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顾姣从前不爱吃斋菜。

身边人惯着她, 见她真的不肯动筷,虽然嘴上劝着让她吃一些吃一些,但真的看她不肯吃也都依着她, 顾姣便能不吃就不吃, 养成如今的挑嘴模样。但今日或许是因为四叔的威严,又或许是知道四叔不会像弄琴她们那样惯着她,她虽然心里不大愿意, 但还是乖乖拣了几筷子青菜慢慢吃了起来。

入口时难以下咽, 但真的吃进嘴里竟然觉得……还好。

不是她想象中那么难吃的模样。

甚至还有些清甜?

顾姣愣了愣,似乎觉得这味道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样,又嚼了几下, 发现自己并没有感觉错,还真的蛮清甜的, 觉得味道不难吃,顾姣动起筷子就不似之前那般磨蹭了, 甚至还又动了几筷别的菜。

她情绪都在脸上。

刚才不想吃斋菜时满面愁容,如今觉得味道不错便又眉眼弯弯起来。

曹书在一旁看得好笑, 拿手肘推了推弄琴的胳膊, 也不管弄琴是什么反应,抱着手肘侧过头压着嗓音和她乐呵道:“我看你家小祖宗的挑嘴都是被你们惯出来的, 这不是吃得挺高兴的吗?”

弄琴一向重规矩, 自打姜嬷嬷没了之后,月溪轩就由她一个人管着。

甭管那些人最初是个什么心思, 如今被她管着都得服服帖帖, 就连外院那些下人平日看到她都得规规矩矩喊声“弄琴姐”, 第一次遇见这样粗鲁还不懂规矩的人, 弄琴这样冷静理智的人都快有些压不住自己的心情想沉脸了, 也不懂四爷这样重规矩的人身边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要放到月溪轩,这样脾性的人早被她打出去了。

勉强按捺住,她绷着脸往旁边移开一些,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小姐身上,她心里也不禁有些自我怀疑起来。

难道真是她们平日太惯着小姐了?回想从前,好像真的每回小姐可怜巴巴看她们一眼,她便什么章程都不顾了,不吃就不吃,不就是挑嘴些吗?又不是什么大问题!可弄琴觉得自己这样也正常,她们小姐天生一张令人心生怜爱的小脸,眨巴着眼睛看你的时候,只怕再硬的心肠都只能心软。

四爷……

她忍不住朝赵长璟那边看了一眼。

还是得有四爷这样的人在,该惯的时候惯,该说的时候说,要是……她心里冷不丁蹦出一个念头,回过神后,自己先变了脸。

曹书也没因为弄琴的动作而生气,倒是余光瞥见她忽然骤变的脸色,咦了一声,又多问了一句,“哟,想什么呢?”

弄琴正为自己心生的念头而震惊,猛地又听到曹书的声音,这下没好气怼了人,“关你什么事?”

“嘿,怎么还生气了?”曹书挑眉。

弄琴看他这副样子就想皱眉,正想离人再远些,就听那边顾姣喊道:“弄琴姐姐。”

她忙“哎”了一声,“怎么了?”

她走过去问人。

顾姣全然不知她和曹书的那些事,看她过来,就仰着头笑眯眯和她说,“你跟曹护卫也快去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弄琴实在不想跟曹书一起吃饭,就那么一个人一张嘴,估计能吵到她吃不下饭,但看着顾姣甜甜的笑脸,她又没法拒绝,只能轻轻应一声,又替人盛了一碗青菜豆腐汤,柔着嗓音与她说道:“好,奴婢这就去,您好好吃饭。”

顾姣笑着点了点头,她转过头继续吃饭,余光瞥见对面的四叔,四叔还是那副沉静的模样,吃什么都没有波动……看着吃着她最讨厌的水芹菜的四叔,顾姣不由在心里感叹道,四叔真厉害啊,虽然和她一样嗜甜,但一点都不挑嘴。

又不得不庆幸。

幸好四叔没逼着她吃水芹菜和胡萝卜,这两样,她是真的一点都不想碰,太难吃了。

不过四叔为什么没让她吃这两道菜呢?明明其他菜,四叔都让她吃了。

是知道她不喜欢吗?

想想又觉得不大可能,她跟四叔才吃过一次饭,加上今天也统共只有两次,四叔怎么可能知道她喜欢什么又不喜欢什么呢?顾姣在有些事情上,心思一直都不算重,想不通就不去想了,继续高高兴兴吃起饭,一点都没有平日对斋菜难以下咽的样子。

“多吃点菜。”

赵长璟嘱咐她。

顾姣这次没有犹豫,笑盈盈应了好。

……

等吃完饭。

弄琴替他们重新上了茶水。

赵长璟喝了一口,问顾姣,“什么时候回去?”

如果不是这场雨,顾姣早就要回去了,不过现在——她犹豫了一下,看着赵长璟小声问,“我能和四叔一起去祭拜下燕大人吗?”看着四叔望过来的目光,她又和人解释了一句,“有一年我来广济寺,也是这样一个下雨天,燕大人给了我一把伞。”

她曾经受过那位老者的善意,所以一度不敢相信他是这样的人,如果这桩案子不是四叔在查,她是绝对不会相信那样慈善和蔼的老者会做出这样的事。

不过同样。

如果不是知道四叔和燕大人要好,她这会也绝对不会有这样的提议。

人心终究是偏的,做不到完全的不偏不倚,她信四叔多过信那位燕大人,或许这样的信任太小孩子气,不够冷静理智,但人生要那么多理智做什么呢?

她的这一番想法明明没有诉诸于口,可赵长璟却仿佛能全部感受到一般。

他看着顾姣,看着她眼中的纯粹,脑中浮现许多词,小孩子气、不理智、盲目……却又足够吸引人。

能被人这样全身心信任,还挺好的。

或许是因为他身边太多太多理智的人,这样的一份天真便更显可贵。

“嗯。”

赵长璟看着她点了点头,“走吧。”他放下手中茶盏,拿起先前抄写的往生经,抬脚往外走。

顾姣连忙跟了过去。

雨后天晴,空气里都透着一股子泥土和草木的味道,不难闻,是夏日雨后独有的味道,这次没走长廊,顾姣跟着四叔走的是外面的小道。

小道上铺着鹅卵石,倒也不用担心会被地上的泥水溅到。

顾姣站在赵长璟的身边,她的脚步迈得不算大,但身边人一直保持着与她同行的步伐。

两人这番情景落入弄琴的眼中,使弄琴惊讶之余又不禁再度心生感慨,倘若世子能像四爷这般,小姐又何至于受那么多委屈?

走进一间佛堂。

屋中供着两排长明灯,桌上却只有一块无字牌位。

对于这样一块牌位,顾姣并没有多问,这世上既有依旧崇敬燕大人的人,自然也有对他怀恨在心的,若是让旁人知晓他的牌位被放在这,还不知道会酿造什么后果,这样一想,顾姣小脸也微微有些发白,她忍不住喊了一声,“四叔。”

“嗯?”

赵长璟正在取香,闻言低眸看她,“怎么了?”

“我不会让别人知道今天的事,您放心,我和弄琴姐姐谁也不会告诉的。”顾姣说得很认真,她既担心燕大人被人扰了安宁,也担心四叔被他人摘指。

四叔现在已经腹背受敌了,她可不想让那些原本挺四叔的人也开始转过头来议论四叔。

“嗯。”赵长璟看着她笑了笑,“我知道。”

我知道,而不是我信你。

虽然只有两字之差,但顾姣听他这样说,忽然就很开心,她高兴地笑了起来,为四叔这一份信任,但一想到现在是在佛堂,是在燕大人的灵位前,她忙又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等接过四叔递过来的香,她走到灵位前认认真真鞠了几个躬。等鞠完躬,她拿着手里的香想插进香炉里,却听身后传来赵长璟的声音,“给我吧。”

赵长璟向她伸了手。

顾姣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还是乖乖把手中的香给了他,等看到香炉里剩余的香,倒是明白过来,四叔这是怕她被烫到,心里暖暖的,除了家人和九霄哥哥还有秦姨,还从未有人这样护过她,跟着四叔走出佛堂的时候,她忽然小声和人说,“四叔以后一定会娶到一个很好很好的妻子。”

“怎么忽然提起这个?”赵长璟有些意外也有些失笑,他不得不想是不是自己真的年纪大了,有时候都有些跟不上这丫头跳脱的想法了。

出了佛堂,顾姣就没那么多顾忌了,她仰着头弯着眼睛说道:“因为四叔很好,所以小婶婶也肯定得是很好的人才配得上你啊。”

恍如稚言一般的话让赵长璟低笑一声,对娶妻其实并没有什么想法的他看着笑容明媚的顾姣还是说了一句,“那就承你吉言了。”

顾姣听他这样说更开心了。

“笑什么呢?”曹书和弄琴侯在外头,看到两人出来,曹书挑眉笑问了一句。

“没什么没什么。”这是四叔的私事,顾姣不想多说。看了眼天色,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她正想和四叔告辞便听他说,“你母亲的佛堂在哪?”

“啊?”

顾姣愣了愣,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等听人说“我去给她上柱香”,她才醒过神,看着人笑吟吟应了好。

从母亲佛堂出来,已是两刻钟后,因为四叔也准备下山了,顾姣便与他一道朝寺外走去,崖时就在马车旁候着,看到她出来起身与她问好,“小姐。”

顾姣跟他点了点头。

“四叔,那我先上马车了。”她跟赵长璟说。

“嗯。”赵长璟的目光在崖时身上滑过,最后又落到了顾姣的身上,看着她说,“我就在你前面,有事就派人来与我说。”

顾姣觉得四叔真的多虑了,都要下山回家了,怎么可能还会有事呢?可她没想到下山路上还真的出了事,只是出事的那个人并不是她。

……

灵山这边因为有广济寺的缘故,来往的道路被修缮得很好,和城中相比也没什么差别,但顾姣还是觉得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坐得头晕,她又是最怕头晕的,于是一坐上马车,她就立刻抱着自己的小丑娃娃靠在弄琴的腿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听到弄琴和崖时在说话。

“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来了一大批村民,把四爷的马车给堵着了。”

顾姣其实睡得并不算熟,只是眼皮有些沉,不大愿意睁开,但听到事关四叔,她还是立刻揉着眼睛坐了起来,“出什么事了?”

没想到会把她吵醒,弄琴看她迷迷瞪瞪的样子,忙问,“吵醒您了?”

顾姣摇摇头,嗓音却带有初醒后的沙哑,“原本就没怎么睡着。”她没多谈,而是掀起车帘问崖时,“什么村民,为什么要堵四叔?”说话的时候,她还想越过崖时往前边看,但先前因为下山的缘故,怕两辆马车靠得太近不好,这会她离四叔的马车还有一段不近的距离。

离得远,她有些看不清切,但隐约也能瞧见一些人影在动,似乎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银色光芒。

“他们手上是不是还拿了什么东西?”顾姣白了小脸,忙吩咐福伯,“福伯,你快把马车赶过去。”

“这……”

福伯是看着顾姣长大的,也怕穷山恶水出刁民,连累到顾姣,自是不大肯。

弄琴也不肯,拧着眉劝道:“小姐,那边人多,您不能过去。”不等顾姣再次焦急出声,她便又扶着人的胳膊安抚起来,“现在还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不如先让崖时过去看看,若出什么事,以崖时的武功在那也能有个照应。”

顾姣心里着急,但也知道自己过去没用,保不准还会拖后腿,她脸上神色几经变幻,最终还是看着崖时说,“那你快去。”

“是。”

崖时应声往前走去。

目送他离开的身影,顾姣仍不放心,趴在窗口看着那边的动静,即便瞧不清楚也不肯坐回到马车里去。

弄琴看着她脸上藏不住的担心,便在一旁安慰着,“估计是来跟四爷递状纸的,这种事奴婢以前看得多了,您别……”担心两字还没说出,前边就闹起了动静。

原本离得远,那边说什么话他们也听不到,这下他们却是清清楚楚听到那边有人喊了一声,“别信这个狗官,就是他害死了燕大人,我们杀了他给燕大人报仇!”

这段话传入顾姣的耳中,原本就满心担忧的她立刻白了脸,哪里还坐得住?

她连忙撤回到马车里,紧跟着掀起车帘看着外头的福伯说,“福伯,快过去!”看着福伯犹豫的面孔,顾姣头一回沉了声,“你若不肯过去,我便自己走过去,左右我是一定要过去的。”

她平日性子软和好说话,很少有这样疾言怒色的时候,别说福伯,就连弄琴也都吓了一跳。

到底是不敢再劝。

何况他们也没法真的坐视四爷出事。

“您坐好。”福伯握着缰绳说了一句,等顾姣被弄琴扶着坐稳,他一扯缰绳,马车便立刻疾驰出去。

……

赵长璟不知道顾姣过来了。

外头纷纷扰扰,他却坐在马车里批阅公文,一盒端砚、一盏清茶,他提笔蘸墨,与先前在灯楼时并无二样。直到外头曹书说“顾小姐身边的护卫过来了”,他长眉微蹙,手上动作也跟着一顿,落笔于茶案上,他左手照旧握着公文,右手却掀起一角车帘往外头看了一眼,见来人只有那个年轻的黑衣护卫,稍松了口气。

再吩咐曹书时却带了几分冷意,“把路开出来,早些回城。”

若今日只有他一人也就罢了,也无所谓与他们浪费一些时间。可那丫头胆子最小又最会胡思乱想,让她碰到这样的状况,还不知又会做什么噩梦。

曹书哎了一声。

正要发话,吓吓这群没脑子的村民,就听其中一人突然暴喝一句,“别信这个狗官,就是他害死了燕大人,我们杀了他给燕大人报仇!”

“哦哟。”

曹书被吓了一跳,毫无形象地拿手抚了抚胸口,还有心情吐槽,“这声音响的,怎么不去唱戏啊?”

崖时脚步一顿,有些难以想象这种时候这位曹护卫竟还有这样的心情,和人打了个招呼,又冲马车里的赵长璟问了好,说了自己的来意,“小姐担心四爷出事,特地派属下过来看看。”

看着那边已经在说“这人怎么进来的,这狗官竟还有帮手!”他拧了拧眉,问赵长璟,“四爷打算怎么做?”

“你不必管,回去照顾好你家小姐就是。”赵长璟在马车里吩咐。

崖时皱眉,一时不知道该听四爷的还是该听小姐的,忽然一颗石子朝他们这边砸了过来,他还没拔剑,就见先前还在开玩笑的曹书忽然变了脸,一本正经压着嗓音说了一句,“主子,这些人不太对劲。”

被人围攻的次数不少,无论是村民还是市井小民,亦或是文人学子,他跟主子都已经不知道体验多少次了,也有操着家伙的,但真的敢这么做却寥寥无几,几乎可以说是没有。

崖时也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他手扶在剑柄上,目光却在闹事的村民里面梭巡,看到其中一人时,他沉声,“那个人不对。”

“刚才嚎那一嗓子的就是这个人,拿石头砸过来的也是他……”曹书冷着嗓音说完,嗤笑一声,“不容易啊,这都混到村民里面了。”听到里面赵长璟吩咐“捉活的”,他哎了一声,直接一甩马鞭,脚尖往马背上一点冲那群村民跃了过去。

那人看到曹书,脸色变了几变,正想逃跑却被曹书制止住。

“大兄弟往哪去啊?”曹书看着人笑眯眯道,“喊这么热闹,渴不渴啊,要不要我请你喝杯茶啊?”

其余村民看到他,先前的激奋也莫名变得有些胆怯起来,一群操着农活器具的人面对手无寸铁的曹书竟不自觉往后倒退,偏在这个时候,又有人喊了起来,“狗官杀人了!”

“狗官杀了燕大人还不够,还想杀我们!”

这一番话立时再次激起先前才消退一些的民愤,刚刚退下去的那些村民有的拿起家伙朝曹书靠过去,有的却直接往马车冲去,这些未开化的村民最容易受到煽动,一时间场面立刻变得焦灼起来。

曹书被困在其中,没办法出去,没忍住压着嗓音“操”了一声。

而崖时看着过来的村民,眉心拧了几下,正想拔剑阻止他们靠近,就听身后车帘被人掀了起来,一道清冷且低沉的声音响在头顶,“别拿剑。”

他嗓音几乎算得上是平和,但崖时握着剑柄的手愣是没法再动。

“是。”

崖时轻轻应了一声。

赵长璟看着远处战况,长眉微蹙一下,吩咐,“去帮下曹书。”

“可您这……”崖时不放心。

赵长璟却还是那副平静的神情,“无妨,去吧。”

崖时没了法子,走前倒是特地看了一眼围攻过来的那些村民,刚刚还一脸愤怒的一群人此时看着他身后已经走下马车的男人竟又变得踌躇起来,一群人你推我我推你的都不敢再靠过去。崖时心下一松,怕曹书那边真闹出什么事,也不敢再犹豫,立刻抬脚走了过去。

“你们找我?”赵长璟静站在马车旁,目光落在一群村民身上,甚至还很有闲心整理自己的衣袖。

“你,你杀了燕大人,你,你个狗官一定,一定会遭报应的!”一个年轻壮汉大着胆子说道,可步子却一步都不敢往赵长璟这边靠。

其余人也是一样。

“是吗?”赵长璟扯起薄唇,看着人一脸似笑非笑的模样,“所以你这是替天行道?”他平日不苟言笑的时候端肃清贵,此时轻扯薄唇却颇有些妖冶,一双狭长的凤眸含着讥嘲的笑,“谁教你们这么做的?”

“你,你说什么?”那年轻壮汉神色微变。

倒是一个老者听到这话怒声啐道:“你害死燕大人这样的好人,你该死!”那老者边说边捶胸,眼中都含了泪,“燕大人,您不该死啊!”

“老朽今天就算丢了这条老命也要为您报仇!”他说着径直抬起手里的拐杖朝赵长璟砸去。

看着这位老者,赵长璟长眉微蹙,他并未像面对先前那位壮汉一样来面对这位老者,却也没有站在那任由老者打过来,可老者的这番动作却在一定程度上挑起了战况,那个年轻壮汉见状又立刻嚎了一嗓子,“我们替燕大人报仇!”

那边曹书和崖时看到这副场景,纷纷变了脸。

“主子!”

“四爷!”

他们想过来,但村民实在太多。

曹书几次想拔剑把这群人吓退,但想到主子的嘱咐又只能咬牙忍了,甚至还不能动粗,只能这样憋屈地推搡着人往前冲。

赵长璟其实不是不会武功,相反,他年少时对什么都学得很淡,唯有武功倒是学得认真,他能一眼就看出崖时的功夫不错,自然也有法子击退这些人,手握起马鞭往半空一扬,带出来的劲风足以吓退一群人,唯独那个老者,身子颤了颤,却仿佛真的把生死看淡,依旧举着拐杖朝赵长璟砸来。

赵长璟蹙眉看着老者,他身后就是马车,要避开不易,倒是能……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四叔!”

熟悉的声音入耳,赵长璟晃了下神,他拧着眉循声看去,果然看见一道白色的身影正越过人群朝他跑来,看着这道身影,他第一次变了脸,冲顾姣斥道:“你过来做什么?回去!”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用这样严厉的语气和顾姣说话,可从前那个有些敬畏他的顾姣这次却没听他的。

山间小路满是泥泞,顾姣却好似并未察觉一般,褐色的泥水溅湿了她的鞋袜,也弄脏了她的裙子,她爱美且娇气,平时一天能换两三套衣裳,可此时她却一点都不顾上了,她的眼中只有四叔的身影,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她只知道她不想四叔受伤。

看到那根拐杖朝四叔砸下去的时候,顾姣这样怕疼的人竟是一点都没有犹豫朝人扑了过去。

手握住赵长璟的袖子,她整个人挡在他的身前,老者反应慢,并未察觉到顾姣的靠近,手中拐杖继续毫不犹豫地朝赵长璟砸去,直到拐杖在顾姣的肩膀上断成两截落在地上,老者才反应过来,看着那个纤弱的白色身影,他也愣住了,“这……”

他抖着两片干涩的嘴唇,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只想杀了这个狗官为燕大人报仇,并不想牵连无辜。

顾姣痛苦地揪起好看的眉毛,生理性的疼痛让她立刻红了眼眶泪眼婆娑,可她还是努力睁着眼睛,忧心忡忡问赵长璟,“四叔,您没事吧?”

“你……”赵长璟愣在原地,他目光怔怔看着顾姣,除了双手下意识地扶住她的胳膊,他从来冷静理智的头脑此时竟一片空白。

他看着顾姣,一个字都说不出。

“小姐!”

弄琴和崖时也在这个时候冲了过来。

弄琴当即红了眼,她悬在半空的手指微微颤抖,想扶人又不敢,她闭了闭眼睛,怒气在这一刻涌上心头,她厉声冲崖时吩咐,“崖时,给我把他们都绑起来!”

崖时看顾姣受伤,也顾不上别的了,可正当他要拔剑的时候,却听顾姣说,“崖时,别拔剑。”

“小姐!”

弄琴气红了眼,“他们敢这样对您,就算杀了他们都不为过!”

顾姣却还是摇头,她其实神智已经有些涣散了,肩膀很疼,疼得她想哭,可她还是能够感觉到四叔不想和他们动手,要不然四叔也不会被他们逼到这种地步。

她不想四叔为难。

“听话。”她语气虚弱,态度却很坚决,忍着痛意扭着头看着他们,直到弄琴咬牙点了头,崖时收回剑,她才终于放心地松了口气。

顾姣觉得自己好累,眼皮一沉一沉的,随时都能合上,模糊的视线不足以让她看清眼前人的身影,但她还是轻轻喊了一声,“四叔……”喊完后,她便没再坚持,任自己沉沉地闭上眼睛。

她在昏倒前被人扶住,剩余的意识让她闻到一股熟悉的竹墨味。

感受到此时扶着她的有力双臂,顾姣不禁想起在灯楼时四叔摸她头的样子,她对于亲近的人一直是很爱撒娇的,如今她把赵长璟也划分到了自己的阵营里面,忍不住就想和人撒娇。

她意识不清地扶着人的胳膊,委屈地扁起嘴巴,“四叔,我好疼啊。”

赵长璟把人揽在怀中,他扶着她的双臂在微微颤抖,就连语气也失去了从前的从容,“不怕,”他的嗓音几近沙哑,甚至最初有些发不出声,他低着头,凤眸一瞬不瞬看着顾姣,“四叔陪着你,四叔给你买糖葫芦吃,吃了就不疼了。”

顾姣听到糖葫芦,有些高兴。

她还想说什么,但还是抓着人的胳膊沉沉睡去了。

她没有注意到就在她昏迷之后,有人推搡开人群走了过来,“四叔,您怎么了?”是赵九霄,他老远就看到这里围着一堆人,原本不想过来,却瞧见了四叔的马车。

担心四叔出事,他立刻赶了过来,未想却在四叔怀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顾姣?你……”

他看着顾姣赖在四叔怀里的模样,心口立时涌起一股不舒服,他拧眉,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她右肩处的异样,往四周看,弄琴红了眼,崖时、曹书神情凝重,而地上跪着一群人,还有一根断了的拐杖,脸色几经变换,赵九霄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了,他怒声,“谁干的?”目光落在那个失神的老头身上,他沉下脸,气势汹汹朝人走去要跟人算账,“你敢伤她?你敢伤她!”

他接连两句一模一样的话,手抬起想把老人从地上拽起来,却听身后传来四叔疲惫的声音,“九霄,回来。”

“四叔!”赵九霄扭头红眼。

“先带她走。”

赵长璟扶着顾姣,捏着疲惫的眉心淡声发话。

赵九霄沉默一瞬才咬牙转身,走近后看到昏迷的顾姣,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顾姣,他也有些慌乱。

“顾姣。”

他哑着嗓子喊人。

无人回应。

赵九霄心中更为紧张,他朝人伸手,“四叔,我来抱她吧。”他没有注意到四叔面上那一刹那的犹豫,正想从人手上接过顾姣,却听顾姣忽然似呓语一般轻声喊道,“四叔……”

她像是感觉到身边的气味不对,所以用了力气攥着赵长璟的袖子不肯和他分开,甚至还朝他那边又依偎了一些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