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秋已过,此时已是初冬时节。

云京城郊的一片乱林里,不时有几声老鸹的叫声响起。

“呱—嘎嘎,呱—嘎嘎。”

老鸹一叫一跳,带动了树梢晃动,月光下,地上的树影就像无数只张牙舞爪的手。

不安分又暗怀恶意。

赶考的马阳钊马举人带着小书童双瑞走在这片乱林中,三天了,他们依然看不清出路。

此时夜已深,寒风吹来,衣裳单薄的两人觉得有些冻骨,尤其是脖颈处,总觉得有一股阴风一直朝着这儿吹。

“双瑞,把我的围脖拿出来。”

两人将脖子围的严严实实,依然还有那种冻人的感觉,后背不可避免的激起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马阳钊心中一片后悔,他烦躁的踢开面前挡路的碎石,焦急的嘟囔道。

“早知道就不贪快穿这片树林了,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啊。”

“没完没了的。”

书童双瑞牙齿都在打颤,他也说不清到底是怕的还是冷的,听到自家公子这话,都没有顾上开口应他。

马阳钊也不需要他应,他只是发泄抱怨了几句。

意识到自己又开始着急,马阳钊整理了下心情,口里小声的默背着经义继续往前走。

这是他一贯的习惯,只要背书,就能让自己的心安静下来,这两三天他已经背完了一本论语一本孟子了。

马阳钊苦笑:就当作是温习功课了。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道黑雾挫败的哀嚎了一声溃散,过了片刻,又重新凝聚成雾气追上两人。

故技重施的朝两人吹气。

又走出一段路,双瑞忍着下巴的颤抖,咔哧咔哧的开口道。

“公子,咱们好像走进林子深处了。”

马阳钊提灯打量了一番,他们脚下是一条蜿蜒狭窄又乱石丛立的小路,路的两边长满了杂草以及不知名的灌木。

这时好似有种怪异的声音在林子里响起。

说不清是风声还是鸮鸟的叫声,似笑似哭又似呜咽,幽幽渺渺渗人的紧,仔细听来,却又觉得什么都没有。

不怕不怕!

马阳钊又背了一段经义。

双瑞:“咱们走错路了吧。”

马阳钊抬头看了下星空中的北斗七星,肯定的点头。

“没错,就是这个方向,穿过这个林子就能到云京了,这一次肯定不会错,走吧。”

“少爷,我有点怕。”双瑞的心绷的似紧弦,一拨就断,开口说话的声音又涩又紧。

他拽紧怀中的行囊,一双眼紧张的看着四周,总觉得黑暗中有什么东西要突然跳出来一般。

“这里更可怕了,咱们往回走,找个地方坐下休息下吧。”

马阳钊:……

就是他这般不信邪的人都知道,夜里不能走回头路。

“怕啥!孬货!”

他提着一盏防风烛灯,听到这话拨开他继续往前走。

“圣人都说了,子不语怪力乱神,你再这样疑神疑鬼一惊一乍的,等出了这林子你就回去吧,我独自一人进京赶考。”

双瑞急了:“那怎么行,我答应了少奶奶要好好照顾你的。”

独自一人回去,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少奶奶,少爷不满意自己嘛!

少奶奶治家一向严厉,到时他哪里还有什么好果子吃?

可怕的少奶奶和这莫名的害怕情绪相比,还是少奶奶更可怕一些……

双瑞抱紧行囊,紧跟着马阳钊继续往前走。

……

突然,双瑞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叫声太过凄惨,惊起林中一片飞鸟。

“鬼,鬼火。”

原来他的视线不经意间瞥到了自己的右后方。

这一瞥不得了,在这片幽幽暗暗的树林里,居然有一团光昏昏暗暗的跟在自己后头,也不知道跟了自己多久……

太可怕了!

双瑞闭着眼睛往自家公子身上跳,正好和他背上的书笈撞了个哐当响。

马阳钊一个不察被双瑞推到了地上,他手中的灯摔出去了,掌心也被一个石头划拉出一个口子。

鲜红的血滴滴答答的掉落在地上……

“双瑞!”

马阳钊掌心一片火辣辣的痛,他咆哮的站了起来,“你又怎么了!”

双瑞却顾不上自家公子的怒气,他整个人抖得不行,眼睛也不敢睁开,颤颤巍巍的指着后头。

“有鬼有鬼,后面有鬼火在飘。”

马阳钊捡起地上的灯,被这么一摔,里头的烛火都已经熄灭了,他不在意的回头问道。

“哪里有……”鬼?

最后一个词,他吞到肚里没有说出口。

因为,离他们不远处,确实有一团火光正朝着这边晃晃荡荡的走来。

一时间,除了瑟瑟发抖的双瑞,马阳钊也如临大敌。

提灯而来的正是宋延年,这片乱林虽然多魑魅魍魉,但穿过这片林子就能到达京郊,比之大路,能省十来天的行程。

只是他没想到,居然也有其他赶考的书生走这条路。

他看了一眼周身被山精标志的一主一仆,心道这两人也是命大。

此时听到两人的对话,笑着出声。

“吓到你们了吗?别怕,我也是进京赶考的举子。”

山里多山精鬼魅,这些山精鬼魅多是枉死之人所化,自然是满腔的怨气,遇到生人,就是无冤无仇都想谋害人命。

山精鬼魅盯人,自然不肯轻易放人走出乱林,只怕这两人遇到鬼打墙已经有几天了。

他方才破了这鬼遮眼,却不想两人见到自己手中的灯笼,反倒误以为是鬼火。

宋延年提着灯笼又走近了一些,让他们将自己看的更清楚一些,顿了顿,问道。

“需要帮忙吗?”

马阳钊这才发现,那团火并不是什么鬼火,而是别人提着的灯笼,他暗地里松了口气。

回头就数落了双瑞几句。

“哪里有鬼火,都跟你说了,不要一惊一乍的,还不快将地上的东西收拾起来!”

片刻后,双方互相介绍了下,便相约着一道往前走,一行人也由两人变成了三人。

路上,双瑞不断的拿眼偷看宋延年,他趁着这宋公子转头时小声的对马阳钊道。

“公子,哪有这么好看的书生,荒郊野外的,我看不是鬼物就是妖精变的。”

“咱们自己走吧。”

马阳钊连理都不带理他。

嗤!还鬼物妖精?要真有妖精鬼物怎么不变个大美人?

变一个书生有啥用。

双瑞还待说什么,宋延年转头恰好对上他的视线,便冲他笑了一下。

双瑞立马噤声:这,这么好看,可能、也许、大概、真的不是鬼吧。

在他们看不清的地方,宋延年打散了一道又一道黑色的雾气,又一道黑雾想要缠绕上来时,宋延年注意到黑雾的目标是马阳钊的掌心。

定睛一看,那儿鲜血还在流着。

宋延年:难怪,原来是见血了。

他出言提醒双瑞。

“给你家公子一条帕子吧,他的手流血了。”

双瑞这才发现自家公子的手被磕出了一道口子,他顿时惶恐得好似天都要塌下来了。

“怎么办怎么办?”

“公子你是要进京赶考的,这手伤到了还怎么考,呜呜,都怪我,公子都说过我多少回了,我还这般毛毛躁躁。”

“天呐,受伤的怎么不是我!”

“呜呜呜,我一定会被少奶奶剥掉一层皮的。”

双瑞急的情绪都要崩溃了,碎碎念的叨叨个不停。

宋延年:……念叨这么久,倒是递一块帕子啊。

不单宋延年,就连马阳钊都受不了自己书童的聒噪。

“闭嘴!蠢东西,你没看到我伤的是左手吗?”

双瑞:??

“哦哦,是左手啊,太好了太好了!真是祖宗保佑啊!”

他这才勉强安静下来,从随身带的包袱里翻出一个干净的白布,替自家公子缠上伤口。

马阳钊勉强的对宋延年笑了一下:“书童无状,让宋兄见笑了。”

宋延年:“无妨,关心则乱,人之常情。”

……

几人又走了一段时间,前方居然是一片乱葬岗。

乱葬岗鬼火丛丛,鬼火颜色青绿又幽冥,飘飘荡荡的悬浮在一片立着简单墓碑的坟地上,一眼望去,好似还有几道白影一闪而过。

偶尔一声老鸹叫,能把人的一颗心给吓的蹦出来。

双瑞怕的脸都要绿了,原来,真正的鬼火是这般模样。

一时间,主仆二人都吓得腿脚发软,面色发青,仔细一听,还有牙齿打磕绊的声音。

宋延年:“嘘,不要多说话,跟着我走就是了。”

他制止了两人想要逃窜的动作,转头冲众坟茔作做了个揖,客气道。

“我们借路而过,还望各位大哥大姐行个方便。”

双瑞和马阳钊以看疯子的眼神看宋延年,鬼哪里还会跟你讲道理。

却不想下一秒,随着这宋举人的话落,原先还挡住道的鬼火飘飘荡荡的往两边晃开,为众人让开一条小路。

宋延年最先走过这两边鬼火丛丛的道路。

马阳钊一咬牙,拽着腿脚酸软的双瑞,也跟着走了过去。

待走出那片鬼火后,双瑞呜呜的又哭哭啼啼起来。

“公子,太可怕了,你刚才看到了吗?那鬼火后面有鬼脸,青青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的盯着我看。”

“呜呜,咱们是不是要被他们留下来了啊。”

有几个还是做书生打扮的,可能是以前误入这树林枉死的。

马阳钊咬牙:“闭嘴。”

宋延年也看了这书童一眼,瞧这模样是快被吓破胆了,出去后说不得得病一场,他开口道。

“慎言!”

“人有三把火,头顶,左肩右肩各一把。”

“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头上那把火是神明的庇佑,左右两把火会照亮你的身子,心中无惧,自然万邪不侵。”

“眼下你太过惊惧,左右双肩的无名火自然势弱,火弱阳气就弱,阳气弱就易招鬼邪。”

宋延年拍了下双瑞的肩膀,为他驱散那缠绕于心的怖意。

“无需忧惧,再过两个时辰天就该亮了。”

双瑞惊奇的看了这宋公子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他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害怕了。

几人又走了一个多时辰,突然都停下了脚步。

原来,在前方右边的岔路口,有一座破庙矗立在那儿。

宋延年提着灯走上前,寺庙是有些破,但主体的建筑还是完好的,墙体和屋顶都在,隐隐还有人烟活动过的痕迹。

马阳钊松了一口气,有人烟就好,这说明很快就能走出这片林子了。

他动了动脚,脚心一片火辣的疼痛,不用看也知道这是脚上起泡了。

马阳钊:“宋兄,咱们进庙休整片刻,好歹烧一壶热水喝喝。”

他低头看了自己的双脚一眼,苦笑道,“在下实在是走不动了。”

宋延年自然是没什么意见。

他点头应道,“可以。”

双瑞一把拽住马阳钊,小声道:“公子,出门前少奶奶交代我了,咱们赶路的时候,宁可睡荒坟,都不可睡破庙。”

“咱们再往前走吧。”

马阳钊诧异,“为何?”

在他看来,破庙虽然残败,却还是神灵曾经居住的庙宇,神灵享香火供奉,自然不会有方才乱葬岗那般的邪异。

双瑞:“你想想啊,谁会住破庙,自然是丐流之辈,说不得还有盗匪之类。”

“到时他们起了贼心,你和宋公子都是书生,咱们哪个打的过人家,到最后该被人谋财害命了。”

马阳钊:他真傻,居然听了这么一堆废话。

他怒瞪了双瑞一眼,压低嗓子斥道:“你看这荒郊野岭的,也就只有鬼在,哪里还有什么丐流盗匪,走!”

宋延年在两人交谈时,就已经率先走了进去了。

这庙虽然破败,但可以看出曾经有过显赫时候,提灯走近,才发现大门两边有两尊石像。

石像头戴盔甲,手持一把三叉戟,因为风雨侵蚀,曾经怒目威严的面目已经不见神韵。

只留下一团看不清五官的模糊脸面。

木门早已经腐烂,半耷拉半挂在门框上,前殿里到处都挂满了蜘蛛丝,进来除了霉味还有粉尘味。

宋延年捡了地上的一些烂木头堆在一起,起了一个火堆。

火光一起,驱散了破败庙宇的阴森。

跟在后头的马阳钊也将身上的书笈卸了下来,他拿出一块布铺在地上,径自就往地上一坐。

舒坦~

这时,跟在后头的双瑞又是一声低呼。

宋延年和马阳钊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原来,在角落里有一具白骨坐着,似乎是察觉到他们的视线,头骨陡然掉了下来。

圆圆的头骨咕噜噜的滚到了火堆前。

宋延年:……

呃,他要不要先捂一下耳朵。

果然,下一秒破庙里就响起了双瑞惨烈的尖叫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