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耀宗好笑:“爹只是不会做饭,不是没生活常识。”
“你确定他有?”杜春分算给他听,“最早有我爷爷奶奶伺候,后来我娘一家人照顾他。再后来他职位一直不低,吃住都有人收拾。中间还有个媳妇帮他料理。他——我觉得他也就会洗洗衣服刷刷鞋。可能还是因为工作需要,每天得穿的体体面面。”顿了顿,“他要不是局长,能邋遢的跟农村老大爷一样。”
邵耀宗以前不知道农村老大爷什么样。
跟杜春分回去两次,尤其第二次二壮结婚,跟一群大爷同桌吃饭,那衣袖油亮油亮的能擦火柴,身上烟叶味臭的刺鼻子。
“哪有那么夸张。你不放心改天咱们过去看看。”
杜春分沉吟片刻:“我应该收回那句话。”
“哪句?”
杜春分:“不催他找个伴儿。我觉得还得让他再找一个。”
“娶个媳妇专门伺候他衣食住行?”邵耀宗问。
杜春分点头:“老杜有钱,给她钱花,她伺候老杜不应该的?”
邵耀宗不禁朝外看去——空无一人。松了口气:“这个想法跟我说说就行了,千万不能到处说。”
“咋了?”
邵耀宗:“人家听见会觉得你——反正不怎么好。”
“老杜这么大年龄找对象,肯定奔着这点去的。愿意嫁给他的人,只要不傻都知道他咋想的。一个图他的日子,一个图她能伺候人,谁也没比谁高贵,谁也没比谁高尚,有啥不好说的?”
邵耀宗无奈地笑道:“春分,就算所有人都知道,可这直白地说出来终归不好听。”
“明明奔着老杜的钱和日子去的,还说崇拜老杜?”杜春分不屑,“也就老杜不信。否则五年前离婚的时候非得跟薛旅长一样,一年多才缓过来。”
邵耀宗见她越说越来劲,不禁问:“你不是来真的吧?”
“那也得老杜愿意。那个女人六七年就跟他离婚了。到现在整整五年都没再找,老杜估计也不想找。有个女人去哪儿都得告诉她一声,哪有现在自由。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想下馆子下馆子,想吃食堂吃食堂。馆子食堂吃腻了,还可以来咱们这儿换换口味。吃过饭就去找朋友,没人找他没人闹他,玩尽兴才回来,多舒坦啊。”
邵耀宗不由得想起昨天,早上吃过饭就走,一直到下午三点多才回来。回来没在家待十分钟,就带着四个小丫头满大院转悠,“爹确实自由。”
“我现在有点怀疑那个女人跟他结婚五六年没孩子,可能不是人家的问题,是老杜不想要。”
邵耀宗:“想知道什么等爹下次过来直接问他。别搁这儿瞎猜。时间不早了,上班去吧。我也得走了。”
“你刚才说去老杜那儿看看,啥时候去?”
邵耀宗道:“我都行。主要看你。”
杜春分认真思索片刻,道:“那就这周末吧。先别说去他那儿,说咱们周末去城里逛逛。”
“你还怕他提前收拾?”
杜春分:“老杜嘴里没一句实话,岂不知还瞒了我多少事。”
“娘,我们上学去啦。”
甜儿挎着书包出来。
杜春分:“去吧。我也走。对了,我跟你爹说的话听见了吧?”
“听见啦。放心吧,我不告诉爷爷。”甜儿举手保证。
杜春分笑笑:“中午还给你们做卤下水。”
“还有啊?”小美不禁问。
杜春分:“还剩一半在食堂院里冻着。再不吃万一温度回暖就臭了。”
小美忍不住咽口口水:“娘,能每周都做吗?”
“这事我说了不算,回头问问汪振东。”
汪振东口味重,比起清淡的鱼丸汤,他更喜欢卤的猪下水。尤其是猪大肠。
杜春分这个大厨不嫌费事,他们完全没意见。
全票通过,卤好剩下的下水,杜春分留一盆卤水,剩下的水全倒了。
汪振东不禁问:“倒掉干嘛?”
杜春分停下来,指着她留的那盆:“这些就够了。”
“这一盆才能卤多点?”
杜春分:“回头卤的时候还得再加清水和调料。一直用这个水卤对身体不好。”
徐广富不禁问:“那人家常说的老卤,不是一桶卤水用了几十年?”
汪振东是这样认为的。
杜春分道:“当然是每次卤好都留一点,下次卤的时候添进去。否则那水得浑浊成啥样。”
徐广富不禁说:“原来如此。”
“我可以倒了吧?”
食堂几个男人只有汪振东的妻儿在这里,他每天得回家。只是再一想,家里也没猪下水,弄回去也不知道卤什么,便由着杜春分倒掉。
杜春分知道卤什么。
天晴了近一周,到周五又变天了,上午杜春分和徐广富几人准备中午的饭菜,汪振东带俩人去城里拉东西。
以前是啥便宜买啥。
杜春分不喜欢这样,没点心理准备,就给他列个菜单。如果菜单上的菜太贵就换别的。
有了菜单,汪振东到了宁阳也有目标,半个小时就把未来几天的菜准备齐了。
下午,所有人都坐在烤炉旁收拾猪下水。
周六上午,卤煮的香味飘进校园,汪振东忍不住掀开锅盖:“杜师傅,该好了吧?”
“锅底下不用再加煤。”杜春分说着话,把整片整片的千张和大块大块的海带扔进去。
汪振东条件反射般想拦,还是慢了一点:“杜师傅,你这是干嘛?”
“卤啊。”
汪振东不禁问:“这也能卤?”
“咋不能卤?”
汪振东被问住,“这,这算是素菜吧?”
“虽然算素菜,但这两样都是跟荤的一起做才好吃。你吃过海带排骨汤吧?有没有吃过清炒海带?”
汪振东吃过清炒海带,远远没有海带炖肉好吃。想到这里,眼中一亮:“这就好比海带炖肉?”
“是的。”杜春分看一下时间,离下课还有一节课,“徐广富,十一点半把豆腐皮捞出来切成宽面条那么宽。十一点四十把海带捞出来切块。回头打菜的时候海带铺在底下,豆腐皮放海带边上,然后再盛下水。”
汪振东:“上次咱们一点配菜没放,这次放这么多,学生会不会闹意见?”
“上次是试吃试做。告诉他们,以后都这么卖。咱们的菜将将够本是给学生的福利。心疼他们父母工作忙,天天不着家。可不是给学生家长的。嫌有配菜去宁阳饭店买去。”
徐广富赞同:“老班长,咱们的菜本来就便宜。现在不光便宜还好吃,学生家长一算,比自己做合算,都来咱们这儿买,咱们做多少够他们吃啊。”
杜春分:“老汪,这话你说不出来,就说加了海带和豆腐皮是为了荤素搭配,营养均衡。”
汪振东不禁说:“你要是这样说,我就好解释——”
“杜师傅,杜师傅,杜师傅在吗?”
汪振东朝外看去,大门紧闭,什么也没看见。忽然意识到他怕有人偷偷进来使坏,车一进门就把后门从里面锁上了。
“谁呀?”
汪振东打开门,一看是学校的校工,不禁问:“你找杜师傅?”
“对的。杜师傅呢?学校老师找她。”
杜春分叮嘱徐广富一句,猪下水跟豆腐皮一块捞出来,海带留到最后。就往外走:“老师找我?有没有说啥事?”
校工下意识看汪振东几人。
杜春分笑道:“老汪也不是外人。”
“您闺女跟同学打起来了,现在在老师办公室,让你立刻过去。”
杜春分一点不意外:“跟谁?”
这话把校工问的一愣一愣:“跟,跟谁?”
“对啊。女同学男同学?”
校工下意识说:“男同学。好像,我也没看清楚,很像陈军长的儿子。”
“谁?”
杜春分和汪振东异口同声。
校工吓一跳,反应过来忙说:“邵参谋长他们军的司令。”
杜春分当然知道邵耀宗的司令姓什么。
正是因为知道她才不敢信:“邵甜儿可真行。轻易不惹事,一惹就给我惹个大的。现在还在老师办公室——”
“等等,杜师傅。”
杜春分停下,疑惑不解。
汪振东:“围裙。”
杜春分连忙拿掉给他。
汪振东道:“杜师傅,这事肯定不怨你家甜儿。陈家那个儿子我知道,长得像陈军长,脾气跟他父亲截然相反,气死人不偿命。你到了那儿什么都别说,让陈军长看着办。”
“陈军长也在?”杜春分问校工。
校工:“我来的时候好像听老师说,打什么电话,可能是给陈军长打电话。”
不是打电话,是已经打了。
秘书看着紧闭的办公室门,来回打圈转,手伸出去又缩回来,不敢敲门。
门又不隔音,他在外面来来回回磨蹭,里面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坐在长长的会议桌最中间的陈司令给记录官使个眼色。
记录官很意外门外的人是陈司令的秘书,小声喊:“首长。”
陈司令也很意外,见他的秘书官欲言又止,“是不是又是陈鑫那小子调皮捣蛋,惹得老师没法上课?”
不怪陈司令这么猜。
今天这个会议不过是讨论冬训,并不是什么秘密会议。
秘书官那里有他的行程表,知道这事。
如果是工作上的事,或者是军区首长找他,秘书不至于这么磨叽。
让他吞吞独独的只有家事。
陈司令的大儿子和两个女儿都不在身边,妻子几年前病逝,家里就他和小儿子俩人相依为命。
此言一出,秘书的脸色跟便秘一样。
陈司令霍然起身,“今天的会议到此——”
“首长,不一定是小鑫的事。”王旅长正背对着门,陈司令要出去,他伸手就能拦住。
陈司令:“除了那个混账还能有谁!?小高,你说!”
高秘书不由得朝王旅长那边看。
王旅长愣了愣,不敢置信地问:“跟我家毛蛋?”脸色顿时大变,他家毛蛋够陈鑫那小子一拳头捶的吗?
邵耀宗起身。
小高惊讶,不亚于他还没开口陈司令就猜出陈鑫又惹事了。
王旅长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回头看去,十分奇怪。
邵耀宗问:“是跟我闺女吧?”
小高连连点头。
陈司令顿时怒上心头:“混账!居然敢打女生。老子一枪崩了他!”抄起腰间防身的枪就往外走。
众人慌忙起身去拦。
这事要换成别人,或许做做样子。
陈司令可是敢抄起皮带把孩子打个半死的主儿。
邵耀宗急急道:“首长,您别急。”
“对对,先问问怎么回事。”其他人跟着劝。
陈司令反而越发生气,都是这些人,每次他一教训陈鑫,要么拦着,要么把陈鑫弄他们家去,直到他气消了才把陈鑫送回来。
否则也不会把陈鑫惯的敢打女生。
一个老爷们打女人,他陈鑫不要脸,他还要脸呢。
陈司令甩开王旅长的手。
邵耀宗拦住:“司令,你这样过去只会吓着孩子。”
“打的不是您闺女?”
邵耀宗噎了一下:“司令,我觉得还是先问清楚比较好。打的可能真不是我闺女。”不待他开口,“高秘书,怎么回事?”
小高:“老师电话里就说陈鑫打架,请陈司令过去一趟,能快尽快。”
陈司令瞪着眼睛看着他:“你听到了吧?”
邵耀宗就是听见了才不敢让他去:“我觉得可能跟你想的不一样。”
“邵耀宗,你没听见小高说,陈鑫打的是你闺女?”
邵耀宗:“高秘书说的是跟陈鑫打架的是我闺女。不等于陈鑫打的是我闺女。”
陈司令被他绕糊涂了。
王旅长想起儿子这几天每天早上跑去邵家活动筋骨,心中忽然有一个很可怕的想法:“不会是陈鑫被打了吧?”
邵耀宗不想点头。
王旅长:“真的?”
众人不敢置信地转向邵耀宗。
邵耀宗头皮发麻:“首长,我闺女,您可能不知道,七岁就跟我学武。比她大两三岁的小男生都不一定是她对手。所以,你看,您是不是先把枪收起来?”
陈司令懵了:“你闺女打我儿子?”
邵耀宗:“这也是我猜的。”
“要真是这样,老子就不去了。肯定陈鑫那小子嘴贱手痒。”说完当真回去坐下。
邵耀宗苦笑:“您不去,我也得过去看看。”
陈司令想了想:“这倒也是。那一块过去看看吧。”
比陈司令职位高的有不少,但他们的孩子多比陈鑫大。
跟陈鑫一边大的孩子的父辈职位跟陈司令差不多,陈鑫不怵他们。比陈司令低的,陈鑫就更不怵了。
年龄差不多的打架,手劲差不多,谁出拳狠谁就是老大。
陈鑫那一波恰好他最很。
这些年可以说打遍小学无敌手。
初一初二的他有时都敢挑衅。
不知何时,陈鑫就有个“小霸王”的名号。
“小霸王”被打,这会也开不下去,众人好奇不已,呼拉拉跟上陈司令。
陈司令一回头,众人停下,看左看右看天看地,忙得很。
“都去看看吧。”陈司令无奈地转过身去。
四辆车过来,校工和杜春分边往边上移边看过去。
“春分?”
邵耀宗惊呼一声。
打头的车停下。
杜春分看清楚:“你咋来了?”旁边还坐着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陈司令?”
陈司令瞧着她脸生,不禁转向邵耀宗。
“这是我爱人杜春分。”
陈司令明白:“你就是食堂新来的大厨?陈鑫那小子说过,还说跟你做的饭比起来,我做的就是猪食。”
“没那么好。”杜春分说着冲邵耀宗使眼色,你怎么来了?
邵耀宗直接问:“你怎么在这儿?”
“甜儿跟人打架了。”
陈司令看一下,离老师办公室也就十来米远,从车上下来:“我知道,跟陈鑫那小子。走吧,一起过去看看。”
杜春分试探着提醒:“可能不大好。”
陈司令乐了:“你闺女要能把陈鑫打个好歹,我得好好谢谢他。那小子,再这么下去,非但进去不可。”说话间,离老师办公室更近了。
“爸!”
一声惊呼,吓得陈司令脚步一顿,循声看去,隔着窗户看到他儿子。
这小子可是第一次见爹这么亲。
不会真被打坏了吧。
再熊也是亲儿子。
陈司令不由地疾走几步,进去就看到靠墙站着五个小孩,两对一模一样的女娃,一个孤零零的男娃是他儿子。
难怪邵耀宗让他把枪收起来。
陈司令不禁大吼:“邵耀宗!你家四个打我儿子一个?”
邵耀宗停下,转向杜春分,但心地问:“不会吧?”
“不会什么?你自己过来看!”陈司令怒吼。
邵耀宗和杜春分跑进去。
王旅长等人脚跟脚跟进去,一看真是四个,都忍不住同情邵耀宗。
“你谁呀?”甜儿站出来。
陈司令转向她。
老师站起来:“邵甜儿,谁让你出来的?”
“他不讲理!”甜儿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陈司令,“哪个眼睛看见我们四打一?”
老师气得拍桌子:“我让你靠墙站好!”
“你该说他!”
老师气得憋气。
杜春分忙说:“邵甜儿,老师的话你没听见?”
“站好就站好。”乖乖靠后,视线却没收回来,“你谁呀你?”
陈司令:“我是他爸爸。”
“哦,你是那个陈司令啊。你是司令也不能胡说。就陈鑫这样的,打他还用得着我们四个?”甜儿一脸嫌弃。
老师顿时想把她的嘴堵上。
陈司令被说的张了张口,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回。
来的路上有想过儿子被打的鼻青脸肿。
唯独没想过四个女娃娃。
更没想过小女娃这么鄙视他儿子。
陈鑫是谁?
他拿皮带揍他都不怕的主儿。
陈司令转向儿子:“怎么回事?”
“爸!”小男孩哀嚎一声,扑到陈司令怀里。
邵耀宗顿时没眼看。
完了,真打坏了!
这是王旅长、薛副旅长等人的心声。
陈司令被儿子的反常搞得愣了片刻,反应过来推开他:“站好!男子汉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擦干眼泪,说,怎么回事!”
杜春分:“还是让老师说吧。老师,你说。”
老师把桌上的纸递过去。
杜春分不明所以。
“就因为这个。邵一安下课画的。陈鑫看到好奇,就问她画的什么。邵一安没理他。陈鑫,陈鑫非要看,结果一个抢一个护,俩人就打起来了。”
每个字杜春分都能听懂,合在一起愣是晕了:“你说谁?邵一安?”转向站在陈鑫旁边的安安。
小孩不安地抓住小美的手。
杜春分看到这一幕,不得不信:“不是甜儿?”
甜儿指着哭的跟刘备似的陈鑫,不屑地说:“打他还用我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