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里屋那道尖酸刻薄的女声还在继续。
“温二所作?”
“温二是谁?”
旁边有个弱势的男声应道。
“听说小月饼是被那温家二小姐送回来的。”
尖酸刻薄的女声继续。
“温家二小姐?温雪翡?就那草包美人?难怪送这么个寒碜玩意。”
“听说那草包美人压根就不像个贵女,才学不行,琴棋书画样样不会,跟她那个才女姐姐比,简直天差地别。”
“我说呢,啥也不行,也只会把时间消磨在这种下九流的玩意上。”
“难怪比不得她姐姐。”
“……这…是她把小月饼送回来的,咱也不能这么在背后说人家不是。”弱势的男声继续劝道。
“这是说吗?这不是事实吗?盛京谁不知道,她简直就是他们温家的笑柄。”
“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立在外门的温雪翡,身形浑然一颤。
她,是温家的二小姐。
虽然父母疼宠,姐姐关爱。
但…她依旧是全家上下最没出息的二小姐。
她的身边人不会让她有这样落差的感觉。
可,他们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待在她身边。
幼时的夫子们,同窗们。
温家的亲戚们。
来了盛京之后,遇到的贵女们。
还有,姐姐院子里嫌她拖姐姐后腿的下人丫鬟们。
……
温雪翡自知自己能力有限,但她为了不让自己拖太多的后腿,不让父亲母亲和姐姐被外人笑话。
她一直都有在努力的学习着。
即使她根本就不爱看书,更喜欢放空自己地去沉浸雕刻。
但依旧还是阻挡不了恶言恶语,因为他们看不到她的努力和付出,只会觉得她不够,她不配。
那些心情不好的时候,小雪翡无人可说。
不能同父母,不能同姐姐,也不能同关心她的丫鬟们。
毕竟,说了又有什么用呢,只会让他们担心罢了。
父母和姐姐也同她说过,让她不用那么努力,不用去学这些她不喜欢的东西,只用安安心心快快乐乐当一个娇小姐就好了。
但家人的期望,并不是她的期望。
后来,她发现自己雕木雕有那么些天赋,温雪翡特别开心,虽然木雕不算什么高尚的技艺。
可总归,她不是一无是处的人。
于是,小雪翡带着她第一次的作品,去找父母和姐姐。
姐姐当时不在,她把木雕放在桌上,是他们一家人的动物雕像。
在她眼里,父亲是宽厚的羊,母亲是温柔的梅花鹿,姐姐是孤冷的猫,她是乖乖的小白兔……
小雪翡足足雕了三天三夜。
放在姐姐那里,她便哼着小调回去了。
后来呢……
她在一对烂菜叶子里发现了自己的木雕。
听着推秽污的丫鬟说,大小姐以为是哪个下人闲玩无聊之物,这般不算高雅的物件,扰她研学,也就扔了。
再后来,姐姐知道了是她雕的,同她郑重地道了歉。
父母也不嫌脏,把她雕的木雕从那堆烂菜叶子里捡了回来。
并且夸赞她雕的活灵活现,十分好看,还让她再给他们雕几个,摆在屋里。
小雪翡面上笑笑,好似不在意。
却再也没为他们雕过木雕了。
因为小雪翡知道,温父温母,姐姐都是文人雅士,他们其实不喜欢这些的,不过是因为她雕的,才极力夸赞。
可有那么一次,就一次也好,不论才学也好,木雕也好,抑或是旁的什么都好。
她也想被人认可一次。
……
恶语,抨击她都有听过,只是以前温雪翡遇到的人,大多都自持身份,不会像里面那位妇人般,言语粗鄙直接。
让本以为自己不会在意的温雪翡,再次被戳了心。
手里握着的雕刀,还带着她的体温,她微微深吸一口气,似乎在调整自己的情绪。
温雪翡在心里一遍遍重复道。
没事的,这些话你以前也听过的。
只要你好好努力,总有一天,他们没有机会再笑话你的。
只要你好好努力……
温雪翡抿下唇,怀揣着缥缈的希望,逼着自己挤出笑容。
你还要进去立威呢,证明你不是那颗老鼠屎,你不能哭,你要笑。
《暗恋手札》上说,你在慢慢地成长成一个果敢无畏,谁都不能欺负你的女孩子。
你瞧,之前面对邱表妹,面对朱琴,你都表现的很好。
这一次,你也一定会表现的很好的。
温雪翡给自己打气着。
就在这时,里面忽然传来“梆梆”几声。
她余光一瞥,大脑倏而轰鸣。
山村黄土地,刚又下完雨。
小月饼家门口有一滩积水,混着黄泥土,浑浊不堪。
眼下,那一滩浑浊的积水里,静静陷着一块木雕。
泥点飞溅,落在了男孩和女孩的面容,脖颈,身上,还有交握的…手上。
“诶…你不喜归不喜,怎么还把东西扔了呢?”弱气男声着急道。
“那又如何,正好丢了这寒碜玩意,让那温家草包送点金银首饰,珠宝翡翠,可不都比这寒碜玩意强多了?”
“那温家草包,真该谢谢自己会投胎,找了这么个能干又有钱的爹,不然啊,她连个利用的价值都没有。”
温雪翡垂下眼睑,此时的她,身形已然不能用颤来形容了。
稍许,她一点一点缓缓攒紧自己的衣角,待攒到不能再攒时,她脚下的绣花鞋一转,便准备捡起木雕进去。
可就在这时,有一个人比温雪翡更快地躬了身。
她鼻尖霎时钻入了些微冷香,像是雪湖里的白水月,清冷,孤傲。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轻轻从污浊的黄泥水里,捡起了温雪翡的木雕。
泥水又黏又脏,污了那人的手,也污了那人手上的白玉扳指。
可他却依旧面容冰霜,无甚表情,好似毫不在意。
他并没有给温雪翡眼神,只是拿着手里的木雕,抬眼,冰冷地注视着前方。
声音仿若冷石落地,道。
“无价之宝,庸人不识。”
温雪翡身形顿僵。
在那一刻。
仿佛被人夺去了呼吸。
后来的后来。
她忘了那一天,她盯着辜长思的侧脸看了多久。
只知道每每回想起来时。
她总会想到小月饼当年说的话。
“为什么执着一个人?”
“我听村里的教书先生说过的。”
“大抵,是想被光赋予力量吧。”
她想。
她找到那个理由了。
那个执着于辜长思的理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