看向他。

君臣这么多年,霍去病头一次看到陛下用这样冷漠、冰寒、锋利如刀的目光看着他。

“你是陪我去追,还是等我把人追回来了,再好好审你?”

霍去病只觉心狠狠一颤,强自镇定,“臣随陛下一起!”

深夜,军营门打开。

五十骑快马轻甲,出了营地。

霍去病策马跟在刘彻身侧,一直在小心观察他。

夜色中,陛下面沉如水、薄唇紧抿,除了不时扬鞭策马,什么话都没有说。霍去病心中有困惑,也只得强压下去,跟着他一路疾驰。

到了一处时,他勒住缰绳,众人也随即停下。

只见前方一骑迎面而来,刘彻问:“那是谁?”

霍去病道:“是臣安排护送她的人。”

他们一路过来是按霍去病指的方向,因为亲卫告知了时年他们离营后往哪边去了,但其实走了一段后霍去病也有些拿不准。他没想到自己会连夜来追,也就没有命他们一路留记号,草原漫漫,他几乎以为自己要拿出追匈奴人的本事辨马蹄痕迹了。

现在这人突然折返,是发生什么了吗?

士兵靠近后也勒住缰绳,看到刘彻明显一惊,忙翻身下马,跪拜道:“卑职参见陛下,参见将军!”

刘彻不开口,霍去病便问:“什么情况?”

“禀将军,卑职等听从将军吩咐,除了张、陈两位副将随身护送,其余人都在暗处保护年郎君。只是行至一半,年郎君借口要下马休息,在饮水时忽然发难,打晕了两位副将……”

她如果想偷偷离开,肯定要甩掉他的人,霍去病并不意外她出手,却还是有些惊讶,“她打晕了张进和陈展?”

“是,因为将军吩咐若有情况及时回报,所以卑职回来了。”

“他们二人身手都不弱,她怎么打晕他们的?”

“卑职隔了段距离,看得不是很清楚,年郎君好像是拿了根黑色的棍子,按在两位副将身上,然后他们就倒下……”

身侧忽然一声长嘶。

刘彻攥紧缰绳,马儿因此受惊,吓得左右连忙跳下马抱住,他却恍如未觉。

黑夜中,只见他脸色煞白,一双眼却黑得惊人,额角青筋隐隐跳动,“你说,他拿什么打晕的那两人?”

士兵心中畏惧,磕磕巴巴道:“是……是一根棍子!黑色的,不长,也没见她打两位副将,好像只是挨着,他们就……

后面的话被陛下的脸色吓得消失在喉咙里。

刘彻只觉耳边嗡嗡作响,那样不真实。

他本来也想过,可能是他想多了,可能不是他以为的那样。但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想错过,所以连夜出营追赶,心中却并没有抱太大希望。

他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

深夜的长安城,少女衣着古怪,自月亮里而来,从天而降落入他怀中。

她握着他从未见过的黑色短棍,轻轻松松打晕了刚才还想要他性命的刺客。

后来,她还用那东西击败了那个匈奴使臣的妹妹……

他终于深吸口气,“去病,你跟朕说实话,你口中那位义士,到底是男子,还是女子?”

霍去病抿唇,不答。

刘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猛地扬鞭狠狠抽上马蹄。

骏马一声长嘶,箭一般朝前奔去,只留他狠厉绝然的声音回荡在空中!

“还不跟上!今夜追不回她,朕要你们通通提头来见!”

时年坐在湖边,舒展了一下筋骨。

赶了大半夜的路,因为怕被追上,除了中间抽空放倒霍去病安排给她的两个护卫,她一刻都不敢停,现在觉得浑身都要累散架了。包里手表显示是凌晨3:27,这几天即使是赶路,这个点她也该睡了,这时候却在野外吹风。时年只能祈祷她到三国的降落点能安宁点,让她有机会补个觉倒倒时差啥的,别一到了就又喊打喊杀、出生入死。

三国。

她看向前方,这是一片不知名的野湖,月色下波光粼粼,便是她此番的穿越点。

想到马上就要走了,时年心情有些复杂,尤其是看着这样一片湖,让她不由想起未央宫中的沧池。当初,她就是在同样一个夜晚跌入水中,从他眼前离开。

不见也好。

最后总是要走的,见了不过徒增伤感。

这样安慰了自己,她深吸口气,决定不再多想。

双眼闭上,她尝试凝聚注意,脑中想着自己想要去的地方,开启弦阵。

四周不断有风涌起,像一个旋涡状在向风眼聚集,眼前的野湖也发出绿幽幽的光芒,白色的琴弦在湖面纠结,震颤。

成功了!

时年还没来得及高兴,耳畔又猛地响起一声长啸!

萧声尖锐,像深夜枭鸟的哀啼,穿破耳膜、直冲云霄,震得人头皮也跟着发麻!

时年惊讶回头,却发现一列浩荡的人马正朝自己而来!

刘彻还未靠近,远远的就看到前方一幕。

明月。夜色中散发着光芒的湖泊。还有湖泊前站立的少女。

这一切构成了他记忆中永不能忘的那个夜晚。无数次午夜梦回想要挽回,醒来却只有枉然的终生之憾。

几乎不用思考,他厉声道:“拦下她!不许她靠近那片湖!”

霍去病领命,又是一声长啸。只见火光一闪,三支点燃的羽箭从湖边暗处射出,端端插到时年身前半步的地上。

火光迅速点燃湖边水草,呈环形状燃烧,将她和湖泊隔绝开来!

事发突然,时年猝不及防,惊得往后闪躲,却还是被飞起的火星燎到了头发,她又连忙去拍打,慌乱间碰掉了固定发髻的木簪,长发披散而下。

等她终于抢救下了头发,一抬头,却发现从两侧涌出了十几名黑衣士兵,将她团团围住。

到、到底什么情况!

时年愣愣看着他们,猛地想起来什么,猝然回头。

那列人马已经近了,打头的那个人也离得近了。

一切仿佛下午的重演,但这一次,她终于看清了他。

月色下,男人的面庞一如从前般英挺俊朗,只是多了岁月增添的成熟。上唇处一圈髭须,越发显得威仪万千。

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也不一样了。

当初的他,眉似利剑、眼如寒星,浑身上下是不可一世的张扬自负。那是属于少年人的骄傲。现在的他依然是骄傲的,却还多了当初没有的自信从容。

因为大权在握、天下尽在掌中,所以每一个睥睨都仿佛是在俯瞰六合、钧衡八荒。

他翻身下马,越走越近。士兵避讳地退到两边跪下,让出一条路。

终于,他走到了她面前,定定注视着她。

时年仰着头,与他对视。发尾有隐隐的焦味传来,但此时她都顾不上了。月色仿佛一层轻纱,笼罩在他们的脸上,让她觉得一切像一场幻梦。

她是梦。眼前的人是梦。这湖畔月下的重逢全都是梦。

他抬手,似乎想要碰触她的脸颊,却在最后一刻退缩。

他的声音那样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像是他也担心声音一大,这场梦就碎了。

“是你吗?”

时年说不出话。

他又问了一遍,“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真的是你?”

他语气里的东西让时年嘴唇一颤,她忽然想起来,他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样一个月夜。

那是她做的第一个任务,还什么都不知道,笨手笨脚的新人,正坐在屋顶茫然无措时,就见到了他。

眼眶隐隐发热,她终于开口,却是完全无关的另一句话,“你留胡子了?”

刘彻微微一愣,说:“是啊,好看吗?”

时年点头,“很英武。”

他终于笑了,凝视着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庞。

十七年过去,世事变幻、人际更迭,他曾以为一切都不同了。可当看到她时,才知道有些东西永远都不会改变。

他的眼眶也红了,展臂将她拥入怀中,低沉而怆然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小仙女,你还和从前一样,可是朕却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