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达达利亚曾在吃饭的时候问过钟离
当时为什么愿意让千晓住进房子,还是说那时候就喜欢上这个女扮男装的孩子了?
钟离只是摇摇头,他说那时的他对千晓,只是一种对小辈的关心。
仅此而已。
今晚的月色澄明,如此的天空,还有几个月就要洒下纷纷扬扬的雪花,
钟离从自己的房间里选了一张米色的碎花棉布给她铺在岩板上当桌布,灯盏放上去压住边角,再用一根纯银的长簪挑出灯芯,
这根簪子是去年元宵的时候他抽中的彩头,
簪子本是璃月女子常用的首饰,但这根通体素朴,没有任何装饰,若男子拿来束发也未尝不可,
钟离眸色在烛火光影里晃动,想到了昨天夜里,小生赤脚散发走在黑夜里的模样,人形纤瘦,肤白胜雪,
他想到了小生随意折下的那根竹子,
钟离指尖凝滞一瞬,把簪子放在了桌案上,
他负手走出去,挺拔的身影融入月色,很快,正房亮起了暖融融的灯光,翻书的声音传来,
院落的大门随着嘎吱一声被推开,千晓从风野手中接过自己的行李,双手抱得满满当当,她用下巴抵住怀里的东西,腾出一只手跟风野告别,
“路上小心点。”
“知道知道。”
风野背过身边走边给她挥手,
千晓笑了下,转身走进院落,
院子里种了好大的一棵桂花树,金桂飘香的时节,满院芳香,
胡桃说得没错,客卿的家真的很大,老式的四合院构造精美,
院中景物错落有致,古色古香,一看就是被好好打理过的,
在正房前支起着爬满紫藤萝的竹架,高高地挂着一只正在休息的画眉鸟,
呵呵……画眉鸟……
千晓把手中的东西掂了掂,她试探地喊道:“客卿?我来了?你在吗?”
翻书声一顿,窗户上倒映着的影子晃动,钟离推门出来,
即使是夜晚,仍不在他身上看到任何疲惫,
果然,不上班光花钱就使人快乐,
“客卿,你好!”
“晚上好。”
千晓笑了下,“我住哪?”
“那边。”钟离指了指千晓的右侧,
她转头看去,暖融融的灯光和温暖的床铺在向她招手,
“客卿,我胳膊有些酸了,先去放下东西。”
“好。”
钟离说完,千晓抱着东西小跑进自己的房间的那刻,胳膊的承受力终于到了极限,手腕一松,抱着的牙刷、脸盆、被子、毛巾、梳子哗啦啦摔了一地,
从外面听起来热闹极了,到底是璃月制造,这样都没坏,
钟离站在门外,无奈地摇摇头,由这孩子去,他心里念着没看完的书,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厢房内,
终于有了房间的千晓看着满地的东西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她把自己摔进床上,头闷在被子里,
柔软的床垫,淡淡的香气,
千晓翻了个身,觉得这香气有些熟悉,她把被子拿起来闻了闻,檀香混合着桂花香,给冷淡的气息添了几分不可描述的柔情,浅棕色的被面是丝绸的,绣着金色的花纹,
千晓将被子放下,客卿身上一直是这个味道,这难道是他的被子?
她不太好意思用钟离的被子,思来想去,坐起来将这浅棕色丝绸被子连带着一套的床单都认认真地叠起来,放到床前的木架上,
然后从地上把自己在布店买的过气打折棉麻床单被子捡起来铺在床垫上,
再次躺上去,千晓舒了口气,这样睡着才安心,穷得人心里踏实。
她躺在床上眼睛乱飘,看到桌子时愣了下,
“这是,桂花?”她坐起来走过去,摸了摸,米黄色的小花朵朵簇拥在一起,“没看出来,客卿还喜欢这么可爱的东西,真是人不可貌相。”
正在屋里看书喝茶的钟离忽然被呛了一口,
千晓敲了敲桌子,是岩石的,她原身是石头,见到这样的桌子觉得亲切,
但这块岩板挺神奇的,大部分的岩石摸起来是冷的,但这块触手生温,
温凉的感觉像……客卿的隔着手套传来的温度,
大概是白天被钟离教写字久了,千晓首先蹦出了这个念头,
很快,她看到了放在灯前的那根银簪子,
千晓小心地拿起来,她对璃月饰品了解不多,以前常见樵夫进山砍柴,为了干活方便,会用木棒或者金属制成的棍子将头发束起来,
这是留长发的樵夫常做的,也有许多直接剪了短发就省去了这个麻烦,
千晓分辨不出这根簪子是男子用的还是女子用的,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在灯光下晶晶发亮,
簪子尖头沾着不知是什么的液体,千晓用手指触碰了下,“蜡烛?”
她拿着簪子去找钟离,
见钟离屋子的门虚掩着,小心地敲了敲,“客卿,你在吗?”
“在。”
“我有事找你,可以进来吗?”
“嗯,进来吧。”
得到应许后,千晓小心地跨过门槛,钟离在屋内右侧的里间,被腾纹的屏风遮挡,
“客卿?”
钟离侧对着屏风,转头看到小生笑着探出了头,
小生大部分的身子被琥珀色的屏幕遮住,只有右手若隐若现,隐约可见握着那根银簪。
“怎么了?”钟离猜到千晓想问什么,他故意不去点破,想看这就算睡硬木头也不想麻烦别人的小生会说些什么。
千晓从屏风后走出来,伸出手在钟离面前摊开,“你东西忘在我这里了,我给你送来。”
有趣,钟离微笑了下,他从小生手里拿起银簪,温凉的皮革触碰到千晓被抱了一路的行李磨得有些肿痛的掌心,
带着丝丝敏感,她不习惯地蜷缩了下手指,忍不住去想客卿为什么晚上还要带着手套?他不洗脸的吗?
也不能这样说,自己这个点都没睡呢,说不定人家也是个夜猫子。
只是这个手套下到底藏着什么,真的很让人好奇。
是要封印冰雪魔法的吗?
就在千晓胡思乱想之际,手中一沉,钟离将簪子放回了她的掌心,
“先生?”
“送你的搬迁礼。”
千晓是站着的,青年坐在椅子上,这是千晓认识钟离以来第一次俯视着这个男人,
男人坐在烛火的光影里,红色的眼尾轻挑,嘴角不明显地扬起,偏头看着她,千言万语都藏在这双琥珀色的眸子里,
仿佛能道尽世间所有的风花雪月,
再过几个月就要飘雪了,千晓忽然这样想。
“搬迁礼物,会不会太贵重了?”
“如果用摩拉来衡量,这件是节日彩头,并没有花费钱财,安心收下便可。”
安心收下便可,
在千晓短暂的人生中,所有人都在告诉她:对你的好,一定要去偿还。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你好而不图点什么。
钟离说这是搬迁礼,是节日彩头,是免费之物,
可璃月是契约的国度,
“先生,”千晓说,“我们之间的契约在哪?”
“小千在想这个?”
“嗯,”千晓握着银簪,“您愿意让我住房子,不要房租,即使我后来提出还给你,看上去达成了契约,可在这之前,我跟你之前的契约呢?”
“还有,”她继续说着,“这根簪子也是,无价之物有时比有价之物更可贵,其所蕴藏的是某一个时刻的回忆,您把它给我,我们之间的契约在哪?”
“千晓,”钟离喊了她名字,“你多虑了。”
“没有,”千晓摇头,“我不想欠你什么。”
或者说欠任何人什么。
“如果是刚陪你来的少年,他为你所做一切,你可会觉得亏欠?”钟离忽然问。
“刚陪我的少年?”是风野吗?客卿不是一直在屋里吗,怎么知道风野来了。
“他不算,我跟他从出生就认识。”
钟离轻叹口气,他站起来,高大的身影顷刻间将千晓笼罩,口吻淡淡:
“小千,所谓契约并不意味着一切都要达成一比一的交易,在过去或者在未来,所有的一切都在悄然建立着契约,你总在某一个时刻无意间地达成了这些契约,所以,”他看着千晓,“这样的契约,你我之间或许早就有了,包括你和那个少年。”
钟离看着千晓手里的银簪,“我曾用它挑过灯芯,用的时候记得清洗。”
千晓理解了钟离的意思,
所谓当下并非当下就要偿还,
就像她因为摩拉克斯的点化有了人形,即使当年她根本不可能带着野果野菜野鸭蛋翻山越岭去感谢摩拉克斯,
但往后的岁岁年年,她一刻都没曾忘记摩拉克斯对她的恩情,
没有他的点化,她不知道还要当多久的石头,一百年、五百年还是一千、一万年,
都说不准,
摩拉克斯赋予她人形,而她见证了摩拉克斯的成神之路,铭记摩拉克斯的恩情,以自己的生命作为信仰的永恒,
这便是她和摩拉克斯之间的契约,
而她和钟离呢?
千晓笑了下,在莹莹烛火里,两颗小虎牙格外俏皮:“我明白了,多谢先生。”
她拔下头上的木棒,插上银簪,
很好,压根没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