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问这个干嘛?”宋一成瞥她一眼,敷衍的继续塞给她一把芦苇,让她自己玩。
“舅舅告诉我嘛。”程泠把芦苇放一边,锲而不舍。
她对这件事情一点印象都没有。但就昨天偷听到的,应该是外公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家里变得很穷。她就说,刚走过来,发现村里大多都还是单层的砖瓦房,有的甚至是土坯房,只有两三家是两层的砖瓦房,这里面就包括外公家。按理来说,应该算是村里的富户了,一点也不像他们嘴巴里很穷的样子。
“告诉你你也听不懂。”
程泠气得跺脚,从记忆里搜刮出一些信息,面无表情的道:“那我回去告诉妈妈,你带我来河边玩。”记忆里,她舅最怕的是她妈,而她妈向来不太喜欢她来河边玩耍。因为村里有小孩子在桂花潭边出过事。
宋一成大惊:“你这没良心的小丫头,我可是你舅!你忘记你上次在这儿哭着要回去找爸爸妈妈,是舅舅抱着你走了二十多里地才到县里!”
程泠狐疑的看着他:“为什么不坐车?”
“你还说!那时候只有早上一趟公交,结果你这个小丫头哭声震天,就是要回家。然后那天还下雨!”宋一成越说越是牙痒痒,忍不住扯了扯她头上的小揪揪:“小没良心!居然还要去告状!”
程泠已经不记得这件事了,但明显她舅对这件事印象深刻。她有些心虚,和一丢丢内疚,下意识习惯性的就道歉:“对不起哦。”
小小的女孩儿,声音软软的,宋一成一下子就原谅她了。程泠趁机随棍上,讨好的看着他:“那舅舅就和我说一说呗。”
宋一成把她抱到河边的大石头上坐,叹了口气:“行,那就和你说说。不过你可别到你妈面前说,也不准在外公外婆面前提。”
程泠通过舅舅讲的和她之前的记忆,拼凑出了百分之八九十的事情经过——
她外公宋永丰,也算是这个时代走在潮流前列的农民了。宋永丰以前在大队当书记的时候,就带领大家开了砖厂和蚊香厂,收益不错。别的村,十个工分只能换三毛钱,但在桂花潭村,十个工分可以换两块钱!这让宋永丰志得意满。这两年,分田到户了,几个厂子也撤销了。他闲了下来,不知道是从哪儿学来的,居然跑到市里面和人一起合伙注册了一个什么贸易公司。前两个月,合伙人通过关系从外地运了一车味精,外公看也不看的就签了字,结果合伙人把味精一卖,卷款就去了南方,然后外地货商前来问货款,他这才知道原来这车味精的货款都还没结。
他本人被带到派出所关了一个礼拜,还是几个叔伯和宋锦托了层层关系,这才放了出来。公司是开不成了,宋永丰还得把那货款给垫上。
“我爸,也就是你外公,说,既然是他签的字,他就认。该赔多少钱就赔多少钱。”宋一成叹了口气道。其实家里哪儿有那么多钱赔啊,好在那货商知道宋永丰也是受害者,没让他全赔。双方商量了一个数额,他爸把家里所有的钱都垫上去了,还差个一两千,对方允许他们写个欠条慢慢还。
程泠眨眨眼,她完全不记得前世有这么件事儿。可能是因为太小,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即使听了一耳朵也没往心里去。但现在看来,妈妈决定不争她的抚养权,应该也和这件事有点关系。
另一边,吴枝花也在劝女儿。她虽然对女儿要离婚并不是百分百认同,但她知道宋锦的脾气,从小到大只要她决定了的事情别人是阻止不了的。所以她劝的是另外的事。
“这有了后妈就会有后爸。”吴枝花在拿完了药回家的路上语重心长的告诫自己女儿:“你别看现在程建军和他爸妈对泠泠很好,但他要是真和温小丫那个贱人结婚,之后可就难说了。再往后看,温小丫要是生了孩子,你看他们会偏向谁?我是说啊,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能把泠泠给留在程家。”
宋锦叹口气:“这些我都考虑过。”
她有了离婚的念头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一定要把程泠给带到自己身边。但这段时间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她翻来覆去的想,又觉得程泠跟着她真的未必能得到更好的生活。她破釜沉舟,没有后路可退,就算前面是一条荆棘路也只能义无反顾的向前走。宋锦自己当然是不怕的,但她却担心程泠。她才五岁,之前不说是温室花朵,但也都是娇养着,从来没有吃过什么苦……
“都怪你爸,非得要去办什么公司,把家里的钱都给折腾光了!”一提起这个,吴枝花就要抹泪。
宋锦连忙阻止,正色对她说:“别说了。妈,您以后可千万不要在爸面前说这个,爸已经够内疚的了。您要明白,咱们家这些年因为爸,生活可都比别人要好过多了。您总不能因为这一次的事儿,就成天的怪他,不是这个理儿。”
宋绣在一边听得直点头。吴枝花讪讪的道:“行,我知道了。我心里明白,就是随口抱怨几句。”
“姐,要不你先让泠泠留在程家一段时间,然后等情况好转的时候再接回来?”宋绣出主意。
这倒不失为权宜之计,宋锦皱眉沉吟。本来这事就是程家对不起她在先,或许她可以这样……正想着,耳朵边就听到程泠的声音,然后感觉小腿上忽然多了个挂件。
“妈妈!”
低头一看,她宝贝女儿正抱着自己的腿,仰起头睁着大眼睛看着自己。这才发现原来已经到家了。
“你是麦芽糖做的吗?粘人精。”宋一成从家里追出来,没好气的道,“姐,你是不知道你女儿,从河边……从吃完早饭就一直守在这儿等你回来。这才多久啊,就和半年没见你妈一样。”
宋锦笑吟吟的蹲下来,给程泠整理了一下头发,问:“你舅舅带你去河边了?好玩吗?”
宋一成:……
程泠缩了缩脖子,同情的看着舅舅,这可不是她说漏嘴的。
母女俩在外婆家吃完午饭就要回县城。每天往返于县城和村里的公交车只有两趟,必须提前去等着,不然可能挤都挤不上去。走的时候,吴枝花本来打算塞给宋锦一袋鸡蛋,被她拒绝了。
“这回去还不知道怎么扯呢,先别给了。”宋锦看了眼程泠,悄声的和她说,“再说了,以前拿过去的,人家也不领情。”
宋一成也悄悄的:“姐,你回去要是有什么不对,就拨个电话到村委,我们带着人上去给你撑腰。”这自古以来出嫁的姑娘受了委屈,肯定是得娘家兄弟出面的。要是姓程的敢为难他姐,他就带着村里的大小伙儿一起去县城!
又是颠簸了一路,到县城的时候已经接近下午四点。整个县城就那么大,不用再转乘,直接走回去就行。宋锦怕程泠走不动,正好走到一个小广场的时候,就带她到花坛边坐着休息一下。
程泠看了看周围,把眼前所见和记忆中的画面重叠起来。她记得这条路走到尽头,往左拐就是钢铁厂的家属楼。整个县城几乎有一半的人都是靠着这个钢铁厂谋生过活。她的前世,小学和初中都是在钢铁厂的子弟学校上的。老一辈讲,从生到死,除了火葬场,什么都能在厂里解决。他们绝对想不到,这样的庞然大物,也有轰然倒塌的一天。
“泠泠吃颗糖。”宋锦又塞了一颗橘子糖在她嘴里。
看着女儿这两天都没怎么露出笑容的小脸儿,宋锦心一横,她在程泠面前蹲下,尽量平视她,然后忐忑的问:“泠泠,如果有好长好长一段时间,你都吃不到这样的糖了,你可以接受吗?”
程泠一愣,她装傻问:“为什么吃不到了呀?”
“妈妈就是打个比方。可能还不止是糖,还有肉肉,还有零食……可能,也没有好看的小裙子、小书包……”宋锦越说越觉得愧疚和心虚。
那颗橘子糖在程泠的嘴里已经全部化了,她咽下最后一点,甜中带着一丝丝的清凉,就像她这两天的心情。她认真的看着宋锦的脸,平静的问:
“妈妈,你是要和爸爸离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