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荷包虽然只是个小物件, 但越是小的东西,做起来其实越是麻烦,先得描样然后裁剪, 再是选线缝补, 她忙到吃饭的时间也才只到缝补的阶段,后续还有一大堆工序……不过顾姣并不着急,反正在船上的日子还有许多, 总能完成的。

午膳时分, 弄琴过来问她,“您是在自己船舱用,还是去四爷那边和他一道用?”

顾姣想也没想说道:“我和四叔一起。”

这里统共也就他们几个人, 要是吃饭还分开,那也太冷清了。

她一贯不喜欢冷清, 也不想让四叔觉得冷清。

简单洗漱一番后,顾姣准备去四叔那边了, 走之前,她先是把针线的工具仔细放好, 而后叮嘱弄琴, “对了,把我之前洗干净的帕子还有给四叔准备的糕点拿上。”

弄琴点了点头。

赵长璟坐在窗边看书, 半开的轩窗外, 天空蔚蓝,阳光正好, 他离窗近, 这会金灿灿的阳光就铺洒在他的身上, 他在光晕之中, 就连手上的书也仿佛拢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他一袭青衣, 神色沉静。

听到敲门声,他喊了一声“进”,等船舱门被推开,他抬眸看向站在门口的杏黄少女,与她那双笑眸四目相对,他也忍不住翘起唇角,“来了。”

顾姣笑盈盈应道:“我来找四叔吃饭。”

她说着低头走进船舱。

曹书正好在布菜,看到两人进来,一点都不意外,嘴里还笑着说道:“正想着要不要去喊您一声呢。”

两人的菜是分开的。

刚刚底下的人来问午膳吃什么,曹书和弄琴各自答了。

只是原本顾姣以为依照她跟四叔差不多的口味,做出来的菜估计也差不多,未想,桌上的菜竟犹如南辕北辙一般,她的大多都是偏甜的江浙菜系,而四叔的菜明显口味要偏淡一些,仔细想想,那次在沈记,四叔好像的确没怎么吃,倒是在广济寺的时候,那几道斋菜他吃了蛮多的。

顾姣还记得那会在沈记,她问四叔怎么不多吃点,四叔的回答是“才吃过,不饿”,如今看来,四叔恐怕根本就不怎么喜欢吃甜食。

他那日点那么多甜食……是因为她吗?

“四叔不喜欢吃甜的吗?”心里有了猜测,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张口问了一句。

赵长璟看着她轻轻唔了一声,大约也猜到她这一番表情后在想什么了,他还是如实答了,“我对吃的没什么太大的要求,能入口就行。”

果真如此。

想着四叔的迁就,顾姣的心里有点说不上来的情绪,好像除了感动之外还有一点其他的情绪,只是那一抹情绪就像船舱外的风一般,转瞬即逝,她甚至还来不及捕捉就消失不见了,只是手里拎着的这些东西一时倒成了烫手山芋,不知道该不该送了。

她把手藏到身后。

但赵长璟岂会没有察觉,他挑眉,合书问人,“拿了什么?”

顾姣犹豫了一会才小声说,“没什么,就是……一点糕点。”最后四个字,她说得很轻,四叔对她处处维护迁就,她却连四叔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

弄琴正好布完菜,看到她家小姐一脸犹豫的模样,不忍,替她说了一句,“那日小姐从国公府离开后特地跑了一趟杏花楼买来的,那会奴婢还奇怪小姐怎么买这么多,原是想着您。”

顾姣听完却更加不好意思了,她小声说,“我以为四叔喜欢吃甜的,就多买了一些。”

依旧是自责的语气,半点没有揽功。

赵长璟心里却很软,他想着她特地跑去杏花楼以为他会喜欢便一样样仔细挑拣的情形,心里就像是突然凹陷了一块,带起酥酥麻麻的一片,他眉目温软,语气也跟着柔和下来,“没有不喜欢,只是不常吃。”他让曹书去接,“回头我会好好尝尝的。”

说着站了起来,一面朝餐桌走,一面招呼顾姣,“先过来吃饭。”

顾姣跟着赵长璟朝餐桌走去,嘴里还跟着一句,“四叔不尝也没事,不用勉强自己。”

她怕四叔迁就她吃不喜欢的东西,话落却见四叔忽然停下步子,她刚才是小跑着过去的,他这一停下,她差点就撞了上去,虽然及时站稳了,但她还是习惯性地先和人道了歉。

赵长璟看了顾姣一眼,转头却和曹书、弄琴吩咐,“你们先下去。”

曹书应是,弄琴却有些犹豫,她先是看了眼小姐,然后又看了眼四爷,也不知道为什么,若换作别人这样吩咐她,即便是那位赵世子,她可能都不会听话离开,除非小姐首肯。但换成这位四爷,她就忍不住下意识地想点头答应,看了小姐这会还发着怔,她犹豫了下到底没有坚持,轻轻应了一声后便跟着曹书出去了。

很快,船舱内便只剩下顾姣和赵长璟两个人了。

突然的静默让顾姣莫名变得有些紧张起来,她下意识想着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不喜欢也不习惯这样的安静,她小心翼翼开口道:“四叔,我……”

可还不等她说完,就听到了四叔的声音,“我那次在马车里和你说了什么,还记得吗?”

马车?

顾姣愣了愣,她仰头看人。

这样的距离仰头看四叔才发觉四叔真的好高,好像比爹爹还要高一些,若是靠在一起比较,恐怕她都够不到四叔的肩膀,但这会显然不是想身高的时候,迎着四叔的目光,她仔细回想了下。

如果是上一次清风楼。

她记得四叔好像是和她说“别想那么多,你不需要总是去考虑别人,多考虑考虑自己,你还小,可以任性的”。

只是这句话和现在有什么关系?

她不明白。

头忽然被一只温暖的大手盖住,顾姣一怔,除了那次受伤,四叔为数不多的几次摸她的头都是很快就收回,可这一回,他迟迟都没有收回,就这样一直把手放在她的头上,低头看她,“不要总为别人着想,也不要总是想着别人会不会喜欢会不会不喜欢,我不喜欢就不会吃,还有,别总是和我说对不起,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也别总是和我道谢。”

大概是因为早间与她说了小时候的事,他没再像从前似的避嫌,说完看着她怔忡的神情,他还特地曲起手指轻轻敲了下她的脑门,力道不重,但足以让顾姣震惊地瞪大眼睛。

看着顾姣瞠目结舌的模样,他还温笑着威胁道:“以后再让我听到这些话,可就不止这个力道了。”

说完还问她,“听明白了?”

顾姣看着赵长璟讷讷点头。

赵长璟却依旧看着她没收回手,“说话。”

很少看见这样强势的四叔,可顾姣却神奇地一点都不觉得害怕,甚至……还很喜欢这样的四叔。她仰头看着四叔,这次点头了,也出声了,“听明白了。”

赵长璟问她,“听明白什么?”

顾姣看了四叔一眼,然后垂下眼眸乖乖小声重复他先前说过的话,“多考虑自己,不要总是去想别人,不要和你说对不起,也不要总和你道谢。”

赵长璟这才满意,又揉了揉她的头,才把手收回。

“走吧,吃饭。”他转身朝餐桌走去。

等顾姣入座,他便用公筷替她夹了几道她喜欢的菜。

“谢……”一句谢谢四叔还没说完,顾姣便发觉对面男人挑眉朝她看了过来,她立刻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她瞪大眼睛的样子就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猫咪,赵长璟强忍着笑意偏开脸轻咳一声,“吃饭。”

这次顾姣只是点头,没再道谢,倒是也礼尚往来给四叔夹了不少菜。

这一餐饭,顾姣吃得很开心,四叔既像她的长辈,也像她的朋友,她很喜欢和四叔的相处,等吃完饭,她还跟四叔下了会棋。

还是五子棋。

这阵子她没少拉着弄琴她们操练,效果倒也明显,以前和四叔下棋,十局九输,现在已经能控制在十局七输了。

她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甚至已经开始脑补之后和四叔五五开的情形了。

“四叔,那我先回房了,等晚上吃饭再来您这。”满意之后的顾姣笑眸弯弯,和赵长璟提出告辞。

赵长璟颌首,“去吧。”

顾姣正要走,摸到袖子里的东西,停步,“差点忘了。”

她把帕子还给四叔,看着四叔面上的惊讶,她笑道:“原本之前就想还给您的,一直没寻到合适的机会,帕子我已经洗过了,还特地拿熨斗熨过。”

不过是一方帕子,赵长璟其实早就忘了。

原本以为她早就丢了,没想到竟还一直保存着,他伸手接过,能闻到帕子上有顾姣身上的花香味道,不浓、很淡,明明从前他并不喜欢这些,如今却觉得这味道还挺好闻的,他把帕子握在手中,看着顾姣一步步离开。

她或许自己都不知道,她走路的模样会随着心情而变化。

心情低落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地挎着肩膀,低着头,可心情好的时候,她的脚步就会变得很轻快,头上的红色发带也会随之一蹦一蹦的。

曹书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他手里握着的帕子,他轻轻咦了一声,“这帕子,您不是丢了很久了吗?”

他之前还问过主子,主子那会并未回答。

想了想,倒也明白了这帕子之前“丢”到哪里去了?这样贴身的物件都给了人,甚至明明有洁癖却也没扔掉,还小心地握在手中,曹书心痒痒,很想再嘴欠几句,但想到早间才被人威胁过,免得之后的日子真的青菜白饭,曹书还是忍下了。

……

船上的时间说快不快,说慢却也不慢。

赵长璟习惯了独处倒也不觉得无聊,只是眼见外头天色昏暗,曹书都拿来了晚膳,先前说晚点过来吃饭的顾姣却一直没过来,他翻了几页书到底没忍住,吩咐还在布菜的曹书,“去问问,什么时候过来吃饭。”

何时见过这样的主子?

曹书挑了挑眉,嘴里倒是应得飞快,“哎,这就去!”

他笑着往船舱外走去,才要拉门,门就被人从外头敲响了,声音不大,但他还是惊了一下,差点没跳起来,以为是顾姣主仆过来了,他一边拉开门一边说道,“正想着过去喊你们呢。”

可门被打开,外头却只站了弄琴一人,神情还十分凝重,他一愣,“这是怎么了,顾小姐呢?”

弄琴叹了口气回答,“小姐身体不舒服,怕四爷等着她吃饭,特地让奴婢来说一句不过来了。”

她原本说完就想离开,里面却传来赵长璟低沉的嗓音,“怎么回事?刚刚不还好着吗,怎么突然就不舒服了?”

脚步声从远到近,赵长璟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看着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弄琴忙朝他福了一礼,嘴里跟着答道:“午后多吃了一些冰,估计没消化。”她说得有些无奈,“这会一直喊肚子疼。”

赵长璟听完立刻皱了眉,“我去看看。”说完便抬脚朝顾姣的船舱走去。

弄琴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呆了下,刚想说什么,身边的曹书及时上前阻拦了一把,“我家主子会点岐黄之术,让他给顾小姐看看也好。”

弄琴倒是不知道四爷居然还会岐黄之术。

惊讶之余又有些高兴,她刚刚还在愁这次没带个大夫上船,虽然小姐这是老毛病了,但若是四爷通晓此道,让他看看,她也能放心些。

她没再阻拦,甚至还小跑上前殷勤地替人领路。

……

顾姣不知道赵长璟过来了,她还跟只小虾米似的蜷缩着躺在床上,她的脸上和身上都已经是汗津津的一片了,衣裳贴在身上,很难受,从前鲜艳绯红的嘴唇也失去了应有的血色。

肚子还很痛,她细白的手指紧攥着被子,右手藏在被子里按在抵在小腹上的汤婆子上。

热意在身上发散。

她那一头乌黑发亮的青丝披散在身后,铺满了整个芙蓉软枕,有些粘在脸上的青丝也都变得有些湿润了,而她双目微合,无暇去顾,因为剧烈的痛意,她疼得牙齿都紧咬住了下唇,嘴里还一直发出痛苦的呻-吟。

心里不止一次后悔起自己的贪吃。

弄琴都让她少吃些了,她自己也知道自己这个体质,吃多了凉的就会肚子疼,以前弄琴这样说,她虽然舍不得,但还是会乖乖听话,可她今天心情实在太好了,便有些没忍住,趁着弄琴去外头忙活的时候,她偷偷吃了一大碗水果牛奶碎碎冰,现在好了,肚子疼得不行,还错过了和四叔吃晚饭的时间。

门被敲响的时候,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以为是弄琴,她把脸埋在枕头上无意识地蹭着,两片嘴唇微张,发出痛苦的轻吟,直到外头响起弄琴的声音,“小姐,四爷来看您了。”

顾姣一懵,泪眼婆娑的眼睛也跟着睁开了。

四叔?

他怎么还特地过来了?!

想到自己现在这个模样,顾姣莫名变得有些心慌起来,刚想挣扎着坐起来,肚子又是一痛,她整个人往身后倒,头正好碰到身后的床板,没忍住,她轻轻唔了一声。

“顾姣?”

外头立刻传来一道男声,“你怎么了?”

听出是四叔的声音,顾姣又疼又心虚,她揉着自己的后脑勺,轻咳一声掩饰道:“没,没什么。”没听到回声,就在顾姣犹豫着想跟四叔说自己没事让他先回去的时候,便又听到四叔的声音,“我可以进来吗?”

倘若四叔是问她身体如何,难不难受,她肯定会说不难受。

偏偏四叔问的是可以进来吗?还是这样带着商量的语气,她根本没办法抗拒,虽然心虚自己这会的样子,但她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四叔进来吧。”

大不了,大不了就被四叔骂一顿好了!

她重新撑着半坐起来,汤婆子依旧抵在小腹上。

夏日炎热,即使已近黄昏,但温度还是不低的,这种时候用汤婆子,她浑身上下都有些发烫,可这种烫热感此时却正好能缓解她小腹的那股子难受,顾姣便没有拿开,听到门被人移开,她连忙掖了掖身上的被子,又抬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勉强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糟糕。

身边的鲛绡纱账并未放下。

倒有屏风遮挡,但也遮不住什么,透过锦纱做的屏风,她能清晰地看到四叔高大的身影。

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很快就到了跟前,她顺着声音抬起头,此刻天色半明半暗,落日黄昏,海平面上紫色的晚霞和仅剩的一点光亮透过半开的楹窗落在来人的身上,他被笼罩在璀璨绮丽的光影之中,模样有些看不真切,但依旧是俊美的,甚至比任何时候还要俊美,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瑰丽,直入人的心底。

四目相对。

那一双漆黑如玉的眼眸直勾勾地映入她的眼中。

顾姣不知怎得,心脏忽然砰砰跳了两下,但很快,她就再次变得心虚起来,原本虚握着锦被的手无意识收紧,身子也往后缩了一些,“四叔……”

她小声唤人,头都不敢抬。

赵长璟看着她这副模样皱了皱眉,他想过她这会可能会不好,但也没想到她会这么惨,小脸白得几近透明,嘴唇也没了血色,平时的朝气已经一点都瞧不见了,惨兮兮的模样就像一只淋了雨的小猫,倒还知道自己错了,都不敢看他的眼睛。他其实是有一些生气,气她不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但他最终还是没有说责怪的话。

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走过去,“还难受吗?”

明明还很难受的顾姣习惯性地摇头说,“不难受了。”

话落就感觉到四叔的目光再次落到了她的身上,还没有移开,她迟疑了下,抬起头,目光与四叔那双沉静的凤眸对上,明明那里一点情绪都没有,但她就是莫名有种自己的谎言被轻易看穿的感觉,食指指尖掐在大拇指的指腹上,她犹豫了下,最终还是看着赵长璟诚实道:“其实,还有一点……疼。”

顾姣其实并不擅长这样去表达。

虽然疼她的人有许多,但就是因为这样,她才更加不想去麻烦他们,她不想让他们为她着急担忧,除去那些真的疼得受不了或是意识不清的时候,大多时候,她都选择自己撑过去。

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四叔,她就是有些不想欺瞒他,她总有种她的欺瞒会让四叔不开心。

她不想让四叔不开心。

“我看看。”

赵长璟坐到床边的圆凳上,找了一会没找见,问她,“你的帕子呢?”

顾姣还有些不明白他说的看看是什么,手已经先一步把自己放在枕头底下的帕子递过去了,直到听四叔又说了句“伸手”,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四叔还会诊脉?”

赵长璟轻轻嗯了一声,“以前跟人学过一些皮毛。”

他没多说,只是看着顾姣望向他时怔怔的目光,又看着她说了一句,“手。”

“啊……”

顾姣回过神,虽然满心惊讶,但还是立刻把手伸了过去。

柔软的帕子覆在她纤细的手腕上,即使隔着一层薄纱,可男人温热且有力的手指放下来的那刹那,顾姣还是立刻感觉到了。

不知道为什么。

她在感觉到四叔的手指时,没忍住,手指轻轻动了动,有点想缩回,但才一动,便发觉四叔掀起眼帘朝她看了过来。

“怎么了?”有着深邃凤眸的男人低声问她,似有不解。

顾姣也不解,她不解自己是怎么了,又不是第一次被人诊脉,但换成是四叔,总觉得有些怪怪的,还有一些说不出的感觉……

“……没什么。”

怕影响四叔,她摇了摇头,想把那股子奇怪的思绪赶出去,她重新靠回到了床上,乖乖由人诊脉,目光却不自觉地朝四叔那边看去。

虽然四叔说只是会一点皮毛,但从他的手势来看,顾姣能感觉出四叔肯定不是只会一点点。

有些惊讶,没想到四叔居然还会诊脉,这世上还有他不会的东西吗?

弄琴已经把烛火点起来了,但窗外的天也还没有完全落幕。

窗在她的斜对面,此刻晚霞就如一块偌大的绮丽的布匹罩在四叔的身后,流光溢彩,煞是艳丽。

这不是顾姣第一次离他这么近,但还是头一回她这样认真仔细地观察他,四叔的背很直,像他院子里种着的那些青竹,即使寒冬覆雪也不会被压弯一分,四叔的肩很宽,给人一种可靠的安全感,明明平时远远看着的时候觉得四叔挺清臞的,没想到离近后又是不一样的感觉。

虽然没有爹爹那样的体魄,但绝对称不上瘦弱。

她看着看着,目光又不由自主地落到了四叔的手上,顾姣一直都知道四叔的手很好看,这应该是她长这么大见过最好看的手了,修长有力的手指,给人一种极强的张力感。

被这样一只手抓住的话,应该很难挣脱吧,她脑中也不知为何忽然冒出这么一个想法。

“你……”

听到四叔开口,顾姣立刻收起心思,“怎么了?”

赵长璟看了她一会,嘴唇动了动,看着她澄澈干净的眼睛到底没说什么,丢下一句“你先休息,我和你的丫鬟说几句话”便收回了手。

离开前,他还把覆在她手腕上的手帕也仔细收起叠放到了一旁。

弄琴先前一直在旁边看着,眼见赵长璟走到屏风外头,连忙跟了过去,她以为小姐有其他病症,当即神色凝重问道:“四爷,我家小姐没事吧?”

“没事,就是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下。”

顾姣听到四叔的声音从屏风后头传过来,可后面的话,她即使竖着耳朵也听不到了,只能看到灯火下,屏风倒映出来四叔始终挺直的身影以及弄琴时不时点头的模样。

到底在说什么?

未知让顾姣无端变得紧张起来,难不成她还有什么疑难杂症不成?还不等她胡思乱想,就看到四叔清隽的身影从屏风后头转过来了。

“四叔,我到底怎么了?”她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赵长璟,语气紧张问道,“我,我不会得了什么很严重的病吧?”

倒没想到她会胡思乱想到这种地步。

赵长璟出声宽慰,“不严重,只是得调养,日后饮食上也得注意,我已经嘱咐你丫鬟让她吩咐厨房少做凉的和糯米类的糕点。”赵长璟说到这又看了她一眼,“以后三餐你都和我一起吃,平日的糕点小食我也会看着,不可挑嘴,更不可再像今日这样。”

说到最后,他声音也变得严肃了许多。

顾姣这会满心惶惶,自是忙不迭点头答应了,她小手抓着锦被,还是很紧张的样子,“四叔,我真的没事吗?”她不明白,既然没事的话,四叔为什么不和她说,还要背着她问弄琴。

赵长璟被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犹豫一下才说,“回头你丫鬟会与你说的。”

顾姣听他这样说,悬着的心倒是落了下来,既然不是不能说的事,那应该不是什么大毛病吧?不过好奇怪,四叔为什么自己不与她说呢?

不明白。

但原先脑中紧绷的那根弦还是因此松了下来,只是人放松了,那股子难受劲却又涌了上来,她轻轻唔了一声,被子里的手下意识抓住小腹上的衣裳,身子也忍不住蜷缩了起来。

“又疼了?”

赵长璟立刻察觉到了她的变化,刚要抬脚过来,瞥见她干涩的嘴唇,他脚步一顿,先走到桌边试了下水温,觉得温度尚可,他倒了盏温水过来。

等顾姣靠着引枕喝了两口,嘴唇逐渐润了,他终于拧眉开始说教,“现在知道难受了?”

他嗓音低沉,明显是有些生气了。

顾姣抱着茶盏,怯怯看了他一眼,好久没看到这样严肃的四叔了,她有些紧张,却惊奇地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那么害怕,以前看到九霄哥哥抿一下唇,她就会忍不住想东想西,惶惶不安,但四叔即使表现出明显的生气,她也没有那么紧张,大概是知道四叔是在关心她吧。

犹豫了下,她还是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扯了扯四叔的袖子。

她这会一颗心都扑在四叔身上想让他消气,没有注意到四叔脸上有顷刻的怔忡,就像从前对阿锦他们撒娇似的和人认起错,“四叔,我以后不敢了。”

赵长璟看着她没说话。

他的目光还落在她那两根细白的手指上。

不是第一次被她这样扯袖子,但若说清醒的撒娇,这还真是头一回,原先因为生气而紧绷的神情也骤然变得有些软。

弄琴却在这个时候说,“您这保证,奴婢起码听了十多回了。”想到四爷刚刚说的那些话,她还有些后怕,她原本以为小姐这贪嘴闹肚子也不是什么多大的毛病,可听四爷那样说,她就忍不住紧张起来,按四爷说的,小姐现在还好,可要是以后成了亲嫁了人,子嗣艰难还是小事,若是生产的时候不幸……

她知道小姐的生母崔夫人就是这样没的。

一想到那个结果,弄琴的心就立刻揪了起来。

顾姣没想到弄琴会拆她的台,她小脸一下子变得微红,刚想给自己辩解几句就看到四叔望过来的目光。

明明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可顾姣却忽然变得有些紧张起来,她小手还扯着四叔的袖子,和四叔对视了一会,还是她先垂下了眼眸,她的声音很轻,却还是努力给自己辩解道:“以前是以前,我现在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她犹豫了下,但顶着四叔的凝视,她咬了咬牙,还是出声保证道,“我以后不会再多吃了。”

“真的!”

她伸出手指,就差直接发誓了。

赵长璟倒也无需她发誓,左右这阵子他会盯着她,“你这体质的确是太虚弱了一些。”说到这,他略微沉吟了一会,忽然说,“这样,从明天开始,你每天早上和我一起锻炼。”

“锻炼?”

顾姣愕然,一时竟然有些难以理解这两个字。

“嗯,晚上我会想想你这个身体适合什么样的锻炼。”赵长璟早就觉得这丫头的身体有些太弱了,才会一点点事情就被风邪所侵,以前没办法管,现在既然都在船上,也没什么事,就好好调养下这个丫头的身体,省得她时不时就生病。

“你今天不舒服,我让厨房给你准备一些容易消化的小米粥,吃完早些歇息。”

他说完也没理会顾姣脸上的惊愕,抬手替她掖了掖被子就站了起来,起身的时候看到她枕头旁仿佛有个布偶,看不见全貌,但看着那洗得已经有些发黄了的白色以及那两根熟悉的辫子,他眸光微怔,熟悉的记忆涌入脑海,但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真是魔怔了。

都多少年前的东西了,她怎么可能还留着?

他摇了摇头,没多看,收回目光。

“好好休息,对了,你一般都什么时候起来。”赵长璟走前多问了一句。

顾姣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嘴里倒是呐呐回答了一句。

赵长璟点点头,说了句“知道了”,又说,“明早这个点,我来喊你起床。”他说着又嘱咐了弄琴几句,便抬脚出去了。

门开门合,弄琴的道谢声被隔绝在门外。

很快,顾姣就看到弄琴回来了,她这会还有些呆怔,看着她回来,呐呐问道:“弄琴姐姐,四叔说的锻炼,不会是阿锦那种吧?”

“这……”弄琴其实也不清楚,但想了想以前崖时教二小姐的场景,她一时实在难以想象自家小姐跑啊跳啊的场景,稍稍犹豫了下后,她也不大自信地小声说道,“应该不会吧,您一点基础都没有,总不至于让您跟二小姐似的扎马步打拳。”

顾姣想想也觉得不可能。

真要她跟阿锦似的在众目睽睽下扎马步打拳,嘴里还高声喊着“嘿”“哈”……顾姣想了想那个场景,就感觉自己有些头晕,摇了摇头,她把那副景象从自己脑海里挥散,心有余悸地捂着自己的心口说,“不会的不会的。”

“对了,四叔刚刚到底和你说了什么?为什么还要背着我说啊。”她想到另外一件事,忙又问了起来。

“也没什么,就是问了问您的小日子准不准,还有……”她说起来没个遮掩,说完看到面前少女因为震惊瞪大的眼睛以及微微泛起粉色的耳根,忍不住笑道,“四爷大概是怕您觉得害羞才背着您问奴婢的。”

顾姣当然害羞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四叔背着她问的竟然是这个!

她觉得自己的脸都被汤婆子感染变得滚烫起来,若是有镜子,她肯定能看到自己此刻通红的脸,她小手抓着被子,顶着一张大红脸,小声赧然道:“四叔怎么,怎么还问这个啊……”到底是没忍住,她说着又啊了一声扑到床上,把脸埋在锦被里可劲蹭了蹭,心中一时非常庆幸自己刚刚没逼问四叔,要不然她现在估计都没脸见人了。

弄琴看她这副模样,忍不住笑出声,她坐到床边抚着顾姣的背安慰道:“没事,您就把四爷当大夫,从前那些阮大夫、徐大夫不也常问起这些吗?”

“这怎么能一样?”顾姣一点都没有觉得自己被安慰到。

那些都是正经大夫,而且年纪都可以当她祖父了,可四叔……她越想越臊,忍不住把被子往自己身上一罩,在床上打起滚来,她完全没办法想象明天要怎么面对四叔。

……

顾姣不知道自己这边发出的动静,隔壁听得一清二楚。

原本就是相邻,隔壁又是两个学过武,本就比普通人要耳聪目明许多的男人,赵长璟站在洗脸架前,甚至都能想象出她这会在床上打滚的模样,唇角没有意识的轻轻翘起,被灯火倒映的眸光里也都是浅浅的笑意,直到余光瞥见曹书脸上揶揄的笑,他才逐渐收敛起来。

淡淡瞥了他一眼。

曹书接到他眼中的警告,利落地闭紧嘴巴还做了个封条的手势。

赵长璟这才收回目光,他净完手后往餐桌走。

曹书跟在后头,出声询问,“饭菜要热下吗?”过去这么一会,饭菜早就凉了。

“不用。”赵长璟先前和顾姣说对吃喝并不介意并非骗她,游历那三年,抛去身份,再苦的日子都过过,起先养尊处优什么都不懂,后来一个人在山野之间都知道怎么活下来了,甚至还知道怎么活得更好,他就着那些已经不怎么热了的菜吃着米饭。

吃相仪态倒还是那副百年世家才有的模样,吩咐曹书,“你去厨房嘱咐一声,让他们熬点小米粥。”

小米粥放糖会澥,吃起来的口感不好,但那丫头又最是嗜甜,赵长璟便又叮嘱了一句,“记得让她们多放点红枣。”

“哎,这就去。”

曹书应了一声,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窗边静坐的那个身影,月亮高悬在夜空,晚风徐徐,月光铺洒在那个男人的身上,还是从前的模样,但曹书还是感觉出了一份不同。

大概是有人气了。

“主子。”他喊了一声。

赵长璟抬眸看他,并未开口,等着他的后话。

曹书便看着他笑,“其实这样的日子挺不错的,是吧?”没听到主子的声音,他也不介意,笑着说了句“走了”就推开船舱的门出去了。

赵长璟收回目光。

屋中灯火通明,风声、水声落入他的耳中,隔壁已经没什么动静了,但他浅浅眸光凝望那处,想着那人在那,心就安了静了,“是不错。”

他说。

无人听到他的声音,可他自己知道他在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四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