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呼吸一窒,转身看向来人。
平平无奇的一张脸,五官凑在一起勉强算得上清秀,梳着妇人发髻,身上的衣衫虽旧,但还算体面,比林初这打着补丁的麻布衣衫强。
林初努力在脑海里搜寻关于眼前这女子的信息。
芍药,先前跟原主一起当丫鬟的,不过因为她容貌普通,人又呆板木讷,只做了个洒扫的三等丫鬟。原主对她几乎没什么印象,这就说明了二人应该毫无交集的。
那芍药突然叫住自己是为了什么?
莫不是发现了自己跟踪兰芝?林初心头突然有些没底。
不过对方既然都已经主动跟自己打招呼了,林初想着怎么也得回应一下,便道了句,“你也在这里?”
芍药扬了扬自己手中的食盒,语气说不上是埋怨还是诉苦,“婆婆想吃这酒楼里做的红烧狮子头,让我前来买。”
她这话……倒不像是发现了自己跟踪兰芝他们的,林初想从她面上看出点什么,却发现芍药盯着自己额角看了许久,最后露出一点同病相怜的哀苦神色来。
“以前我们一起当丫鬟的时候,你是最得主家宠爱的,到了羌城……没想到也是这步田地……”她似乎全然没有发现自己这话里有什么不妥,继续道,“要说啊,咱们中间,还是兰芝的命最好,如今她可是名副其实的官太太了……”
林初开始知道原主为什么不喜欢芍药了,就凭着原主跟兰芝那针尖对麦芒的程度,芍药说这些话简直就是在戳原主的心窝子。
还好这具身体的主人现在是林初。
知道对方并没有发现什么,林初才放下心来,道,“人各有命吧,富贵在天,不是自己的终归不是自己的。”
她这话算是给芍药开起的话头做了一个终结,下一句正想说告辞的话,芍药却突然道了句,“你要是真的甘心,还会一直跟着兰芝到这里?”
林初一颗心瞬间又提起来,警惕盯着芍药。
芍药看到林初的反应,似乎才满意了,继续用那说不出是悲悯还是安慰的嗓音道,“兰芝嫁了个千户,那千户的妹妹就是将军的宠妾,凭着千户妹妹的关系,兰芝出入将军府也是常事。我见过那位将军的宠妾,没你好看,但是将军就是喜欢她……昙芸,这就是命,我们都是苦命的人……”
说到最后,芍药才做了一句总结性的话。
林初眉心几乎要拧成一个疙瘩,她怎么觉得,这芍药就是故意把人的痛处挖出来,看人家不好受了,又说些有的没的要认命的话,然后说一句都是苦命的人?
林初的沉默在芍药看来就是被戳中伤心事了,她拍拍林初的肩,“真正想开些,就不会那么难过了。时辰也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不然婆婆又要说我,改日有空了我再去你家找你。”
还是千万别来找她了!
林初心中有些不舒服,感觉这芍药有点像个升级版祥林嫂。
回到家中时辰有些晚了,江晚雪自然是不在的,小包子韩君烨抱着小灰狗坐在院子里,听到有人开院门眼睛一亮,看到来人是林初眼底的亮光就消下去了。
“你娘呢?”林初佯装不知江晚雪的去向问了一句。
“出去了 。”韩君烨嘴巴瘪着,掩饰不住的失落。
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啊,林初有些不忍,逗他说话,“我买了一只鸭,今天中午咱们吃酸萝卜老鸭汤。”
小包子韩君烨看了林初一眼,嘴巴抿得紧紧的,像是在纠结要不要跟林初说话。
一直被人这么防备着,加上林初本来也不是个特别有耐心的人,所以韩君烨没理她,她也不甚在意,直接走进主屋,象征性问了一句燕明戈今天想吃什么,就走进了厨房。
燕明戈估计是除了“肉”,不会再有其他回答了。
林初一边做饭一边纳闷今天上午遇到的事情,大夫说江晚雪的药瓶里装的都是面粉?
她以为是自己冤枉了江晚雪,却又撞见兰芝带着江晚雪进了将军府,而且兰芝的态度还格外恭敬……
事情似乎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很多,林初觉得凭着自己这颗不够聪明的脑袋,完全想不通……
她正在处理买回来的那只鸭,没注意到厨房里钻进来一个小不点。
韩君烨太矮了,还没灶台高,看不见林初放在盆子的鸭,他抿唇站了一会儿,还是鼓起勇气扯了扯林初的衣摆。
林初垂眸,看着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包子,有几分意外。
“鸭子呢?”韩君烨眼中有几分忐忑,但也带着几分孩童才有的新奇。
“盆子里放着呢。”林初忙着剁蒜。
她发现韩君烨抿着唇许久没出声,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韩君烨前来的目的。
她把手在干净的帕子上擦了擦,蹲下身与韩君烨视线平齐,“你想看是吗?”
韩君烨用力点了点头。
林初就把才抹了酱料去腥味儿的鸭子端下来给韩君烨看。
看到那一坨,韩君烨表情果然很嫌弃,“真难看。”
“好吃就行了啊。”林初又开始忙活。
“小鸡比鸭子好看。”韩君烨许是觉得外面太无聊,宁愿来招惹林初这个他“讨厌的人”。
“小鸭子也很好看的。”
“才不,鸭子丑死了,毛都没有。”
“那是因为它要用来煲汤,活着的小鸭子跟小鸡是一样的,有淡黄色的羽毛,还有浅黄色的扁平嘴巴。”
“那岂不是更难看……”
……
一顿饭在和小包子韩君烨的唠嗑中做完。
让林初意外的是,到了饭点江晚雪竟然还没回来。
以江晚雪那小心谨慎的性子,不应该啊。
小包子韩君烨左等右等不见母亲回来,干脆跑院门口坐着等去了,那望眼欲穿的小眼神,任谁见了心中都一片柔软。
林初看了看主屋里不动如山的燕明戈,没忍住问道,“韩娘子出去前,没给你说一声吗?”
燕明戈诧异挑了一下眉,“她又不是你。”
什么叫她又不是你?
林初把这句话在心底反复嚼了几遍,还是怎么都觉得不对味儿。
她拿了针线想把燕明戈几件破掉的衣服补一补,不过刚封了两针,林初看了看自己那歪歪扭扭的阵脚,觉得还是不要丢人现眼了!
她除了完美继承原主的记忆,再也没有继承原主别的才能了……
虽然她道现在还没发现原主有什么别的才能……
林初收起针线,揉了揉久坐酸痛的脖子,忍不住小声咕隆,“才坐一会儿就脖子酸了。”
说完这句,她似乎又意识到,燕明戈从受伤到现在,一直躺在床上,会不会肌肉萎缩什么的啊?
当然肌肉萎缩什么的,古人是听不懂的,林初只得换了个委婉的问法,“相公,你在床上躺久了会不会腰背酸痛啊?”
燕明戈一双清冽黑眸看了林初许久,才淡淡说了句,“你是想给我按按吗?”
林初:“……”
这臭男人总有本事怼得她哑口无言!
“时辰也不早了,我们先吃饭吧。”林初生硬揭过这一段。
等江晚雪回来的期间,老鸭汤又在砂锅里熬了许久,林初舀出来的只觉得更加香浓,她尝了一口汤,酸酸的,格外爽口开胃。
林初给燕明戈和韩君烨各盛了一碗。
许是酸萝卜开胃的原因,林初发现今天燕明戈和韩君烨的都比平时多吃了半碗饭。
然后……蒸饭的蒸笼就空了。
韩君烨抱着圆滚滚的肚子瘫在椅子上打饱嗝儿,林初还没来得及收拾碗筷呢,小院的门就被人敲响。
是江晚雪回来了吗?那可真不是时候。
她没饭吃了!
林初正想去开门,肚子滚成一颗球的韩君烨跑得比他更快,开门就欢喜叫了声“娘亲”。
不过很快又愣在了原地。
林初心中疑惑,刚想出门去看看,小院的门就被人完全打开。
一个身形清瘦的男人抱起了站在院门口的韩君烨,男人穿着一袭白袍,外罩白色披风,浑身上下只有那双行云靴是黑色的。他容貌和韩君烨有七分像,不难猜测他的身份。只是过分的清瘦让他脸上的轮廓愈发明显,五官西域人的特征也就更加鲜露无遗。
韩国公府世子,韩子臣。
他长得……的确是好看,但也只是好看而已,林初看着院中清逸出尘的男子,心中的震撼还没有初见一身血污时的燕明戈多。
韩子臣有一双过分深邃的眼,他一瞬不瞬的看着一个人的时候,就会让人不自觉的沉溺其中。
林初瞅瞅一直看着屋内的韩子臣,又瞅瞅望着屋外的燕明戈,她怎么有种这二人在深情对视的错觉?
林初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了门口的要塞通道。
韩子臣抱着韩君烨进了屋,燕明戈因为一直喝药,床前都萦绕着一股中药的苦味。
韩子臣看着燕明戈身上的纱布,视线与燕明戈的视线交汇,一切已都在不言之中,最后说出口的只有一句,“燕兄,这些年,你在关外受苦了。”
“能活着已是最大的幸事。”燕明戈看着韩子臣的眼神,冷漠而又深沉。
韩子臣避开燕明戈审视一般的目光,缓缓道,“京城一切都好,皇后娘娘大病一场后,从此专心礼佛,不问宫廷事,当年监斩永安侯府众人的陈庭茂,我也让他入狱了……只是你种在庭前的那棵梅树,年前就死了。”
林初站在一旁,只觉得心惊肉跳,韩子臣这语气,怎么都像是在告诉燕明戈,你没有什么可遗憾、也没什么什么可留恋的了。
所以……燕明戈弄死韩子臣夫妇的真正原因是,他们想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