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臾回到家时, 天色已黑。
客厅窗帘没拉,落地窗外灯火寂寥,景色昏暗。
顾照曦没在客厅。
景臾将藏在身后的西服外套随意搭在臂弯, 回了房间。
顾照曦的房间门虚掩着, 从门缝里透出一丝光,照亮走道。
景臾径自回到自己房间, 把外套挂进衣柜, 手碰上还没来得及摘下的眼镜时,稍一犹豫,最后仍没摘下。
晚餐很简单地煮了意面,把煎好的牛排放到盘里后,景臾把餐具摆好,过去轻轻推开了顾照曦的房门。
房间里灯光柔和,台灯下少女用一种软绵绵的坐姿窝在椅子上,对着电脑屏幕出神。
她穿的还是睡衣, 松松垮垮挂在身上, 更显背脊单薄。
景臾没出声,不动声色地走到了她背后。
顾照曦之前本来想点个外卖啥的先把温饱问题解决,不曾想部门那边这个时候突然发了个表格过来要她处理,东西又多又杂, 她对这些没什么头绪,特别是在现在这种脑袋比之前迟钝的时刻, 处理起来简直相当于酷刑。
特别是大脑反应不过来,快要收尾却盯着分屏找半天找不到刚才进行到了哪儿的时候。
她有些沮丧地想着, 忽然感觉背后有人接近。
没来得及转头,便见一只手点在了屏幕上,“这里。”
景臾一只手落在椅子扶手上, 另一只手伸到她眼前,像是把她圈在怀中。
顾照曦“啊”了一声,反应过来,迅速将那一点处理好,“谢谢。”
键盘鼠标噼里啪啦的声音持续了一会儿,直到大功告成,顾照曦松了口气,向后仰了仰,偏头去看景臾,“你回来啦?”
“嗯。”景臾淡淡“嗯”了声,手还撑在桌沿,微微俯身,浏览着电脑屏幕。
男人薄唇微抿,难得认真而专注,周身忽然多了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沉稳,金边眼镜的镜片反射着莹莹幽光,镜片下一双眼格外漂亮。
顾照曦微愣,“你怎么戴眼镜了?”
“防蓝光,”景臾指了指中间一个数据,简单示意她这里出了问题。
在顾照曦着急忙慌修改的时候,他食指勾着领带,扯了两下,又用单手随意解开衬衫的两颗扣子。
顾照曦测过眸子,刚好撞见他解开第二颗扣子,衣领敞开的模样。
领带又被扯了一下,松松散散挂着,他眸光慵懒地敛着,透过金边眼镜落在别处。
斯文又欲气。
……
见顾照曦修改好了,景臾手指在桌上轻敲两下,“吃饭?”
顾照曦蓦然回神,“嗯”了声,把文件保存发给部长之后,合上了电脑。
不得不说,景臾戴眼镜的样子。
还怪好看的。
-
吃饭的时候,顾照曦一直盯着景臾的眼镜瞧。
景臾假装没注意,眼里喻着笑,在她快吃完的时候,状似无意地问,“这么好奇我的眼镜?”
心里那点小心思被拆穿,顾照曦微哽,回了句“不是”,低头继续吃面。
原本她吃面的速度还算快,这会儿心不在焉,吃得就跟在数根数一样。
景臾吃完离开,她低着头戳了会儿西兰花,送进嘴里,悄悄松了一口气。
把叉子放好,顾照曦靠着椅背,嘴里咀嚼着,暂时将脑袋放空。
眼前突然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而后视线前方横了两块透明镜片。
拂过耳边的温热转瞬即逝,景臾松手,又帮她扶了扶眼镜,嘴角微翘,“借你玩儿。”
顾照曦脸小,戴着男式眼镜有点松,显得脸好像又小了一圈。
她环顾了一阵四周,忽然想起什么,问他:“你今天去哪儿了?”
景臾信口胡诌,“网吧开黑一整天。”
“景臾你严肃一点。”顾照曦明显不信,“网吧开黑干什么要投屏。”
“还记得投屏的事儿啊,”景臾意味深长地看她了眼,呵笑一声,“也没什么,就是给一群人讲点东西。”
顾照曦自动理解为他去做了补课机构的兼职,脑子里一下蹦出了一群小孩儿盯着她发的消息起哄的场景。
“……”
她捂脸沉默一下,问他:“你的钱是不是又不够了?怎么还去给人讲课?”
景臾没领会到她的意思,“嗯?”
“……”
顾照曦离开餐桌,从抽屉里又摸出一张卡,“跟你说了没有钱就找我要啊,不用去做兼职。”
她差点忘了,上次买了钻石之后,估计景臾身上她的钱又剩不了多少了。
景臾盯着卡良久,有些荒唐地笑了声,揉了揉眉心,无奈解释,“不是兼职,是别的事。”
顾照曦眨眨眼:“什么?”
眼镜被男人轻巧摘下,景臾把眼镜顺手收好,用小指勾着,掌心落在顾照曦发顶,三分笑意,“以后有机会知道的,先吃药。”
“噢……”顾照曦纳闷地应了声,问,“有糖吗?”
景臾正给她冲药,闻言戏谑反问:“真当自己是小朋友了?”
“……”顾照曦一时语塞,从景臾手里接过杯子,憋着气把药喝光。
喝完她把杯子放回去,正扯了张纸准备擦嘴,手里又落了一块小小的塑料包装纸。
是和昨天一样的蜂蜜雪梨糖。
“骗你的,”景臾眼里有碎光流转,笑得没个正形,“顾照曦小朋友。”
-
一周后,顾照曦的感冒彻底好转。
前几天她那个部门的部长突然提起团建,问她这个副部长有没有空过去。
顾照曦一向不喜欢这种和一下子和很多人聚在一起打交道的场面,于是用感冒推脱,却不曾想对方直接甩了一句:“你是副部长不能不去”,并直接把日期又往后挪了挪。
既然为了迁就她都成了这样,顾照曦也少了再推脱的理由,只得过去。
晚间的KTV格外热闹,大包房里男男女女围坐在沙发上,音乐的声音震耳欲聋。
顾照曦坐在角落假装透明人,有人起哄让她过去唱两句,都被她以“病刚好嗓子还不太行”的理由推掉了。
阮柚坐她旁边,有些同情地拍拍她,“没想到有朝一日你也能感觉到这种□□的窒息。”
阮柚和顾照曦不在同一个部门,但不知道是不是刻意的安排,她们部门也恰巧今天约在一起聚会,刚走到KTV就碰上,索性直接一起要了个大包。
本来说好的团建,这会儿便生生变成了联谊。
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夸张的惊呼,听起来跟鬼哭狼嚎似的。
阮柚嫌弃地朝那边看了一眼,附过来跟顾照曦耳语,“我们傻逼部长又开始了。”
顾照曦感觉到那边似乎有目光投来,她扭过头去看一眼,刚好捕捉到了中间一个人撇开脸的场面。
像是心虚。
下一秒,他便又笑着跟旁边阮柚的部长说了什么。
笑容让顾照曦觉得有点不适。
而且她很肯定,那个人看的不是她。
是阮柚。
敏锐的感官让她瞬间警觉起来,指了指那边,小声问阮柚,“你们部长旁边那个人是谁啊?”
阮柚不屑地眯着眼分辨了一会儿,摇头摊手,“谁知道呢,就是那傻逼的傻逼朋友。”
她侧耳贴近人群仔细听了一阵,又回来跟顾照曦汇报:“好像叫张元嘉,不是部门的,但也是我们学校的,算个富二代,噢这个KTV是他家开的,怪不得。”
“……”
顾照曦轻轻点了点头,心里的不安不减反增。
那人好像又瞥了过来一眼,她轻蹙着眉警告地回瞪过去,被不以为然地哂笑回去。
顾照曦拉着阮柚又往边缘坐了坐,错身避开那人赤.裸裸的视线。
那边鬼哭狼嚎,阮柚直接递给了顾照曦一只耳机,“之前打工好不容易攒来买的耳机,降噪功能拔群,咱们洗洗耳朵。”
顾照曦深有同感,戴上耳机和阮柚一起听音乐。
这边来来往往不乏有想主动跟顾照曦聊天的,都被顾照曦自动忽略,悻悻离去。
阮柚凑过去,小声调侃,“烂桃花挺多啊,小心一点哦——”
顾照曦笑着捏了她手一下,“你也小心一点。”
“我小心什么,”阮柚不以为然地甩了一下自己刚长到耳朵下面的小短发,“就我这样子,去打工别人都说我不像个女生,把我当男的使唤。”
“……”
虽然说是这么说,顾照曦仍放心不下,见她要去拿酒喝,挡着她怎么都不让。
阮柚也不当回事,顺便帮她要了瓶橙汁过来。
又有人远远隔着喧嚣喊阮柚的名字,阮柚“诶”了一声,起身朝那边走,边走边笑着跟顾照曦解释,“估计又是让我出去跑腿买什么的,外面热,你注意一点,我马上回来。”
顾照曦有点担忧地“嗯”了一声,看着阮柚跟人说了什么之后,脸色突然变得不那么好看,不情不愿地出了包间。
她前脚刚出去,顾照曦便见那个叫张元嘉的男人站了起来,也跟着出去了。
眼皮一跳,顾照曦隐隐觉得不对,放下手里的饮料,也跟了出去。
开门时,走廊上已经不见两人身影。
顾照曦给阮柚发消息,那边没有回。
……
她心一沉,加快了脚步,四处搜寻。
在绕过几个弯以后,她拐到了走廊尽头的一个包房面前,忽然敏锐地捕捉到一点别的声音。
那个包房门敞开着,里面没开灯,黑黢黢一片。
里面本该没人在,却有窸窣的对话声传出来。
顾照曦轻轻呼出一口气,走过去小心地探头。
从外面照进去的灯光十分昏暗,顾照曦闭了会儿眼再睁开,适应黑暗之后,看清了里面的情况,瞳孔骤然一缩。
阮柚立在包房最中间,看不清神情,但从警戒防御的姿态来看,情况不是很乐观。
反观她面前的男人,优哉游哉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她。
周围围了三个彪形大汉,阮柚想要甩手离开,转身的瞬间就被几个人团团堵住。
“想好了吗?”张元嘉流里流气地笑,“我们这儿一天八百,可是你在那什么柜台兼职赚的好几倍,我们这儿可不轻易招人的,你多考虑一下?”
“不用了,”阮柚声音硬邦邦的,但分明在抖,“既然不轻易招人,那也不必要多我一个了吧。”
张元嘉嘲讽地笑一声,“我是在给你指条明路,你这脸虽然一般,但整一整鼻子嘴巴还是有救,你不也觉得你自己不好看,想整容吗?”
旁边壮汉帮腔:“是啊,我们张少这是在跟你好好商量,到时候整容的钱张少帮你垫了,你就在我们这儿上几天班,不就能还回来了吗?”
“谁说我想整容的?”阮柚声音更抖了一点,“我要是真想做什么我自己有能力用别的方式赚钱,谁不知道你们这种地方进来了就出不去?”
张元嘉啧啧两声,开始不耐烦,“说什么呢?好好给你介绍工作你就这态度,给脸不要脸是吧?”
阮柚不说话了。
顾照曦捏着门框的手一紧。
她现在无比庆幸自己跟了过来,原本是怕阮柚被人纠缠,却没想到比这更危险!
顾照曦抬脚便想往里走。
紧接着从里面传来一道闷哼,接着便是壮汉粗声粗气的大吼:“找死?!”
阮柚猫着腰,不由分说便要趁其不备从他身边溜出去。
却见另外两个壮汉也疾步上前,几下便追上了阮柚,将她按在原地。
阮柚尖叫一声,使劲挣扎:“放开我!你信不信我报警!我还要向学校举报你!”
顾照曦整颗心都被狠狠一提,摸着黑用最快速度趁着几个人没注意闪到了包房里面的角落。
张元嘉不置可否:“举报呗,你以为我没被举报过?自己也得有点数啊妹妹,更别说向学校——”
话还没说完,便被旁边一道惨叫声打断。
“谁!”张元嘉一惊,背过手去开灯的间隙,又听见两声惨叫。
包房的灯被打开,彩色灯光缓缓旋转,照亮顾照曦面无表情的脸。
她跪在地上,膝盖抵着一个壮汉的后背,将人双手反剪。
壮汉骂了句脏话,试图反抗,又被她稍微一用力,折得惨叫一声。
张元嘉猛地站起:“怎么是你?!”
顾照曦收手,走到另两个按着阮柚正目瞪口呆的壮汉面前,淡声道:“让让。”
张元嘉在一旁冷笑:“你说让我们就让?你来了正好,我这儿还差一个位置。”
说着,他便给两个壮汉使眼色,得意洋洋地观察顾照曦的表情。
顾照曦眼皮都没抬一下。
阮柚被放开,破口大骂:“你有病吧?让两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女生,你算不算男人啊?”
“你以为你是谁啊?我看你们就是欠教训!”张元嘉走过去,揪着阮柚就要扇她耳光,反被人删了一道,顿时眉头一竖,气急败坏,“臭婊.子你打谁?”
阮柚眼见着两个壮汉围住了顾照曦,声音更尖地拳打脚踢:“我就打你了怎么样?放开我!”
张元嘉眼中暴戾闪过,抬腿就要踢上阮柚。
下一秒,侧腰一阵剧痛传来,他捂着腰倒飞出去,摔在地上,痛苦地哀嚎了两声。
顾照曦站在原地,轻轻跺了跺脚。
然后,一脚踩上了地上一个壮汉的背脊。
包房里哀嚎一片。
阮柚目瞪口呆好一阵。
“你先回去,”顾照曦低声对她说,“我能解决。”
阮柚不放心,“他万一要报复你……”
顾照曦温温软软弯起一抹笑。
“那他可以试试。”
“……”
阮柚还是不太敢放下顾照曦一个人走,但又怕自己留在这儿反而成了她的累赘,于是挪到包房门口,紧张地探出一个头,准备随时遇到情况先报警喊人。
顾照曦见阮柚走到了安全的地段,放下心来,脚步轻巧地走到了张元嘉面前。
张元嘉挣扎着站起,在看见顾照曦靠近的时候,心尖一颤,差点又腿软摔在了地上。
他扶着一旁的墙壁,瞪着他,故作凶狠地威胁叫嚣:“你知道为什么我不怕被举报到学校吗?因为我爹给学校捐了一栋楼!你要是敢再动我,你信不信我明天就不让你在学校好过!”
顾照曦若有所思地点头,小声喃喃一阵:“捐了一栋楼吗……”
张元嘉见她似乎软了气势,扬起下巴,“毕竟你也是好不容易考到安大的,你好好考虑一下……”
“是这样吗?”
须臾,小姑娘纯澈的双眼恍然大悟似的微弯,笑得无害。
她一边朝他走近,一边活动了一下手腕,声音跳跃着轻盈落下——
“那我捐两栋,是不是就可以打你了?”
……????
张元嘉不可置信地瞪大眸子,见她慢慢逼近,腿软得近乎站不直。
他狠狠吞了口唾沫,往四周看了看,忽然目光捕捉到门口经过的一个身影,像是见到救星一样:“诶!救命!这里有人打人!”
门口的身影停住。
顾照曦动作停了停,也朝那边看去。
视线触及熟悉的身影时,她脸上表情微僵。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碰见景臾?
景臾脚步停了停,站在门口,耷拉着眼皮朝这边看过来。
顾照曦忙欲盖弥彰地扭头,想避过对方的视线。
好像做了什么错事被当场抓包一样,心虚又尴尬。
她看着地上躺着的三个壮汉,旧⑩光zl飞速在心里现编借口。
怎么办。
要不然就说看到张元嘉把这三个人打了一顿,她气不过给他们报仇?
还是说她只是路过,就连张元嘉都不是她打的,她只想把人扶起来?
毕竟是她打人在先,要是私下处理一切都好。
但是被别人看到了,总归还是她不对。
而且。
为什么不偏不倚是在这种场合被景臾发现了啊!!!
试想一下,当你发现一个平日里一直都是软软的没什么脾气的女孩子,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竟然能一个人单挑三个壮汉。
什么概念。
阮柚这会儿认出了景臾忙上前想要拦着他:“不是,刚才曦曦是想保护我,他们先动的手……”
“……柚子,别说了。”
顾照曦捂了捂眼睛,不自在地制止道。
是人设崩塌吧。
绝对是。
顾照曦在这一瞬思绪百转千回,感觉到景臾打量的目光落在后颈,她缩了缩脖子,回头看向景臾。
在和人满是兴味的目光相撞时,她满肚子的话都被吞了回去,眨了下眼,又眨了下眼。
出大问题。
张元嘉偷眼观察着顾照曦的反应,见状以为顾照曦是害怕了,于是越发兴奋起来,扯着嗓子跟景臾说:“你直接去找总经理,说张少爷被人打了,让他们赶紧过来!嘶——疼死我了!”
“……”
顾照曦欲盖弥彰地看向天花板,不吱声。
张元嘉自顾自喊了几句疼,抬眸的时候却突然发现,景臾没有走。
他不满:“你快点去啊!看我都成啥样了!你别不信,她还要打我!”
话音刚落,便听景臾懒懒地笑了下。
在男人满眼希冀的目光中,他抬腿迈进包房的门,顺便反手将门牢牢关好。
外面的光线暗下来,只剩头顶灯球不断流转,在张元嘉脸上留下五颜六色的光。
“……?”
顾照曦见状,有些疑惑地看向景臾。
“我帮你看着这三个人。”
景臾不紧不慢地在一旁坐下,长腿交叠,轻抬下颌,嗓音清淡:
“你继续,打完好回家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