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慧慧下个礼拜会去一趟广州。”宋锦先去了公司,公司只有颜如玉在,老杨和两个业务员都在外面联系客户,“第一是找款,第二是看看能不能在那边找到客户。”
这两项都是公司计划中的重中之重。
“放心,你尽管去找订单,我这边已经开始着手在找工人,随时可以扩大生产。”严如玉道。
现在锦玉公司的分工明确,宋锦在前方开疆拓土,严如玉坐镇后方保障生产,老杨则是重要的军需后勤官。从目前的情况来说,三个人各司其职,少了谁都不行。在运行了两三个月之后,证明这个模式是很有效的。
严如玉陪宋锦回了桂花潭村。春耕时期,他们的订单大部分集中在桂花潭村,小部分在隔壁的大樟树村。
“我们现在固定干活的,有八个人左右,六个在桂花潭村,另外两个在隔壁村。现在产量低,比较好管控。但一到旺季工人多起来的话,只靠我和阿姨是管不过来的。”
这的确是个问题,宋锦想了一下:“不如就在那些固定村民里面选出一个管事的来,可以给更多的工资和奖金。”
“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严如玉高兴的道:“我想在每个村选一个小组长,小组长就负责每天分派任务和原材料,然后收货检查质量。我们给固定的工资,然后按合格率发放奖金,当然她们如果想的话,平时还可以继续接活儿。桂花潭村,我觉得那位韩嫂子就挺好的,头脑清楚,而且性格很爽利。”
她为了这个提案想了很久了,显然已经胸有成竹。
宋锦点点头,但她要看得更远一点:“如玉,如果这次我去广州能带回来大订单,我们可能就不能单单只靠兼职了,可能还是得组建起自己的车间才行。”
就像是老杨讲的,现在这种模式有利有弊,而组建车间同样有利有弊。宋锦倾向于把两者结合起来。
这是之前就提起过的,严如玉早有准备,笑道:“希望你能带回来大订单!”
两人检查完这一批的新货,和固定的那几位工人们聊了聊,严如玉正打算走的时候,就听到旁边的人家走出来一拨人,谈笑风生的,看上去极为热闹。是宋启发家。
“哇,你们这户邻居,最近好像发达了,每次我过来的时候都好多的人进进出出,也不知道是在外面做了什么生意。”严如玉随口说了一句,和她道别,“行,那我走了,别送了。”
宋锦送走她,好奇的问了一下爸妈:“启发哥最近在干啥?刚看到他家里一波波的人,都是以前没见过的陌生面孔,看着可热闹。”
听到她问宋启发,宋永丰的脸就沉了下来,还不等他回答,吴枝花就嗤笑一声,有点不屑的道:“还能干啥?学着人家做起合会来了,据说可是赚了大钱。”
这两个月,宋启发他妈可没少在吴枝花面前嘚瑟,她儿子又赚了多少多少钱,现在可出息了云云。村里的一些人们也捧着她,都夸宋启发果然能干。只有吴枝花,好歹也跟着女儿见过了一些世面,又被宋永丰和宋锦说过几次,知道这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好心的劝了一回,谁知道被他妈给一口呸回来了,说她这是看着自己儿子赚了钱就妒忌!犯了红眼病!
“哦?这全天下就许你家宋锦赚钱!我儿子赚了钱你就来唱衰他,诅咒她!吴枝花,我以前怎么就没看出你这婆娘这么恶毒的心肠呢!就算你女儿生意亏钱做不下去了,我儿子也会好好的!”
把吴枝花气得要死,回来和宋永丰好一通发誓,说以后自己要是管了他们家的事儿就不姓吴。
“那个老虔婆算个什么东西!我要不是看在她儿媳妇和两个外孙女可怜的份儿上,我会去劝她?!她就算是死了我都不稀得去看一眼!”她现在提起来都愤愤不平,“她个没读过书的,大字不识一个,这也就算了,心也瞎?自己儿子有没有能力她心里能不清楚吗?我看她得意到几时!”
宋锦乍一听也很生气,但看到她妈这么精神昂扬的骂人又觉得有点好笑,劝道:“行了,妈,这种人咱别和他们一般见识。说不定人启发哥真的是老老实实的在做这个事儿呢。”
宋锦对合会也没有太放在心上,照她想这也就是民间的借贷,以前就有,虽然有风险,但只要谨慎一点,也不至于出什么大问题。
“他能老实?!”宋永丰沉声道,“他老实的话,母猪都会上树!你以为他才做几个月,怎么就忽然一下子做得那么好?”
宋永丰把宋启发做合会的那些个点子告诉女儿。原来宋启发为了后来者居上,竟然想出了一个堪称为疯狂的点子——他招募会员进入他所谓的合会,入会费为一万二,以三个月为会期,第二个月向会员返还九千块,第三个月再返九千,然后会期就结束,双方两清。①
宋锦瞠目结舌:“等等,也就是说只要三个月,就可以净赚六千块?”
“他还让自己的会员再去发展会员,每发展一个,再给一千块的介绍费。”
“……那他要付出来的六千块钱从哪儿来?”宋锦第一次见到做合会的刘婶时,就问出了这个问题,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脑子那么蠢笨过。
“他说是放贷。第一批的会员已经都结清了款项,给他打出了名气。所以现在就连隔壁县的人都有来找他的,据说还有几万几万块往他那儿交钱的。”宋永丰对自己这个沾点亲戚关系的堂侄子,真是一提起来就要一头包。
吴枝花幸灾乐祸:“鬼知道他拿着这些钱去哪儿了,反正我是听说他们家要建新房子了,那个老虔婆现在每天在村里面耀武扬威,恨不得让全村的人都知道。”
“爸妈,这件事情你们别沾上身,”宋锦严肃的道,“绝对不可以,一点点都不行!”
这种事情要么就不出事,要一出就是大事!
“放心吧,我现在是看明白了,咱踏踏实实的做东西,钱赚得也不少,何苦去冒这些风险。”吴枝花对去年的收入满意得不得了,而且对方这么声势浩大的,她看着也不由得胆战心惊。
“就是,咱胆子小点儿,也不是什么坏事。这脚踏实地的,自己也比较安心。”宋锦露出赞同的笑容,她想起来一件事,“启发嫂子现在还在咱这儿做帽子吗?”
她记得去年的时候杨美云也做了不少,经常能看到她。
吴枝花摇摇头:“今年就没怎么见过她来了。”
宋锦沉默了一下,终究没说什么。
同一时间,韩嫂子也在自己的家劝杨美云:“美云,如果不是咱俩关系算不错,我不会在这儿掏心窝子的和你说这话。我劝你啊,还是赶紧醒醒,早点为自己做打算。”
杨美云小小声:“……我……可是,我家启发最近的确是赚钱了,这做合会的这么多,也没见有人出事……”
韩嫂子冷笑一声:“得,我看你其实也觉得这事儿挺好的嘛,那你还来我这儿干嘛?回家吧!你家不还有着几万几十万的现金等着你呢。”
杨美云有些惊慌。
她就是为了这几十万的现金来找韩嫂子的。作为一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村妇,几十万现金!就那样用箩筐装着摆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真的是晕过去一次,被她男人宋启发嫌恶的骂了一句:“个蠢婆娘!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但可能就是因为真的没见过世面,她内心忽然生出了无限的惶恐。这么多钱!真的就是自己家能够拥有的吗?!她男人是从过年前开始做合会的,从此之后,家里开始人来人往。一开始他是几百几千的往家里拿钱,后来就是几千几万,到现在,直接有人拿着箩筐往家里送钱,一筐筐的钱!
杨美云一开始很惊喜,自己男人总算是往家里拿钱了,但随着钱的额度越来越大,她心里不知怎的也越来越惊慌。每天晚上辗转反侧,简直是夜不能寐。
她想到了韩嫂子。去年做帽子的时候,她和韩嫂子经常在一起干活儿,关系也不错。而且韩嫂子利落能干,不像自己,什么都干不好……
“你只要想想,你男人宋启发,真正的把这些钱用到什么地方了?是真的拿去赚钱了?”韩嫂子恨铁不成钢,“别人不清楚,你这个当老婆的也不清楚?”
“……他没再去赌了。”杨美云挣扎着为宋启发辩驳。
“废话,他要还去赌,别人能放心吧钱拿给他?他又不是傻子。反正,你如果是来问我的意见,我也不怕做个恶人,你要是听了不高兴,以后咱们也可以不来往。我建议你,可以的话赶紧和他离婚,带着两个女儿,离开他!离开桂花潭村!”
杨美云如遭雷击,失魂落魄:“……让我想想,再想想……”
宋锦带了彭慧慧去广州,留另外那位男业务员留守柳市。公司的人越来越多,她一方面很欣慰,但一方面也有点纠结——如果广州的业务能够成功的拿下来,即使只是一部分,那可以预见的,又要招业务员了。到时候一个专门负责广州方面,一个专门负责柳市和陵水方面,最后那个负责其他市县已经开拓下来的供销社和百货商店。
人员越来越多,开出来的工资也越来越多,压力大呀!
“来,姐,吃个鸭梨,很甜的。”彭慧慧这时候正好递给她一个削好的梨子。她比宋锦小三岁,单身未婚,还有着年轻人的小天真,知道要坐那么久的火车后就带了很多零食和水果,准备一路吃到广州去。
宋锦莞尔:“谢谢。”
已经来过广州好几次的她,现在对这座城市已经算是熟悉。但出火车站的那一刻却依然有着紧张感,因为这一次的目的完全不一样。
轻车熟路的,她带着彭慧慧去了十三行,每次过来都是住这附近的旅馆。
彭慧慧看着她用粤语和旅馆的服务人员交谈,大为敬佩:“锦姐,您还会粤语呢?我一句都听不懂。”
“你第一次来,是这样的。其实我也只会一点,还不熟练。”宋锦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你以后要是想负责这一边的话,也得学。广州这边还是习惯说粤语的,尤其是年纪比较大的同志。我也是自己私底下看着香港电视和电影学的。一部电影重复看很多遍,总能学会一点点。”
彭慧慧吐了吐舌头。她是从心里佩服自己的这个老板,美是真美,但努力也是真努力。
“好!”她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决定以锦姐为人生榜样。
第二天凌晨她们去了十三行,宋锦先去了丝袜档口。
“黎姐,好久不见!”她笑着和老板打招呼。
黎姐抬头一看,露出笑容:“阿锦啊,越来越靓了,我都要认不出你了。”
对宋锦,她印象深刻。很靓,但是呢第一次看的时候还是能看出来她肯定不是大城市人,穿着虽然算还可以但还是带了点点土气。但现在一看却不一样了,整个人好像脱胎换骨一般,像是蒙尘的明珠终于被洗涤干净,焕发出光彩,更加自信也更加从容。要她说,还真不比那些时髦的画报女郎们差。
宋锦先是下了自己店铺的丝袜的订单。夏季到了,丝袜依然会是锦泠商铺的主力销售产品。等到自己的订单下完,她见店内人不是很多,就顺势向黎姐介绍彭慧慧:
“慧慧,她是我们那儿一家工厂的业务员,他们厂主要负责做帽子。这次听到我来,就想要一起来看看能不能在这边找到客户。黎姐,正好想来问问您,您清不清楚这边哪些店是私人开的?”
她问这个主要是怕遇到有些工厂在这儿的销售点,一是同行嘛,总是会有些尴尬,二是有针对性的去找,可以提高效率。十三行的档口和摊子实在是太多了!密密麻麻的,一家一家扫过去的话会很漫长,而这次她们时间并不多。她知黎姐在这儿深耕多年,肯定会清楚一些。
她没有说这是自己的公司,黎姐深深的望了她一眼,宋锦觉得其实她内心是知道的。不过黎姐并没有说啥,收回眼神后很热情的和她介绍了好几家。
“你之前自己拿货的那家,大头聪咯,还有……”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头聪来找她,脸上似笑非笑:“那位你介绍过来的宋锦,可真是了不得。我第一次遇到从我这儿拿货的,转过身就把货又卖到了我店里。”
黎姐哈哈大笑,“你要了?”
“要!不仅要了现货,还下了一批订单。”大头聪笑道,“哇,你是唔知,她报出来的价格很有优势的嘛,差不多的帽子,比我之前进的货要少了五到八毛钱,质量还要更好一点,还包运输,干嘛不要?”
“你下了多少?”
大头聪报了一个数,黎姐都有些惊讶:“第一次就这么多?看来你很看好她的嘛。”
“大家也合作那么久了,都清楚的啦。那个靓女,以后了不得的啦。”大头聪失笑摇头道。
黎姐深以为然。
……
宋锦在广州找客户找样品的时候,严如玉正在县里面盯着新款的出货。之前接到的一小批订单,虽然量不大,但足够重要。如果新客户们满意了,才能在旺季下更多的订单,所以严如玉盯得很紧。
她虽然不像老杨一样出外勤出得那么频繁,但也需要时不时的去各个村里面走一走。锦玉商贸的楼和之前国营商店的楼离得近,这进进出出的,难免会遇到旧同事。之前关系还可以的,现在见着比以前还要热情,就想探听探听她们公司运作情况怎么样。之前关系差的,比如张爱珍、冯玉兰之流,遇见了恨不得绕道走,要不就是视而不见。
但这次不一样了。
严如玉遇到张爱珍的时候,是正好要去大樟树村,而张爱珍正在后门和人倚着说话,估计又是上班的时候偷溜出来摸鱼。
她视而不见的路过,却听到张爱珍忽然提高声音,还有那么点幸灾乐祸:
“哎呀,你看这自己出来单干啊,虽然赚的时候多,但果然还是不如吃公家饭的稳当。还在不停的招人呢,这说不定啥时候啊,就公司倒闭了。”
和她说话的人也笑,“可不是?所以说这人得看长远,目光短浅的人就很容易出事儿。”
严如玉本来已经越过了两人,听到这对话又倒了几步回来,很不耐烦的,“张爱珍,你有在这唧唧歪歪的功夫,不如把时间拿去提升提升自己的专业技能。你说你现在这样,惹人嫌不说,对你赚钱加工资有作用吗?真是闲得!”
“还有你,别谁的臭脚都捧。年纪轻轻的,好的不学学人当长舌妇,我都替你爸妈难过,真是白养了你一场。”
说完后,翻了个白眼,就扬长而去。
张爱珍气得牙痒痒,见她的同伴被严如玉说得面红耳赤,忙拉住她:“她仗着她爸是公安局副局长,在我们面前一向飞扬跋扈,你就让她嘚瑟几天,看她能嘚瑟到几时!”
她想起了自己得到的那个消息,有些幸灾乐祸的笑了。
严如玉去到桂花潭村的隔壁村大樟树村。这个村子因为村口有一颗需要好几人合抱才能抱得过来的大樟树而得名。和桂花潭村就挨着,村民们也都彼此挺熟悉。现在他们的工人,除了桂花潭村之外,就属大樟树村的最多。
但等到了大樟树村的小组长朱嫂子家里时,严如玉却发现前来领任务的人并不如想象中的多,而交上来的制好的帽子也不如自己的想象。
“朱嫂子,最近应该不是农忙吧?”严如玉有些急,虽然最近的订单交付得已经差不多了,但这些可是关系到之后的旺季囤货,也很重要的。
朱嫂子叹了口气:“小严,不是我不尽力。你要今天还不来的话,我正要去县里找你呢。”
严如玉有点疑惑:“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们村啊!最近要做帽子的,又多了一家了!应该也是从其他村过来的,也是要做帽子,而且开出来的工钱要更高一点,现在啊一半的人都往那边去了!只有原本在我这儿做习惯了的,还是依然来我这里。”朱嫂子提起这个事儿也有点愁,“我看了一下他们做的帽子,和我们的很像,做法什么的也差不太多。但每顶帽子的工钱要高上两毛。”
严如玉又惊又气,拿过朱嫂子给的帽子一看。的确,同样是太阳帽,只是花色稍微有点不同。
“小严,你看接下来咋办?”朱嫂子问她。她是小组长,除了平时做帽子的工钱还有额外的工资拿,自然不会去别的地方。
严如玉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恢复了平静。倒不是她控制情绪特别厉害,而是这种情况之前她和宋锦已经有了隐隐的预料,曾经谈论过如果遇到要怎么办。
“我们的工钱也在原本的基础上加两毛。”她对朱嫂子说道,“一定要在五月份前争取到更多的人手。不过我们的优势不仅仅在于工钱,朱嫂子,你要和老乡们说说别的,比如我们从去年开始,就没有拖欠过一分钱工资,而且每一个月都对交货数量在前五的老乡们有额外的奖励。”
这些也是竞争力呀!
朱嫂子点头:“放心吧,小严,我一定招到足够多的人。”
和严如玉不同,朱嫂子是听到加了两毛钱工钱才放心,不过对方后面说的那些,她也听进去了。
“情况到时候有变化的话,不管是好还是坏,你都到县城来找我。”走的时候严如玉叮嘱朱嫂子。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她还有点忧心忡忡。如果只是一个村的话,那还好点儿,但可能吗?大樟树村如此,那其他的村呢?
她觉得自己这两天得赶紧的把所有的村都给走一遍。
严如玉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新来的小齐,哦,就是那位男业务员也从外面回来了,看上去气喘吁吁,连水都来不及喝,就上气不接下气的对她道:
“不好了,之前我们在柳市谈好的那些供销社和百货商店,对方现在都打算毁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