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姣这一病倒是未像上回似的缠绵病榻一个月。
第二天清晨醒来, 她就又重新变得生龙活虎起来,除了肩膀那块还有些不适,其他已然无碍。
大约是昨儿夜里睡了一场好觉, 顾姣这会醒来觉得身心都很轻松, 就是喉咙有些干,正想喊弄琴,一睁眼却瞧见靠在床边睡着的萧宛, 她衣裳还是昨儿夜里那一身, 大概是守了一晚上,这会能很清晰地看到她眼下的青色,她皮肤本就白, 这两抹青便格外显眼。
看着这样的萧宛,顾姣不由又想起小时候。
那个时候她还很讨厌萧宛, 可她病了,除了姜嬷嬷, 一直在身边照顾她的就是萧宛了。
她心里有些软。
“夫人。”顾姣轻轻推她,等萧宛睁开眼, 便软着嗓音和人说, “您快回去歇息吧。”想到昨儿夜里迷迷糊糊听到的那些话,又不禁心生自责, 她垂下眼, 双手指根轻轻绞在一起,“对不起啊, 夫人, 又让您担心了。”
萧宛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她没有指责也没有抱怨, 只是看着顾姣温婉一笑, “以后不能这样冒失了,救人是重要,但自己的安危更重要。”
顾姣很喜欢被人摸头。
就像昨日在寺庙被四叔摸头时,她忍不住就想和人更亲近一些。她这会也是,把自己的头往人掌心蹭了蹭,跟猫咪向亲近的人撒娇似的,看着萧宛软软应声,“我知道了,以后我会在不伤害自己的前提下再去帮别人。”
萧宛见她明白了便没再多说。
弄琴端着水盆进来,看到她醒来,倏然红了眼眶,“您总算醒了。”她同样一夜没睡,此时神情颓废,眼睛有点肿,眼眶还很红。
顾姣昨天昏迷前听到青黛指责她,又见她这般模样,知她昨夜肯定难熬,这会便忍不住帮她说话,“夫人,不关弄琴的事,是我怕你们担心,才让她瞒着的。”
萧宛知道她的担心,拍着她的手宽慰道:“你放心,我不会罚她的。”
“你才醒,先吃点早膳。”见她红唇嗫嚅一番,猜出她要说什么,萧宛又笑着跟了一句,“我陪你吃完早膳便去歇息,别担心。”
顾姣听她后话总算放心了,她笑着弯起眼睛。
和萧宛吃早膳的时候,顾姣想起昨天迷迷糊糊听到的一句,不由问道:“夫人,我小时候大病过吗?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了。”
“我也不知道具体,那会我还没进府,是老爷和我说的。”萧宛替她夹了一筷子酸黄瓜,让她拌着白粥喝。
“那是什么时候,您还记得吗?”顾姣问。
这个萧宛倒是知道的,但她还是迟疑了一会才看着顾姣说道:“是永天二十年,你外祖母刚去世那会。”
再听到外祖母去世的消息,顾姣已经不会像小时候似的哭得那么难受了,她只是晃了下神,很短暂地一会,又笑了起来,“那可能那会我太伤心了吧。”
她没多想,也没再去追究自己到底忘了什么。
脑中倒是无意识地想起一件事,四叔他好像也是二十年离开京城的,她听九霄哥哥说过。
想到四叔。
她又忍不住想起昨儿晚上那个梦。
究竟是梦还是真的呢?
萧宛看她停下筷子,“怎么不吃了?不合胃口?”
“没。”
顾姣回过神笑笑,“我刚在想事情。”她没说自己在想什么,也没再去想那是真的还是梦,看萧宛给她夹菜,她也给人夹了一只小笼包,迎着萧宛望过来的目光,她笑着弯了眼。
……
“你要去太原?”早朝结束,面对主动请旨去太原调查私盐案一事的赵长璟,宗裕表示很不理解,他拧眉,“这事是要查,但也无需你亲自出马,你若不放心,让吴明飞跑一趟就是。”
吴明飞是大理寺卿,在查案这块颇有法子。
赵长璟淡声,“今日早朝,微臣看吴大人面色有恙,估计是生病了。”
宗裕听他这么一说,倒是也想起刚才吴明飞离开时咳的那几声,既然生病了,让人再跑一趟的确不合适,但——“那也用不着你,大理寺那么多人,难不成都是废物不成?你之前那个徒弟不就挺好的?”
赵长璟在进内阁以前,去过大理寺也去过刑部,甚至就连工部都待过。
其中如今的大理寺少卿常怀月就是赵长璟一手教出来的,虽然没吴明飞做事老道,但胜在心细如发,许多别人观察不到的细节,他都能及时发现。
赵长璟看着他说,“怀月前阵子才成婚。”
宗裕:“……”
这样吗?
不过真成亲了,好像也的确不那么合适把人派遣出去了。
可他还是不希望赵长璟去,他跟赵长璟从小一起长大,是真拿他当知己好友看,说句不好听的,他那个同胞弟弟都没赵长璟跟他感情深。
“朕这么多臣子,总能找出合适的人。太原是不远,但一来一回也要好几天,修和,你已经够累了,要不是知道你不肯,朕都想让你回家好好休息几天了。”
“而且——”
他说到这,话语一顿,脸色也跟着沉了一些。
昨天灵山底下发生的事,他都已经知道了,他是真没想到有人这么大胆竟然敢在灵山设伏,还想出那样腌臜的法子,要不是修和及时解决,只怕今天早朝得有不少人弹劾他。
“你在京城,朕尚且能护着你,可去了外面,你若是再碰到昨天的事可如何是好?”
赵长璟看着龙椅上那个年轻男人担忧的面容,心里一软,神色也跟着缓和了一些,“您放心,臣不会让自己身涉险境的。”
宗裕实在不明白,“你究竟为什么非要跑这一趟?”
赵长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静默了一会才看着宗裕说,“臣怀疑这桩私盐案和贪墨案有关。”看着宗裕怔忡的面容,赵长璟停顿一瞬后问他,“如果这几件事真跟那人有关,您打算怎么做?”
锈红色的窗格外头旭日东升,六月清晨的太阳金光灿烂,空气中仿佛有白色尘埃在漂浮,鸟儿在天空越过又停在树枝上吱吱叫着,可这偌大的宫殿却迟迟无人说话。
不知过去多久,才响起宗裕的声音。
“朕能容忍他所有的肆意妄为,可这所有里,不包括他让朕的百姓受苦。”
年轻帝王说这番话时是垂着眼睛的,从赵长璟所站的位置看过去能看到他阖着双眼,他正想出声宽慰几句,却见年轻帝王已重新抬头,阳光下,帝王面色如玉,神情也已恢复素日的冷静,“你要去就去吧,朕把兵符给你,有什么事你就直接调遣太原那边的军队。”
赵长璟想说不必。
依照现今查到的那些,还不至于用上军队,不过看着宗裕的脸,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嗯。”他应了声。
宗裕让元宝把兵符交给赵长璟,想起一事,问他,“对了,你说昨天是顾家那丫头救了你?是顾云霆家的那个?”见赵长璟点了头,他也露了几分笑颜,“我记得她跟你家九霄定亲多年,是该成亲了吧?”
赵长璟看着他淡声,“难为您还记着。”
宗裕轻咳一声,“别人的,朕当然记不住,但九霄是你的侄儿,也算是朕看着长大的,朕还能忘了不成?定在什么时候,朕要有空,也过去讨杯喜酒喝。”
赵长璟看了他一会,“还是算了吧,每次出门都闹出那么大动静,臣可不希望臣侄儿的大婚被您搅乱。”
宗裕气急,“哎,赵修和,有你这样和朕说话的吗?”可迎着赵长璟那张如昔的脸,他又忍不住笑了起来,“算了算了,朕也不想那群人看着朕毕恭毕敬的,不痛快。”
“既然她帮了你,朕便让皇后喊她进宫赏点东西。”
能被喊进宫得帝后赏赐,对顾姣,甚至对顾府而言,都是一种荣耀。
可赵长璟想到那人一时大胆一时胆小的模样,沉默一会还是开了口,“她胆子小,您和皇后多赏点东西给她就好。”他怕那丫头回头进宫看着这重重规矩,又要害怕。
话落,便察觉到宗裕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似乎带着一股子狐疑,赵长璟佯装没瞧见,只淡淡一句,“走了。”
走前倒是又嘱咐了一句,“这阵子臣不在,内阁的事就交给周东河吧。”灵山一事后,朝堂议论纷纷,有不少人都认为是周东河不满赵长璟取而代之而下的毒手。
听他说起正事,宗裕倒是也没再想别的,只说,“你倒是好心,周东河的党羽这阵子可没少针对你。”不过周东河这么多年无功无过,宗裕对他也没别的想法,便点点头,“知道了,去吧。”
赵长璟应声退下。
走到外面正好看到谢皇后牵着太子过来。
太子宗仁并非谢皇后的亲生儿子,而是贤妃沈成碧所生,但因自幼就被养到皇后身边,母子俩的感情十分亲厚,在看到赵长璟以前,他一直都由谢皇后牵着手,瞧见赵长璟才松开,恭恭敬敬行了个师生礼后,喊赵长璟,“老师。”
“嗯。”
赵长璟亦朝两人行了礼。
礼数过后方才看着太子说,“臣要出去几天,这几日殿下的功课会由翰林院的徐大人亲自教导。”
太子已经习惯自己的老师时不时出门一阵了,对此也无异议,倒是谢皇后听到这话拧了眉,“怎么好好的又要出去了?”
她跟宗裕、赵长璟,还有远在关外的江谦以及已经离世的沈湘君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这会问起话来自然也没那么多客套。
赵长璟说,“有点公事要去处理下。”
谢皇后虽和宗裕青梅竹马、少年夫妻,但也知道后宫不得干政,见赵长璟说公事,便也没有多问,只是嘱咐道:“出门在外,万事小心。”
赵长璟点了点头。
谢皇后知他寡言,正要牵着太子进去,却听赵长璟说,“劳烦娘娘一件事。”
“嗯?”谢皇后侧眸看他,对他这一番话颇为惊讶,“你还有劳烦本宫的事?”说着又忍不住笑起来,“你说说看,我倒要听听,什么事竟劳动我们的首辅大人亲自开口。”
……
殿中。
等两人行完礼后,宗裕让元宝带着太子去一旁写字,自己则上前牵住谢皇后的手带着她去窗边软榻休息,边走边问,“刚在外头,修和与你说了什么?”
刚刚几人在门口,他虽然听不到他们的说话声,身影却是瞧得见的,从前修和每次瞧见丹娘都会避讳,今日倒是聊了一会,他有些好奇。
谢皇后看着他笑,“您猜一猜。”
宗裕挑眉,“莫不是也和顾家那丫头有关?”
“也?”谢皇后一愣,想明白后,她笑了起来,“修和与您也讨了恩典?”
“说是那丫头胆子小,不必进宫谢赏了。”宗裕说起这个,不由又想起先前心中的狐疑,“还是头一次见他管这些,你说赵修和那小子会不会……”
“您浑说什么呢?”谢皇后没好气嗔他,“那是他未来的侄媳妇,这话您可别让别人听到,传到外头,不仅对修和的名声受损,连带那孩子也得被人非议。”
“我又不是傻的,也就和你说一说。”宗裕撇了撇嘴,“我就是觉得他一个人看着实在冷清,要是身边有个人陪他就好了,湘君还是去得太早。”
谢皇后听他提起沈湘君,神情也不禁变得低落了一些,她哀叹一声,“是啊,湘君去得太早了。”
也不知道湘君若还在,这两人又会是什么模样?
忍不住想起当年湘君与她说的话。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彼时她跟宗裕刚成亲,少年夫妻总忍不住闹别扭,生气的时候,她便难免找湘君诉苦。她那会觉得湘君和修和相处得好,从未见两人红过脸,便和湘君说,“我就羡慕你和修和这样,两人什么事都商量着来,不像我和宗裕为着一件小事都能拌几句嘴。”
那个时候湘君是怎么说的呢?
她说,“可我却羡慕你们这样的相处,丹娘,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我和修和虽然自幼相识,可我从始至终都看不懂他在想什么。他很好,好到令我觉得自惭形秽,在他面前,我不敢笑不敢闹,不敢做自己,我总怕我做得不够好,不是他想要的那个人。”
“在想什么?”耳边传来宗裕的声音。
谢皇后回过神,“没什么,就是在想修和以后的妻子会是什么样的。”
……
赵长璟去了趟内阁交待一番后便回了国公府。
对于他要去太原一事,邓老夫人虽有抱怨,但也没阻止,四个儿子里,赵长璟的年纪虽然是最小的,但也是最有主见的,从小到大都按照自己的心意来,她从前劝不住,如今就更加劝不住了。
“你要去,我也不拦你,多带些人别让自己出事,再过几日便是你侄儿的生辰,虽然不是什么大日子,但你若是能回来还是回来一趟,你们叔侄感情一向要好,你若回来,他准高兴。”
“知道,”赵长璟替人剥着松子,“这次的事不难,快的话几日就能搞定。”
邓老夫人点点头,又看桌上那一小摊松子,心也软了,“好了,知道你事情多,也难为陪我坐这么久,既然要去就早些去,路上的时候能睡驿站就别睡马车,别不知道照顾自己。”
赵长璟笑了笑,还是剥完了那最后一点松子才说,“那儿子就出门了,回来的时候给您带那的杏干。”
山西的杏干一向有名。
邓老夫人笑着应了好,“多带些,玥玥那孩子就喜欢吃这些东西。”
陡然听到这个名字,赵长璟有些失神,等邓老夫人又喊了一声,他才神色如常说道:“知道了。”
他起身往外走,曹书、陈洵早就收拾好东西了,见他出来便迎了过去,“四爷。”
“嗯,走吧。”
……
顾姣是在第二天知道赵长璟离开的事,彼时她正接完宫里的赏,又被邓老夫人喊去国公府说话,本想着若是见到四叔,就与他嘱咐一声出门要多带人的事,没想到却从老祖宗的口中听说了四叔出远门的事。
说不清是什么心情。
就是觉得心里有些闷闷的,连带着这天回去,她看到卖糖葫芦的小贩都没什么胃口。
*
日子过得很快。
距离赵长璟离开已经过去三日了,离赵九霄的生辰也没几日了。
这几天,顾姣肩上的伤已经彻底好了,她平静的日子也已经恢复成从前的模样了,每天喂喂鱼,绣绣花,偶尔和阿锦、阿言玩闹……若说不一样的也就是九霄哥哥对她的态度变了许多。
以前都是她去找九霄哥哥,而这几天都是九霄哥哥来找她。
虽然很多时候他来了也不说话,但顾姣还是挺满意如今的现状的,就是有时候,她还是会忍不住想起四叔,想四叔到哪了,事情查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回来。
又是一个晴天。
这天顾姣约了顾锦还有崔昀打算带他们去沈记吃东西,因为崔昀如今还在上学,他们便约在鹿鸣书院门口碰头。
等崔昀的时候。
顾锦百无聊赖,一面摆弄起顾姣的丑娃娃,一面问,“那家店真有你说的这么好吃?”
“好吃的,比宝福楼还好吃。”顾姣说话的时候,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眸眼巴巴看着顾锦的手,生怕她把自己的阿丑弄坏,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道,“阿锦你别摸阿丑了,回头辫子掉了我又得重新装上去,你要是喜欢的话,我回头给你做一个。”
“啧,就一个丑娃娃,看你宝贝的。”顾锦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但也松了手没再碰。
她可没忘记小时候自己手劲大把顾姣姣这个丑娃娃拽坏辫子时她泪眼朦胧的样子,虽然这么大了,顾姣姣不至于再跟从前似的哭,但看她愁眉苦脸的样子,她也头疼。
索性掀起车帘看著书院,“怎么还没来。”
她有些不耐烦了,想到什么又问顾姣,“你今天没喊赵九霄?”
“你不是不喜欢和九霄哥哥一起吃饭吗?我就没喊他。”她怕这两人吃着吃着又吵起来,所以昨天九霄哥哥过来的时候也就没和他提今天要去沈记的事,打算之后再单独和他去一次,如果他愿意的话。
对于这个回答,顾锦不置可否。
不过赵九霄不在,她的确高兴,她可不想吃饭的时候还看到那个人的脸。
那可真是东西都吃不下去了。
听到书院那边传来动静,顾锦看过去,看到崔昀的身影时,她撇撇嘴,“总算来了,回头让他请客算了,来这么慢。”正想喊人的时候却看到他身边跟着的那些人,有眼熟的,也有眼生的,顾锦一皱眉,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太好,“他们怎么也在?”
“谁啊?”
顾姣正好替阿丑绑好辫子,闻言跟着凑过去看了一眼,看到白又晴的身影时,她神情微微一变。
“姐!”崔昀也看到她们了,抬手朝她们挥了挥,就先跑了过来,看到脸色不大好看的两人,他缩了缩肩膀,不等顾锦骂他,他就率先说道:“真不是我喊他们的,是我和小厮说话的时候,他们听到了,然后……”
他顿了顿,犹犹豫豫看了眼顾姣,不敢继续往下说。
“然后什么?”顾锦沉着嗓音问他,见他犹犹豫豫的样子就没好气,“要说就说,吞吞吐吐做什么?”
崔昀年纪比她们小,又有些娇生惯养,这会被训得瘪了瘪嘴才委屈巴巴说道:“他们说姣姐根本不可能进得去沈记,我和他们吵了起来,他们就非要跟我一起过来看看。”
“姐,”
他扒着窗口,余光瞥见身后快过来的一群人,忙压着嗓音问,“待会能进的吧?”
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个沈记究竟是什么东西,但看那群人说得牛逼轰轰的样子,什么他爹几品大官都进不去,他姐姐怎么进得去?他刚才信誓旦旦跟他们打了包票,要真进不去就丢人了。
“能不能进,关他们什么事?我看你就是皮痒!闲得!”顾锦虽然和他没什么血缘,但因为顾姣的缘故,他们三个人的关系一直都很好。
这会便冷着脸训人。
崔昀委屈道:“那谁让他们说姣姐的,还有那个白又晴,烦死了,一直在旁边煽风点火,要不然我也不至于把他们都带过来。”
顾锦还要骂他,其余人便过来了。
“哟,崔昀,你要不索性现在就认输算了,那沈记可真不是你这样身份的人能进去的。”
崔昀虽然还没得到顾姣的答复,但论起怼人,他可从来没怕过,这会转身叉腰呸道:“怎么,你能进去?不是你爹都进不去吗?”说着又嗤笑起来,“所以你又是什么身份啊?”
“你——”
那人被说得脸一会青一会红,想骂人的时候,顾姣开口了,“阿昀,上来,去吃饭了。”顾姣没看他们,连理会都没有,只看着崔昀说。
崔昀一听这话,就知道妥了,他立刻高高兴兴应了一声。
其余人见他要走,正想出声嘲讽,便瞧见顾姣看着他们淡淡说道:“至于你们,想来就来吧。”
她说话时半侧着身子,车里的阴影笼罩了她半个轮廓,从他们的视角看过去,竟觉得她如神女一般高不可攀,从前看不起顾姣的那些人此时看着这样的她竟都失了神。
顾姣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她虽然不喜欢这群人,但也不想让阿昀丢了面子,对她而言,阿昀和阿言都是她的弟弟。等崔昀坐好,顾姣也就没再理会外头那群人,径直落下车帘,“福伯,走吧。”
“哎!”
福伯应了一声,扬起马鞭赶车离开。
其余人看着马车离开,终于回过神来,神情却有些错愕,“这顾姣什么时候这么……”这么什么,又有些形容不出,只能问,“我们跟不跟啊?”
“跟啊!”
有人开了口,一群人又是让人准备马车,又是准备马匹,生怕去晚了,没热闹可瞧,要走的时候,他们看到白又晴望着远去的马车失着神,都忍不住放轻声音询问,“又晴,你也与我们一起去吗?”
白又晴听到他们的声音回过神。
她自然也想去看顾姣的热闹,可她从来都是风轻云淡、与世不争的,这会便蹙着柳叶眉犹豫了一会才叹声道:“我也去吧,说到底这事也是因我而起。”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明明就是那对表姐弟说大话!”
“就是就是!”
一群人你一句我一句,等白又晴上马车后便跟着顾姣他们的马车追过去了。
而此时,顾姣的马车,崔昀缩在角落,等顾锦骂完才又摸索着坐到顾姣身边,“姐,你刚刚真酷。”
“酷?”
顾姣蹙眉,不解他为何这么说。
“对啊,”崔昀说,“你刚刚冷着一张脸和他们说话,简直太酷了。”
对于这个,顾锦倒是也蛮认同的,“对这群人,你就没必要和他们好脸色,你刚刚那样挺好的,就是……”她说到这,轻轻拧了下眉,“我怎么觉得你刚刚那副样子,有点眼熟?”
顾姣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直到顾锦啊一声,“对了,像赵四爷。”
崔昀听到这话也叫了起来,“对对对,我说怎么有点吓人呢,锦姐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可不就是像赵四爷吗?”
“……像四叔?”顾姣愣愣道。
她刚刚其实也没想什么,就是看那些人觉得挺烦的,所以是无意识学了四叔平时看人的样子吗?虽然意外,但顾姣看他们的表情倒也不禁展眉笑了起来,没想到有一天她还会学四叔,明明以前她也是最怕四叔的。
姐弟三人说着话。
而书院那边,赵九霄也终于知道了顾姣带着顾锦和崔昀去吃饭的消息,对此,他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也没觉得顾姣没喊他有什么不对。
他不喜欢顾锦也不喜欢崔昀,真要他跟他们俩一起吃饭,他也别扭。
直到——
“哎,听说没,崔昀说顾姣要带他去沈记吃饭,廖凡他们不信,说崔昀说大话,一群人吵了起来,现在廖凡跟着崔昀他们离开,说是去看热闹了。”
赵九霄的脚步忽然停在原地,他拧了长眉,走过去问,“你们刚刚说是什么地方?”
那两人正在议论“沈记是什么地方”就突然听到赵九霄的问话,虽然都在一个书院,但身份也有云泥之别,像赵九霄这样的,无疑是顶端那一层,那两学子对他颇有畏惧,此时见他过来,话也变得磕巴起来,“好,好像是一间叫做沈记的食店。”
还真是……
赵九霄本就拧起的长眉立时皱得更加厉害了。
他是去过沈记的,也知道沈记的规矩,虽然不知道顾姣是怎么知道的沈记,但想到沈记的那些规矩……他没犹豫,转身往外走去。
叶琅正从长廊过来,看到赵九霄离开的身影,喊了一声,见他似乎没听到一般急匆匆离开,不由挑了下眉,“他怎么了?”
那两学子哪里知道?只能把知道的事说了。
“沈记吗?”
叶琅呢喃一句后,抬脚跟着往外走,才到门口便瞧见一辆挂着“永昌伯府”木牌的马车停在门口,几乎是看到那辆马车,他脸上风轻云淡的神情就变了一下。
车帘掀起,一个粉衣貌美的女子坐在马车里,看到他便笑着喊,“表哥!”
“你怎么来了?”叶琅敛了情绪,重新扯出一抹笑,走了过去,似乎先前那一瞬的变化并不存在。
“刚去宝福楼给姨妈买了点吃的,想着快到午膳的时间了便给你也买了一些。”戚音说完悄悄打量了一眼叶琅,有些犹豫,也有些担心,“我打扰到表哥了吗?”
“怎么会。”
叶琅笑笑,看着那满满一食盒,“你也没吃吧,一起吃吧。”他说完踩着脚踏走上马车,打开食盒,看着那里一道辣椒炒肉,神色一顿。
他很少吃辣,戚音更加不会吃辣,这满满一食盒像是着急打包出来的。
“表哥,怎么了?”
“没,吃吧。”
戚音见他动筷,悄悄松了口气,她刚刚听人说顾锦去了鹿鸣书院便着急撩火赶来了,生怕表哥与她见面,还好……是她多虑了。
*
顾姣一行人先到沈记。
他们到没多久,紧赶慢赶来的一群人也终于到了。
这里面很多人连沈记都没听过,更加不会知道它在哪了,此时看到门口的牌匾,刚刚还不大相信顾姣的一群人一时也都面露犹豫起来,难不成顾姣真的来过?还是这里的常客?
沈记是预约和贵宾制。
除了沈记的贵宾,要么就是沈记老板的朋友,不然根本进不去。
有同样想法的还有白又晴,不过她想的是难不成是九霄带顾姣来的?毕竟这两人是未婚夫妻。想到这,她心里不禁又有些恼,顾姣凭什么?不过是仗着诚国公夫人疼她,就能和九霄定亲,前几天还莫名其妙得了皇后娘娘的青眼,赏了一大堆东西,连带着顾府在城中的地位都高了不少。
“几位客人是有什么事吗?”一群人踌躇间,一个打扮得很是清雅的小厮走了过来。
廖凡等人一听这话,心里忽然一定,他们早从白又晴的口中知晓这里是什么规矩,此时见那小厮对顾姣并不认识的样子,忙问:“你认识她吗?”
小厮不解他们要做什么,但见他们一副富贵模样,也不愿得罪他们,便依着话仔细看了顾姣一会。
而后摇了摇头,“不认识。”
“我说什么!”廖凡立刻大笑起来,刚才的踌躇退去,他扭头看向顾姣,正想嘲讽,但看着顾姣那张不同以往的冷艳的脸庞,喉间的嘲讽一时又吞吐不出,只能对着崔昀讥嘲道:“崔昀,你刚刚是怎么说的,输的人要喊什么?”
“快快快,喊爷爷!”其余人也跟着起哄起来。
崔昀被他们说得脸都红了,气的,正要捋起袖子上前揍人就被顾姣握住胳膊,“姐!”他眼睛红红的,虽然丢了人,但也没责怪顾姣,只是对顾姣说,“你别拦我,看我不揍他们个满地找牙。”
“你又想挨舅舅的揍了?”顾姣看着他淡淡一句。
崔昀一听到这话立刻变了脸,刚刚还气势汹汹像个小狼崽子似的,这会就像缩起尾巴的小狗。
“放心,不会让你丢人的。”顾姣又安慰一句。
而后也没理会廖凡等人的讥嘲,径直朝小厮走去,途中,她跟白又晴擦肩而过,从前看到白又晴,她心里总怕她又要搞事,不过现在——
想到刚刚阿锦和阿昀说的,便冷着一张脸目不斜视,直到走到小厮面前,她才放缓语调,“你好,我前几日来这吃过。”
小厮见她一脸认真的模样,问,“您叫什么?”
顾姣报了名字,小厮请她稍等又拿起随身携带的册子翻阅一番,最终还是看着面前容貌秀美的少女摇了摇头,“抱歉,这儿的确没有您的名字。”
他心里是想帮这位小姐的。
但沈记规矩多,若让主子知道他坏了规矩……
“我说顾姣,你就别坚持了,咱们这唯一吃过的也就又晴,你与其在那坚持,倒不如喊又晴帮个忙。”廖凡在一旁笑道。
白又晴听到这话,脸色忽然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这个蠢货……
她虽然来吃过,但那次是跟着绯如还有赵四爷他们一起来的,要说卖得还是赵四爷的面子。别说今天绯如不在,就算绯如在,也得看沈记的老板愿不愿意卖绯如一个面子。
不过都已经提到她了,她总得说几句话。
“玥玥,”她走上前,语气温婉与人说道,“这事就算了吧,大家也没什么恶意……”
顾姣看到白又晴那张脸就觉得烦,眼见身边阿锦沉了脸要张口,她忙握住她的胳膊,之前阿锦跟白又晴闹了一次,后来城中都说顾家二女脾气差,没人要,为了这件事,二婶都气病了,她可不想这个坏女人再坏了阿锦的名声。
“没恶意,跑到我面前来嘲笑我弟弟?”顾姣已经不怕得罪他们了,反正对这群人而言,无论她好言好语还是恶言恶语,都是一样的结果。
索性这会就冷着脸同她说了一句,说完也没看白又晴,正想再和小厮说几句,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哎?这不是顾家丫头吗?”
沈从云摇着折扇笑眯眯走了出来。
看着外面这么大阵仗,他也有些惊讶,但还是看着顾姣笑道:“带朋友来吃饭啊。”
再一次看到沈从云,顾姣难得有些不好意思。
上次走之前还闹得不欢而散,没想到他会主动和她打招呼。
“沈老板。”她垂眸喊人。
沈从云倒是笑了起来,他目光揶揄地看着顾姣,玩笑一句,“不喊沈叔叔了?”
顾姣:“……”
看着小姑娘羞得耳朵都红了,沈从云也不敢再逗,生怕赵长璟下次回来和他算账。
他笑笑,“进去吧,还是之前那个房间。”大概也知道她被拦在外面的原因,沈从云又跟小厮说了一句,“这是沈记的贵客,以后看到立刻领到秋水轩。”
秋水轩?
小厮知道那个房间代表着什么,他惊讶地瞪大眼睛,再看向顾姣时,更是恭敬不少。
“是小的眼拙,您快请。”他躬身要领顾姣进去。
顾姣却没立刻动身,而是看着沈从云说,“沈老板,他们并不是我的朋友,也不是我请来的客人,我就不带进去了。”
她就是小气。
她就是不想让这些讨人厌的家伙跟她一起去吃里面那些珍馐美味,而且秋水轩是她跟四叔去过的地方,她可不想带他们过去。
她说完连看都没看白又晴他们,径直和沈从云打了招呼便带着阿锦和阿昀走了进去。
廖凡等人怎么也没想到顾姣会这般对待他们,一个个全都目瞪口呆,想出声的时候,顾姣三姐弟已经被小厮领着走远了。
目送顾姣离开的身影,沈从云有些惊讶,等回过神,他都有些忍不住好心情地笑了起来,他这日子过得正是无趣,没想到竟看了这么一场有趣的戏码。
赵长璟知不知道他家这个小丫头这么有意思?
他晃着手中折扇,点评,嗯,还挺爱憎分明。
不过既然不是朋友,那就没必要请进来了,他挥挥手,和小厮吩咐,“既然不是沈记的客人,那就请出去吧。”沈从云交待完这句又看了一眼外面的人,大约也能知道那个丫头为什么这么不喜欢这群人了,等回头赵长璟回来和他说一声好了。
免得他家小丫头被人欺负。
他心里想着这些,也没留步,摇着折扇慢悠悠离开了,一点都不怕得罪人。
在鹿鸣书院上学的大多都非富即贵,此时被这般对待都忍不住靠了一声,尤其是廖凡,他爱慕白又晴已久,今天先是被顾家姐弟落了脸面,如今还被一个商户驱赶,他脸色难看,一时也顾不上来时几位同窗说的这沈记老板背后不简单,看着沈从云离开的背影怒道:“你不过一个开食店的,敢这么对我们?”
沈从云脚步一顿,挑了挑眉朝身后看去。
“廖凡,算了,我爹说这沈老板背后有人,咱们惹不起。”有知道一些根底的人去拉廖凡,也有同样愤慨的人和白又晴说,“白小姐,你不是来吃过吗,要不你和这位沈老板商量下?”
他们想借此找回一些场面。
可白又晴哪有这本事?她脸色难看,正要说话,却听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回头,是赵九霄。
“九霄!”
她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赵九霄却没理会她,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他目光在众人之间梭巡一圈,沉声,“顾姣呢?”
他的目光落在廖凡身上。
廖凡和赵九霄虽是同窗却不熟,甚至有些怕他,这会迎着赵九霄的目光,刚刚还怒气汹涌的人不由小心翼翼答道:“……刚进去。”
“进去了?”赵九霄蹙眉,“她怎么进去的?”
沈记不是规矩很大吗?不是不准人随便进吗?顾姣一个没来过的人怎么进得去的?
这廖凡等人自然是不知道的,只知道那顾姣看着和沈记老板很熟,但看着赵九霄这张脸,谁也不敢回答,白又晴倒是想回答,只是还不等她开口,赵九霄便已经转头问起门口小厮,“她去了哪?”
小厮认识他,忙答,“顾小姐已经被请去秋水轩了。”
听到这个名字,赵九霄忽然变了脸。
秋水轩……
这不是四叔的专用厢房吗?
她还跟四叔一起来吃过饭吗?他……怎么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