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姣和赵长璟并肩踩着木梯往下走, 没有注意到身后弄琴的异样,倒是走到底下的时候看了一圈发现曹书不在,有些奇怪地问道:“曹书呢?”
她问四叔。
“让他去准备马匹和马车了。”
码头离城中还是有些距离的, 要真步行, 起码得走半个时辰。
“他以前经常往外头跑,做这些事熟悉。”赵长璟和她解释。
顾姣点点头,想着曹书的脾性又忍不住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曹护卫的确适合跟人打交道, 也幸亏有他在。”
他们这一行人,崖时是个“哑巴”,她一年到头都听不到他说几句话, 弄琴虽然擅长打交道,但毕竟也没怎么跟生人接触过, 尤其这还是在外地,她人生地不熟又是姑娘家难免容易吃亏, 至于爹爹给她的两个亲卫,她虽然还不熟悉, 但也能感觉出他们的脾性和爹爹差不多, 都是比较莽撞容易得罪人的……也亏得有曹护卫这个玲珑心肠的人在。
“四叔,我们去那边等吧。”她指着不远处的一株杏树, 和身边的赵长璟说。
想到四叔上回从太原给她带来的杏干, 她又有些馋了,看着远处的杏树小声呢喃, “也不知道这边有没有好吃的杏干, 上次您派人送来的杏干好好吃, 我几天功夫就吃完了。”
她说得还挺自豪, 余光一瞥四叔望过来的目光, 又红了脸。
她撇开脸躲开四叔的目光,说得有些心虚,“是真的很好吃嘛。”有点酸有点甜,吃起来不腻,要不是太少了,她一天都能直接吃完。
赵长璟笑了笑,“回头去街上看看,河北、山西这一块的杏干味道应该都差不多。”他边说,边护着她走过木板,嘴里还叮嘱她,“小心点。”
“嗯嗯!”
顾姣点点头,木板虽然结实,但水波晃荡,难免让人有些害怕,不过有四叔在前面走着,她倒是也不害怕,只是走着走着,手指就会不自觉攥住四叔的袖子。
仿佛这样会给她更多的安全感。
赵长璟就任她牵着。
弄琴默声跟在两人身后,她的面上看不出什么,心里却很乱。
尤其看到后一幕。
清风拂过树梢,杏花在枝头拂动,有几片杏花一颤一颤落在小姐的帷帽上,她正要上前,四爷却先她一步拿掉了,他动作自然,可弄琴看着他轻柔的动作,脚步微滞,心里的疑窦也更甚了,四爷对小姐……不会真是她想的那样吧?
她心里一时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就是觉得有些乱,还有些茫然。
怎么会这样?
之前她也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对的端倪啊……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心里乱糟糟的,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表露什么,一来是忌惮四爷刚才看过来的目光,怕小姐察觉,二来也是怕自己猜错,要是她误会了就不好了……直到曹书回来。
“主子,顾小姐,马车和马匹都已经准备好了。”曹书牵着三匹马,身后还跟着一辆马车,笑着朝他们走来。
弄琴听到他的声音回过神,循声看去却轻轻拧了眉,“怎么就三匹马?”心里的那抹怀疑也更甚了,只是先前是茫然和惊讶,现在还带了一点生气。
他们一共七个人,小姐和她自然是坐马车,可除去她们也还有五个人,就算崖时坐车辕上,那马匹也不够。
四爷坐哪,显而易见。
虽说小姐和四爷从前也不是没坐过一辆马车,可那都是特殊情况,而且那时四爷对小姐恐怕也没那个想法。
如今有了想法就吩咐自己的属下做出这样的事,弄琴心里顿时觉得不爽利起来。
人大多时候就是这样,觉得他好的时候,他做什么都是正人君子,千好万好、感恩戴德,可若是有那么一些端倪让人心里不痛快了,那么他做的任何事也都带了目的。
此时弄琴就是如此。
她冷着一张脸,两只手紧紧抓着包袱的带子,心里暗自腹诽,以前还觉得这位四爷是正人君子,原来也不过如此!
她越想越气,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曹书没瞧见她的脸色,却仿佛早猜到她会这么问,温声解释道:“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了,我去租的时候就只剩下三匹马了,这还亏得我手快,要不然怕是这三匹马都抢不到。”
“弄琴姑娘若是不信,尽管去前面看看。”
他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可弄琴听得却更加生气了。
当她傻吗?他既然都这么说了,怎么可能留下什么把柄?只怕早就安排得万无一失,便是去问也问不出什么。
也是。
能在这个年纪坐稳首辅位置的人,心中的谋算岂会少?即便是他们内宅后院的丫鬟、婆子一个个也都少不了为自己谋划呢。她并不觉得有心机、有谋算有什么不好,像四爷这样身份的人,若是一点谋算一点手段都没有,只怕早就被别人拉下台了,可想到他这一份谋算此刻用来对付她家小姐,弄琴就很不高兴,她看着曹书冷笑一声,“去就去,我就不信这偌大的河间府还找不出几匹马了,便是没马,总有马车吧!”
她说着就想往前走,似乎真的跟曹书杠上了。
曹书没想到她还真要去。
虽然他也不担心,但难免觉得奇怪,主子和顾小姐同坐马车也不是头一回了,怎么这次弄琴姑娘的反应这么大?难不成他不在的这段时间还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目光不由越过她往她身后看。
主子和顾小姐并排站在一起,这会也在看他,接到主子看过来的目光,曹书心下一个咯噔,难不成……他这是好心办坏事了?完,这可怎么办?
“弄琴,你怎么了?”还是顾姣打破了僵局。
她走到弄琴身边握住她的胳膊,歪着头,一脸困惑,“不就是少了匹马吗,让四……”身边还有其他人,她忙又换了个称呼,“让先生和我们一起坐不就好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弄琴的反应这么大。
弄琴看着她天真烂漫的脸,简直是有苦难言,“……小姐。”
她压着嗓音喊人,还没说别的,胳膊就被人轻轻晃了晃,小姑娘脸上笑盈盈的,晃着她的胳膊撒着娇,“好啦,我好不容易能来玩一趟,就别在这浪费时间了。”
她还不知道今天是她的生辰,只想着来这从未踏足过的地方好好看一看玩一玩。
弄琴看着她又沉默了好一会,到底还是点头应了,今天是小姐的生辰,还是顺着她的心意些吧。
至于那位赵四爷……
她捏紧包袱的带子,抿紧唇,有她在,定不会让她家小姐受了欺负!
顾姣见她同意便笑着招呼起四叔,这次她还记得,没喊四叔,而是喊道:“先生,您先上马车吧,正好我还有些问题要讨教您。”
后面半句话,她是故意说给两个亲卫听的。
不过她显然是多虑了,开平卫那边民风开放,未婚男女同骑一匹马都是常事,梁大明和武子华根本不觉得两人同乘一辆马车有什么问题。
于是。
在弄琴的不情不愿里,顾姣和赵长璟先上了马车,弄琴跟在后头,眼见赵四爷并未与她家小姐同坐,而是坐在对面,她紧绷的脸色终于稍稍松缓了一些。
马车启程。
顾姣听曹书跟车夫说去天下第一楼,不由有些好奇地看着马车外的曹书问道:“曹护卫,这是什么地方?”
名字还挺霸气。
她在京城都没见过谁敢用这样的名字。
曹书先是看了一眼马车内的情形,见他家主子神色如常,这才和顾姣笑着解释起来,“这是河间府最高的楼,既是酒楼,也是客栈,一共五层楼,夜里站在高处往外看的时候能把整个河间府都收于眼中。”
“对了,他家的驴肉火烧是最有名的。”
“位置也好,去哪里都方便,回头您和主子先好好歇息,属下让人给你们安排一桌好菜,等吃完,夜里沿着门前的南大街一路往前走,街上有各式各样的摊贩,还有各种杂耍,什么胸口碎大石、喷火、变脸。”
顾姣趴在窗口,听得果然很是惊喜,她双眼亮晶晶的,就是对他说的那道菜有些震惊,“驴肉火烧?”她瞪大眼睛,又皱了皱鼻子,“这也能吃吗?”
她见过驴,长得和马有点像,就是没马那么高大。
把驴做成吃的,这能吃吗?她觉得有些血腥,还有些隐隐的不适。
“当然能吃!可不止驴肉火烧,还有驴肉火锅呢,您没听过一句话叫做‘天上龙肉,地上驴肉’,这可都是极品美味,保准您吃完香得直掉舌头。要不是这天气不合适,还真该带您尝一尝驴肉火锅,那味道,属下现在回想都想流口水。”
自古以来美食果然是最容易拉近关系的。
刚刚还不大说话的梁大明和武子华听曹书说起驴肉,也纷纷开了口,全都在夸驴肉美味,只有崖时依旧抱着剑沉默不语,似乎对这些事都不感兴趣。
“无妨,这里吃的多,你不喜欢驴肉,我们就吃别的。”顾姣还拧着眉,忽然听到这一句,抬头便看到对面四叔望着她时沉静温和的面容,不由灿烂一笑,“好。”
她虽然喜欢美食,但也不是什么都想尝试。
听到外面还在商讨吃的,还都是一些猎奇的东西,顾姣皱了皱鼻子,没了再听的心思坐了回来,还想说话就瞥见身边弄琴正看着四叔,窗外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她看到弄琴拧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了?”
顾姣觉得她今天有些怪怪的,唔,也不能说今天,早上她还挺正常的,以为她是担心之前的事再次发生,她笑着宽慰道:“你别担心,我会小心的,而且崖时和梁护卫他们不是也在吗?再说,我还有四叔呢。”
最后一句她说得十分自豪,似乎赵长璟的存在能给她无限的安全感。
可弄琴听到这话却更加头疼了。
她的傻小姐,她就是担心这位赵四爷啊!她家小姐这副天真烂漫的模样,怎么可能会是赵四爷的对手?只怕被人生吞活剥了都还在一旁念着人的好给人数钱呢。
这么一想,弄琴脸上的表情登时越发不好了。
只是满腹的话却又说不出来,只能憋着坐在一旁,耳旁却在这个时候听到一道低沉的男声,“放心,我会保护好她,不会让她出事的。”
他像是在保证她的安危,又像是在承诺别的。
弄琴抿着唇看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沉稳的脸以及一双沉静的眼眸,那里明明什么情绪都没有,却仿佛能让人感觉到一抹放心和……安心。
或许……
与她想的不一样?
回想这一个多月四爷对小姐的屡次维护,还有这阵子在船上四爷对小姐的鼓励和尊重,弄琴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沉默了。
她什么都没说,心里却想着等回头碰到曹书一定要好好问问他。
不管如何,都得先确定四爷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倘若他是真的喜欢小姐,那就算了,可若他只是想玩弄逗趣小姐,那就算拼了她这条命,都不会让他得逞!
*
马车一路到天下第一楼才停下,曹书要了两间上房和两间普通的客房,顾姣和赵长璟的上房在五楼,其余两间客房在四楼。
几人在四楼暂时分开。
梁大明和武子华去房间收拾东西,崖时也去了自己的房间,弄琴则陪着顾姣上去收拾东西。
曹书和赵长璟跟在两人后头,一看顾姣主仆进了房间,他就按捺不住立刻压着嗓音问道:“主子,弄琴姑娘这是怎么了?我怎么感觉她今天怪怪的?”
跟个刺头似的。
虽然以前她对他也没什么好脸色,但对主子那可是毕恭毕敬,今天却连主子都没怎么搭理,刚刚拿到钥匙,直接连话都没说就拉着顾小姐上去了。
心里隐约猜到一个可能。
“她不会……”
赵长璟轻轻嗯了一声,他已经走到房间门口了,看了一眼隔壁,房门已经紧闭,他也没有多看,径直推门走了进去,房间很大,屋中装饰也很是不错。
他没有理会曹书因震惊而瞪大的瞳孔,他走到窗边把窗子推开,又回到桌旁倒了一盏茶。
水流声中,还有他波澜不惊的声音,“她若问起,不必隐瞒,还有……”他抬眸看人,声音淡了下来,“回去领十鞭子。”
知道主子这是怪他自作主张,曹书也没为自己辩驳什么,相比十鞭子,他更在乎这件事该怎么处理,“我说她刚刚怎么那副脸色。”他现在总算回味过来了,不由担心起来,“那她要是不同意您和顾小姐在一起怎么办?我看顾小姐和她关系还挺好的……”他越想越愁,口不择言,“您到底差了顾小姐一轮,这要搁我是顾小姐的身边人也不可能同意啊。”
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一道杀人的目光朝他看了过来,抬头看,男人站在桌旁,他手里握着茶盏,没喝,正神色漠然地望着他。
“嗳,属下可没说您老。”
眼见男人的脸越来越黑,生怕又被人威胁,曹书边往后倒退边说,“您先歇息,属下这就去找人,保管给您办好差事,绝对不会坏了您的大事!”
他说完立刻就跑。
门开门合,很快就没了曹书的身影,赵长璟却一直没有收回目光,半晌,他似是犹豫了一下,放下茶盏朝放着铜镜的地方走去。
铜镜模糊,但还是能看到镜子里的身影,虽然清隽挺拔,却显然已经没了少年人才有的朝气。
赵长璟以前从未在乎过自己的年纪,可如今,他想到那个如鲜花一般明媚灿烂的女孩,第一次心生犹疑,指腹停在脸侧,他发出呓语一般的低叹,“真的老了吗?”
他可以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却不能不在乎她的想法。
他并非真的无所不能。
他什么都能给她,可这一份年纪,即便是他,也没办法随心所欲更改。
……
“你今天是怎么了?”才进房间,顾姣就按捺不住开口了,她忧心忡忡看着人弄琴,“是生病了吗?还是曹护卫又惹你不开心了?”
弄琴看着那双如孩子一般的眼,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她也知道自己的反应是大了一些,但怎么可能不大?她还不清楚赵四爷究竟是个什么想法,自然不敢让他们太过接触,但这些话,她又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和小姐说?
于是只能默认了她的话,“嗯,早上和他起了一点小矛盾,没事,奴婢自己消化下就好,不会耽误事的。”
顾姣还未说话,门就被敲响了。
“奴婢去开门。”弄琴放下包袱出去,看到站在门口的曹书时,脸色微变。
曹书倒一直都是那张笑脸,甚至这次还带了一些讨好,弄琴看着他脸上的笑,脸色却更加不好了。
“谁啊?”
顾姣坐在屏风后头,没看到外面的情形。
弄琴这才稳了声音回答,“是曹书。”大抵也猜到他来找她是为了什么,正好她也有事要问他,她沉默一瞬后和顾姣说,“奴婢和曹护卫出去采买一些东西,您先在房间歇息,奴婢会让崖时守在门口的。”
“不吃饭了吗?”顾姣从屏风那边转了出来。
看到她的身影,弄琴立刻收敛起了自己的表情,曹书也换了副平日的神情,笑着和顾姣打招呼,“顾小姐。”
顾姣点点头,喊了声“曹护卫”。
“先不吃了,回头要是饿了就在外头吃一些,刚才过来的时候看到不少摊贩,您……”弄琴其实还是有些不放心她跟赵四爷单独相处,但也知道不可能阻止小姐去找,只能说,“您回头要是出去记得带上崖时和梁护卫他们。”
顾姣虽然好奇他们去哪去做什么,但想着两人既然都能一道出去了,想必矛盾应该很快就能解除吧。
她笑了笑,便也没再多说什么,甚至还笑眯眯地叮嘱起弄琴,“去吧去吧,也不用急着回来,你整日跟在我身边都没好好休息过呢,正好今天好好放松下。”
弄琴看着她这派天真的模样,心里有些软,也更为担忧了,得尽快把这件事了解清楚。
她垂首点了点头,关门的时候,脸唰得一下就沉了下来,也没理会曹书,她径直先往四楼走,走到崖时的房间前,她抬手拍了拍门。
很快门就被人打开了,崖时手里依旧握着剑,看到弄琴和曹书在外面,隐约能感觉出这两人之间有事,但他没有多问,只垂眸看着弄琴问了句,“怎么了?”
“我要出去一趟,你去小姐门口守着些。”弄琴交待他。
崖时点了点头,他没有问他们要去做什么,目送两人下楼,他就径直抱着剑拾阶而上,走到顾姣的房间门口静静守着了。
“嗳,弄琴姑娘,你慢点走,别摔着。”曹书跟在后头,看弄琴走得气势汹汹,生怕她摔下楼。
可弄琴却懒得搭理他,走到一楼的时候,她找到小二想给小姐点一桌菜,听小二问她要点什么的时候,她一时却有些答不上来,正想让人按着好吃的上,身后就传来了曹书的声音,“八宝肉圆、挂卤鸭、芙蓉豆腐、红煨鳗……”
八、九道菜,他报得一字未顿,小二听完后都笑了起来,“您以前来过?”
曹书笑着点了头,“来过几回。”
“听您这点单的架势就知道您是常客了。”小二一边把菜记在单子上,一边又奇道,“怎么不点驴肉火烧,这可是咱们店的招牌。”
“我家小主人吃不了这个。”
曹书语气如常,弄琴听完后神色却一顿,她扭头看向曹书,见他神色依旧,又回忆他说“小主人”时,语气是敬重的,她心里的气无端消散了一些,再开口时,神情和语气也终于松缓了一些,“走吧,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聊下。”
她说完抬脚往外走,曹书又与小二说了一些忌口,连忙跟了上去。
……
顾姣一个人在房中待了一会就有些坐不住了,想着四叔这会也一个人在隔壁,她就习惯性地想去找人,刚要出门,想到什么,她又走回到里间。
“差点忘了。”
她把那个如意荷包握在手中。
原本今早就要给四叔的,只是那会被要下船的消息激动到了,后来忙着挑选衣裳梳妆打扮,也就忘了。还好,没落在船上,要不然又得延迟了。
她又仔细握着荷包查看一番,确认没有什么差错,这才出去。
看到崖时在门口,顾姣笑着和人打了声招呼,“我去找四叔,你不用跟着我。”
她说完便往隔壁走。
崖时习惯了也没什么多余的反应,依旧守在原处,倒是目光看到她手里明显是给男子用的荷包时一顿,只是还不等他开口,顾姣已经拍响了隔壁的门。
作者有话说:
陷入爱情的四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