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在家门前看到顾家这个小丫头,对赵长璟而言,并不是一件什么稀罕的事,小丫头隔三差五就爱往这边跑,不是来找九霄就是来见母亲和嫂嫂,只不过从前赵长璟看见她时,并不在意,随便一瞥还没等人瞧见也就把目光收回来了。
也因此。
这样正式的会面,对他们两人而言,是极少的。
也不能这样说。
在她很小的时候,这种体验倒是挺多的,只不过时间过去太久,想来她都忘了。
看着她因为紧张而不自觉捏紧裙角的手指,赵长璟忽然又想起三个月前的那天晚上。
那天他身受重伤又寡不敌众,只能翻墙进了一个郊外的院子,本以为是无人的住处,哪想到却碰到一个小姑娘,小姑娘提着一只兔子灯笼,弯着腰,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听到动静,她疑惑地抬起胳膊举高了手里的灯笼,赵长璟怕她出声,心中觉得抱歉,但还是立刻上前弄灭了她手里的灯笼,把人拉到树后并且捂住了她的嘴巴。
虽然这个时间并不长。
曹书和陈洵很快就把人解决找了过来,他也没在那边久留,但离开时,小姑娘摇摇欲坠的身体和惨白的小脸还是让他记忆犹新。那天他原本是想安慰她一番的,但她的下人找了过来,为着她的声誉,他只能离开。
后来。
他要处理后续事务,又升任首辅,朝中事务积压在身,也无暇再与她见面。
不过他听说她从庄子回来后就病了一个多月,他让曹书去打听过,回话的大夫说也看不出是什么病症,只是瞧着像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赵长璟觉得顾家这个小丫头实在是太娇弱了,比小时候还要娇弱,就这么一件事竟然就能让她被魇住,还一病就是一个月。
可到底自己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虽然不理解,但赵长璟沉默一瞬,还是走了过去。
“四爷。”门前小厮见他过来,连忙恭声喊人,与面对顾姣时含笑模样不同,此时两个小厮连头都不敢抬,毕恭毕敬。
赵长璟轻轻嗯了一声也未理会他们,刚朝顾姣那边又走了两步,还未说话便瞧见小丫头竟往后倒退了两步,声音卡在喉咙里,赵长璟看着顾姣沉默了。
顾姣也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脸一下子就白了。
她虽然低着头,但还是能够感觉到有人在看她,那人就站在她的面前,不远不近的距离,她能看到他官袍上栩栩如生的仙鹤,也能闻到他身上幽幽的竹墨香,想到自己这样失态,顾姣急得都想哭了……她真的不是故意的,但她就是忍不住,比起威严的赵伯伯,这位少言寡语的四叔更加让她畏惧。
“我……”
顾姣张口想解释自己的反应,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心里着急,尤其顶着这样的大太阳,额头都开始有细细密密的汗了。她是越紧张,就越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在有弄琴,虽然不知道小姐怎么这么大的反应,但她也未多想,替人说道,“四爷,小姐前阵子生了一场大病,如今身体还有些不大舒服,您莫见怪。”
明显的托辞,但赵长璟还是看着顾姣低声问了一句,“还不舒服?”
大概是听出了他话中的关切,顾姣不由自主地抬了头,只不过目光触及那双漆黑的眼睛,她心里蓦地又变得紧张起来,不敢看人,她重新埋了头,刚想跟拨浪鼓似的摇头,但想到这是弄琴给她的托辞,便只能小声和人说,“差不多好了。”
她的声音细弱如蚊,如果不是赵长璟耳力过人,恐怕还真的听不清。
他低着眉眼看了顾姣一会,看着她一脸紧张不安,到底未再多说,只点了点头,嗯一声便越过她往里头走去,和她擦肩而过的时候,赵长璟清晰地听到了一道松气声。
他脚步一顿,却也没有多加停留。
原本想问问她的身体,但看她这副模样,想来旧事重提只会让她更加局促,还是日后再说吧。
曹书、陈洵同顾姣拱手问安后便跟着赵长璟进去了,才走出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软糯的女声,“吓死我了。”即使不回头也能想象说这句话的主人一定是抚着自己的胸口,一脸如释重负,曹书没忍住,压着嗓音噗嗤一声,看到自家主子回眸才连忙憋笑收敛,心里却觉得有趣,他家主子年少的时候冠盖风流,不知有多少女子爱慕他,即便如今位高权重不近女色,但也多的是女子想要盼他一顾,即便有年纪小的害怕他的身份和权势,但也从来没有人像这位顾家小姐似的这样抗拒和主子相处的。
陈洵稳重些,没跟曹书似的,只是看着赵长璟并未往内院那边去,方才诧异道:“主子不去见老夫人?”
从前主子每日回府都会先去见老夫人。
赵长璟头也不回,“先回房。”
陈洵不解,却也没说什么,曹书却明白主子此举是为了谁,也难为他家主子这般考虑一个小姑娘的想法,他想到什么又笑起来,“顾家这位小姐小时候还经常粘着您,如今长大了反倒开始怕您了。”
“还有这样的事?”陈洵惊讶。
他是后来跟着赵长璟的,不知道从前的事。
曹书笑,“五岁前的事了,她脖子上戴着的那串长命锁也还是咱们主子的呢。”他自小跟着赵长璟一起长大,许多事都清楚,他还记得顾家小姐出生不久,主子跟着大夫人去崔家看她,小姑娘裹在襁褓里头,肌肤胜雪,一双眼睛圆滚滚的就跟夏国盛产的黑葡萄似的,她是不谙世事,不知道自己的母亲生了她就没了,肉嘟嘟的小脸上整日挂着笑,也不怵人,谁抱都不哭,看着就喜人。
便是年少时不羁肆意的主子看到她都爱不释手。
那会主子抢到之后就不肯撒手,便是九霄少爷闹着要抱,他也不搭理,连带着自小戴到大的长命锁也一并送了出去。
那会老夫人知道后没好气地拍他胳膊。
主子却一脸无所谓。
谁想到经年过去,这两人竟变成这般相处了。
如对洪水猛兽,看见就怕。
曹书原本还想再说几句从前的事,就见赵长璟止步看他,“你再多嘴,明日就去马厩。”男人嗓音淡淡的,面上情绪也很淡,曹书却不敢再说,那马厩的活可不是人干的,尤其主子的那匹马凶得不行,即便是对经常饲养他的马夫都没什么好脸色,他要去那,估计就是挨踢的份。
赵长璟见他住嘴,便不再多说,继续朝自己的修竹轩走去。
……
而另一边。
弄琴和顾姣也在说话。
看着自赵家那位四爷走后,小姐一脸如释重负的样子,弄琴还是觉得好笑,“怎么这么怕?以前不也见过吗?”从前也没见小姐这样畏惧四爷。
那以前她也没见过四叔浑身是血的样子啊。
即便已经过去三个月了,可她始终都记得那天晚上他身上带血的模样,她被他压在树上,他浓重且带着血腥气的呼吸喷洒在她的侧颈上,她那会不知道他是谁,浑身汗毛竖起,脊背僵硬,心跳如擂,生怕自己就此一命呜呼。
她打小就讨厌血腥味。
她爹虽然是武将,但她自幼就被保护得很好,她爹那样大老粗的人每回来见她都要沐浴焚香,生怕她闻到血腥味,便是平日围猎,她也是能躲则躲。
所以浑身是血的四叔对她的杀伤力不次于她最怕的虫了。
那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她每天晚上都会梦到四叔,他全身上下都是血,手里还握着一把滴血的长剑,仿佛下一刻就会杀了她。
虽然顾姣知道他不会的,也知道他身上的血都是来自坏人。
这几个月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贪污案,便是再不懂朝堂的顾姣,也知道他受伤是因为查这个案子……但她就是忍不住怕他嘛。
就跟她天生怕虫子一样,这种事谁说得清楚呢?
不过这些事,她是没法和弄琴说的,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四叔也没警告过她,但顾姣还是觉得有些事还是不要让更多的人知道的好。她虽然怕四叔,却也担心他,若是让不轨之人知道他受伤,再去谋害他可如何是好?
也不知道他身体好了没?下次见到要不……问问他?
这个想法才在心底浮现,顾姣便连忙摇了摇头,她是有几个胆子啊?居然敢去问四叔这样的事?
“您怎么了?”弄琴见她一会蹙眉一会摇头的,有些担心,“不会真的又魇住了吧?”想到小姐那可怜巴巴的一个月,弄琴就有些担心,刚要伸手去探探她的额头就被顾姣握住了。
“我没事。”
“真的?”弄琴仍旧担心。
见她拼命点头,双目也十分清亮,并不似那会失去神智浑噩的模样,方才放心。“那估计是暑气太重,都和您说了今天日头大,您非要来。”
她念叨着。
顾姣也不嫌烦,软着嗓音撒了会娇,弄琴又拿她没办法了。
继续往里头走。
碰到熟悉的丫鬟,顾姣问她赵九霄在哪,知道九霄哥哥出去打猎还未回来,不由有些失落。
赵家这些丫鬟都与她相熟,也都喜欢她,瞧见她垮了小脸,便心软安慰道:“早上就去了,估计过会就要回来了,要不您先在家里坐会?”
顾姣一听这话果然又高兴起来。
“好呀。”
她脆生生应道,又问她,“秦姨在哪呀?”
丫鬟笑答,“在老夫人那呢。”
“正好,我去给老祖宗请安。”顾姣弯着月牙似的眼睛,笑盈盈说,之前碰到赵长璟所带来的紧张情绪已经一扫而尽了,只是步子还未迈出几步,她想到什么又停下步子小声问,“四叔他,也在吗?”
她怕赵长璟也在那边,怕自己看到他又得慌。
丫鬟被她问得一愣,半会才笑着回答,“倒是没瞧见四爷,您寻他有事?”
“没没没。”
顾姣晃着小脑袋,心里松了口气,她又笑了起来,“我去找老祖宗和秦姨了。”她脚步轻快地往前走,身后弄琴和丫鬟对视一眼,都好笑着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说:
“去崔家看她”没有写错哈,玥玥出生就被接去和外婆住了。
今天依旧是怕老公的玥玥,四叔继续表示很无奈。
然后原本的文名《权臣宠妻手册》被编编戳了,只能改成《首辅宠妻手册》捂脸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