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姣失踪了。
弄琴从厨房端着面条和姜汤回来, 本想着让人趁热先把面条吃了,但木门被推开,她嘴里喊着小姐, 却无人回应, 以为她是在里头的净室,可当她放下东西进去找人,里面的净室也没有顾姣的身影。
若是以前, 她必然以为小姐是去找四爷了, 但小姐这几日明显躲着四爷,刚刚连去让人换身衣裳别着了风寒都不敢,又怎么可能会在她离开之后单独去找四爷呢?
黑夜把所有的声音都无限放大, 即使有外头的雨声覆盖,她的心跳声也掩盖不住。
咚、咚、咚、咚, 心跳快得仿佛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了,弄琴被恐慌攫住了所有的理智, 她呆立在原地,若此时有镜子, 一定会倒映出她惨白的脸。
天上忽然响起一道惊雷, 轰隆一声,金色的闪电劈亮了整个黑夜, 也劈醒了弄琴, 她在回神过后立刻抬脚走到隔壁拍了拍门。
“四爷,您在吗?”她一边拍门一边着急喊人。
门被人从里头拉开, 赵长璟站在门后, 空气带着氤氲和浓稠, 而他一身新换的白衣, 显然是刚擦洗过, “怎么了?”他最初问弄琴时,嗓音带着素日的冷静,但当他的目光掠过她惊慌失措的脸色时,心跳也跟着漏了一拍,他原本平静的脸色微变,声音也忽然发紧,就像是突然被人攥住了喉咙似的,嗓音都变哑了,他着急询问,“她怎么了?”
“小姐不见了!”
弄琴在他的这声询问后再也抑制不住哭出声,她哭着哽咽道:“我不知道小姐去哪了,我回来,她就不在房里了。”
曹书正好从自己的房间过来,原本是想同主子说一声就去东边看看这间寺庙到底有没有什么古怪之处,突然看到这副场景,他呆了一下,等醒神之后忙快步走了过来,神情严肃问道:“怎么回事?”
无人理他。
赵长璟看着哭泣不止的弄琴,长眉紧拧。
他心里也着急,但这种时候越着急越容易乱了自己的阵脚,他沉声问人,“你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大概是他的声音太过冷静,原本惊慌不已的弄琴也慢慢压下了心中的不安,她抹了把眼泪抽泣着回道:“小姐怕你们回头得了风寒便吩咐我去给你们准备姜汤,等我回来的时候,小姐她,她就不见了。”
赵长璟听她说完立刻走到隔壁房间,烛火摇曳,满屋寂静,他沉默着凝望屋内,收回目光的时候忽然看到门口的水迹,心下一动,他问弄琴,“你们一共几把伞?”
弄琴听他提问,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呆呆答了个“两把”之后,再一看门口,原本斜放在门口的伞不见了,她双眸圆睁,语气呐呐,“我走的时候,这里明明还放着一把伞,怎么,怎么没了?”
想到什么,她惊道:“小姐她出去了?她怎么会出去,她去哪了?不行,我得去找她!”
她说着就要冒雨出去,却被曹书攥住胳膊,“这么大的雨,你一个人去哪找顾小姐?你先别急,顾小姐既然是撑伞离开的,肯定是自愿出门的。”
这话倒也是废话了。
如果不是自愿,他们这么多习武之人,但凡她发出一点大些的动静,他们都不可能不知道。他拧眉思索,“这间寺庙就这么点大,顾小姐也没什么能去的地方,她撑伞离开,不是去散心,就是……”
“去大雄宝殿。”身后传来赵长璟的声音。
等曹书和弄琴回过头的时候,赵长璟已经撑伞出去了,惊雷消散,天愈发黑了。
磅礴大雨之下,赵长璟一身白衣撑伞前行,地上的淤泥被脚步溅起落在他那身白净整洁的衣裳上面,他却无暇去顾,依旧快步往前。
“我也去。”
弄琴看着前方几乎已经快看不到四爷的身影了,忙说了一句。
曹书却拉着她的胳膊说,“我先跟过去看看,你去找崖时他们,和他们说一声。”若是顾小姐真在大雄宝殿也就算了,倘若不在那……
他看了一眼外头的黑夜。
天地像是被一块黑布笼罩,阴沉沉的,压得人心里发慌,倘若顾小姐不在那,今夜怕是不得安宁了。
弄琴这会六神无主,曹书说什么就是什么,她忙点头往崖时他们的房间跑,曹书也没耽搁,拿了把伞就朝大雄宝殿跑去,到那的时候,就见主子站在佛像面前,而殿中……并无其他人。
心下一沉。
“顾小姐不在这吗?”他出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都有些哑了。
赵长璟没说话,他沉默凝望大殿,忽然弯腰捡起了地上那块蒲团,即便每日被殿中的沉香浸染着,他还是闻到了一股极淡的梅花香,小姑娘喜欢香料,上回在河间府的时候买了好几种香囊,他记得她今日身上佩戴的香囊就是梅花香。
“她来过这边。”他敛着眉把蒲团扔回到了地上。
“那顾小姐现在去哪了?”曹书也急了,“这大雨天的,她能去的地方也就这了。”
“她不会乱跑,既然不在这,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赵长璟没有说完,但曹书已然听明白了,他心下骤沉,那也是他们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我去把寺里的人都带过来,我就不信逼不出顾小姐的下落!”曹书神色阴沉,说完就要往外头走,身后却传来赵长璟的声音,“先别打草惊蛇。”
“现在我们不知道她在哪,也没法确定她现在怎么样,要是让人察觉,她会有危险。”
赵长璟说这番话时,负在身后的手紧握,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他的眼皮在不住颤动,那是他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
“发信号弹联络济南府的其他人,梁大明他们那边也不必拦着,这个时候最需要人手。”
纵使再怎么冷静,可还是能听出赵长璟此刻的声音已经哑了,但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是能够沉着嗓音把嘱咐一字一句说完,“你先去把刚才给我们领路的人带过来,武子华性子沉稳,你让他去看着大门,以防有人出去,再吩咐崖时去秘密查探寺里人的行踪,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等人来了,你就立刻让他们守好几条必经之道。”
他怕有暗道。
如果还在济南府,大不了他今晚把济南府翻个底朝天,总能把顾姣找出来,可要是离了济南府,天大地大,即使是他想找到她也得费些时间。
而现在最关键的就是时间。
她胆子本来就小,碰到这种事只怕吓坏了,若是再被人欺负……殿中烛火跳跃,赵长璟那张清隽卓然如玉一般的脸庞陡然划开一抹阴鸷。
他不敢想她碰到这些事会怎么样。
曹书已经应声离开。
寺庙不大,弄琴他们到了没一会,先前那个替他们引路的和尚也被曹书“请”过来了。
看到这一番阵仗,尤其是看到那个背对着站在佛像面前的白衣男人,想到刚刚那双凌厉的目光,灰衣僧人的心里莫名有些发憷,勉强压抑着自己的心慌与人说道:“刚曹施主已经与贫僧等人说了女施主不见的事,现在贫僧已经吩咐其余师兄弟去找人了,几位施主放心,只要女施主还在我们寺庙,肯定能找到。”
“什么叫还在你们寺庙,我们小姐一定还在寺庙,是不是你们把她藏起来了!”弄琴此时再不复平日的沉稳,声音尖锐地打断了僧人的话。
僧人脸色微变,再开口,嗓音也不禁沉了几分,“施主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无缘无故为何要藏起女施主?今夜是你们要躲雨,贫僧感念上天有好生之德方才开门请施主们进来歇息,未想……”
他的话在看到对面佩刀护卫凶狠的目光时一顿,到底是没敢再说下去。
“赵先生,和这秃驴废什么话,我们小姐肯定在寺庙!我就不信把这破寺庙翻个底朝天还找不到我们小姐的身影!”
“四……”弄琴也跟着说,她心里着急,差点连称呼都喊错了,好歹稳住心神重新喊人,“赵先生,您就让我们去吧,去晚了,小姐怕是有危险。”
赵长璟没有理会他们,而是看着僧人说,“大师觉得如何?”
他态度温和,也不似其余人咄咄逼人,可偏偏这一番态度反倒让那僧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抬头与那双漆黑的目光对上,看着那深不见底的两个黑色旋涡,他脊背僵硬,心神也蓦地一凛,不敢与人对视,他忙垂首,“诸位施主想去就去,贫僧与寺中师兄弟问心无愧,自然不怕你们检查。”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倒是又重新变得平静下来,甚至还摆出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
赵长璟看他这般,心下微沉,负在身后的手也骤然紧握成拳,但也只是一个呼吸的光景,他便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淡声吩咐曹书,“你带梁护卫他们去看看。”
“是。”
曹书的心情也不轻松。
如果没有被他们藏起来,那么只可能这间寺庙还有暗道,但暗道又岂是那么容易找到的?要么严刑逼供,要么更多的人手去找,但前者怕打草惊蛇,连累顾小姐出事,后者……一来人还没来,二来也要时间。
他们现在最耽误不起的就是时间。
晚一刻,顾小姐经历的危险就更多,他心情沉重地“请”僧人领路。
灰衣僧人往外走,曹书跟在后头,梁大明和弄琴也连忙跟上,赵长璟没动身,他依旧站在佛像面前,却没看那俯瞰世人唇边泛笑的佛,而是看着地上那一块蒲团。
“顾姣,”他哑着嗓音说话,“你到底在哪?”
两刻钟后,曹书领着脸色难看的梁大明和弄琴回来,身后还跟了几个僧人,比起之前那回,这回那灰衣僧人明显气焰嚣张了不少,再怎么用出家人平和的面貌掩盖,也能听出他语气上扬,“贫僧早就说了女施主不在我们那,现在诸位施主相信了?”
“阿弥陀佛,几位施主与其怀疑我们,倒不如派人去外头看看,会不会是女施主跑到外面去了?”
“放你娘的屁!大晚上还下着雨,我们小姐无缘无故跑外面去做什么?”梁大明脾气暴,张口就是一句脏话。
弄琴虽然没说话,但眼睛瞪着,脸色也明显不大好看。
“你们——”
几个僧人的脸色也不好看。
殿中气氛焦灼,曹书没有参与其中,而是走到赵长璟的身边低声与他说了自己查到的事,“寺里一共十三个僧人,属下无用,暂时没能发现暗道,崖时还在那边秘密探查,不过……”他脸色难看,语气沉闷,“这些僧人好像早就知道我们会去检查,行事十分小心谨慎,就连彼此间说话都很少。”
“对了,还有一点很奇怪,这十三个僧人都是年轻的壮汉。”
赵长璟听到后话,负在身后的手指微动,他目光掠过寺中几个僧人,果然都是年轻力壮的青年,看起来差不多都是二十到三十的年纪,脑中快速掠过一个案子,他神色微变,目光晦暗,嗓音彻底沉了下去,“你可还记得几年前叙州元莲寺一案?”
“元莲寺?”
曹书愣了下,很快回想起来,直到脑中清晰地想起那个案子,他的脸色立刻变得惨白起来。
当年叙州元莲寺一案震惊整个朝野,原本供奉香火的地方成了官商勾结的卖-淫处,商人建了寺庙在寺里开了暗道,专供叙州官员通行,表面上做着普度众生的活,实际上却比城里的勾栏还不如,女人在那成了维系官商关系的纽带,商人提供金钱和女人,官员则给予商人便利。
事件被揭露之后,元莲寺的暗道被人发现,几十个房间,每间房间都被打造成享乐的地方,里面有金链做得镣铐,也有欢乐窝里的皮鞭、蜡油、欢乐椅……各式各样的器具数不胜数,甚至还有不少房间还有没有清扫干净的鲜血。
元莲寺建立十年,早已不知道有多少女子被毒害,这其中有些女子是自愿的,可更多的却都是被迫的,她们来寺庙进香,没想到这一来却再也没了回头路。
她们被扣留在元莲寺中,就像被卖进青楼的女子一般,有专门的人对她们进行调-教……不听话就是死。
之后有人统计过,那数字骇人到举国震惊。
目光扫见主子阴沉的脸,想到顾小姐也许也会经历这一切,曹书身形僵硬、脊背发寒,生死危难他都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回了,却从来没有这一刻让他心惊胆战,甚至控制不住地膝盖发软想下跪。
如果不是他选了这个地方,顾小姐不会遇到这样的危险,是他害顾小姐身陷险境。
“主子……”
他眼眶微红,声音也变得哽咽起来,想下跪的时候却被赵长璟握住胳膊。
那只握着他的手青筋暴起,嗓音低沉嘶哑,“想请罪,也等找到她再请。”
灯火倒映出赵长璟铁青的脸,这是曹书第一次在主子的身上看到过这样汹涌的怒意,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似乎要把一切都吞噬,殿中争论不休的两队人似乎也感觉到了不对,他们扭头看了过来,却只看到赵长璟低着头。
无法看清他眼底的情绪,只能感觉到他的气势在这一刻变得格外凛然,他在众目睽睽下抬起脸,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直勾勾看着那几个僧人。
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了喉咙,原先还气势汹汹的几个僧人在赵长璟的注视下只觉得喉咙发干,忍不住想倒退,可当他开口,声音却还是原先的语调,不带起伏、波澜不惊,“报官吧。”
赵长璟说话的时候,目光淡淡地扫过几个僧人。
看到他们面上闪过惊惧的表情,心下稍松,看来这间寺庙暂时还没有跟济南府的官员勾结。
*
顾姣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全身上下都很疼,她蹙着眉睁开眼,可四周黑漆漆的,一点光亮都看不到,不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刚想摸黑起来却发觉自己的手脚都被人绑着。
心中惊骇,她也终于想起昏迷前的事情了。
她记得自己是想捡那块女子的披帛,未想刚一使劲,底下的地板就突然开了,她都来不及惊讶,整个人就掉了下去。
无论是寺庙居然有暗道还是自己现在被人绑住手脚,都让顾姣感觉到了这间寺庙的不对劲,不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也不知道四叔他们有没有发现她不见了……
顾姣整个人都有些发慌。
“刚才老七不是说了吗,让我们不要对新来的这些人动手,那些人一看就不简单,要是查到什么,我们就完了。”
“又不是我动的手,是她自己打开暗道掉了下来,难不成我还把人送上去不成?”
外边传来男人的说话声,顾姣听着这两道陌生的声音,更加紧张了,这间寺庙果然有问题!也不知道四叔他们怎么样了,他们会不会也碰到危险,虽然清楚无论是崖时还是曹书都不简单,但她心里还是担心不已,心里再一次后悔为什么没留在沈府。
如果留在沈府,这些事都不会发生。
都怪她……
“算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只能趁着他们还没发现先把人带走了。正好,今天还有一批肥羊要送出去。”外面像是已经决定好了,顾姣感觉到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门发出吱呀一声,就算眼睛被蒙了一层黑布,但她还是能够感觉到有亮光从外头照了进来。
此时的这个亮光却无法给予她安心,反而让她更加害怕了。
察觉有人在朝她靠近,她一边往后躲,一边勉强定了心神和人说,“你们是谁,你们想做什么!”
有人把她提了起来,却没人回答她的话。
隔着一层衣裳也能感觉到那人握着她胳膊的手滚烫,顾姣只觉得浑身汗毛都在这一刻竖起,整个人都恶心反胃到想吐,强烈的抗拒让她不由挣扎起来,“滚开,放开我!”
“老实点!”
凶巴巴的声音响在耳边,顾姣被吓得停下动作。
外边又传来了一道轻挑的声音,“啧,老十一,你也太不怜香惜玉了。这姑娘长得这么美,要不是时间紧急,我还真想好好疼她下。”
顾姣是不经人事,但不是什么都不懂。
人或许对恶意天生就很敏感,在感觉到又有人朝她靠近的时候,她不自觉就往后边躲,相比身边这个凶冷的男人,那个声音轻挑的更加让她害怕。
“老十一,你做什么?”
男人正想在顾姣身上摸几把,被拦住后,语气十分不痛快。
可那个被唤作“老十一”的人却还是那个冷淡的腔调,“老大发话了,让我们快点把这些人解决,坏了事,你来承担?”
顾姣不知道他们说的老大是谁,但显然,刚刚还想对她做什么的男人似乎对此人十分忌讳,又或许是怕耽误时间,他真的没再过来,只是撇了撇嘴,没好气道:“好了好了,走吧,外头已经安排好了。”
“嗯。”
身边男人应了一声。
紧跟着顾姣脚上绑着的绳子被人砍断,她心下一松,正想有所动作,那道没有起伏的声音又响起来了,“不想死的话,你最好别轻举妄动。”
即便隔着一层黑布,也能感觉到男人的凶狠,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屠夫。
顾姣身形微颤,果真不敢再动,她咬着牙被迫跟着男人往外走,刚走到外头就听到一阵哭声,有许多人在哭,都是女人,听声音,各个年纪的都有,而那些哭声之后还有凌厉的风声和痛呼声,顾姣以前在家里常看阿锦甩鞭子,知道那是鞭子在抽人。
果然,下一刻——
她就听到有人痛苦道:“别打了,别打了,我们不敢了。”
“烦死了!”
是刚刚那个声音轻挑的男人。
身边那个凶巴巴的男人对此并没有表示什么,只是看差不多了就开口,“好了,走吧,真把人打废了,卖不出好价钱。”他的声音才落下,顾姣就感觉到自己被人往前一推,不知道跟谁撞在一起,她忍不住惊叫一声,但想到刚才有人因为吵就开始甩鞭子,她小脸发白忙闭上嘴。
好在这会也没人管她。
她只感觉到自己的手上又被绑了一根绳子。
隔着黑布,她不知道那些人在做什么,但能感觉到自己前后都是人,算不出数量,可从那呜咽的哽咽声来看,应该不少,而且都是女人。
感觉有脚步声远去,她勉强定了定心神,压着嗓音问,“你们都是来上香的吗?”
没有人回答她,耳边只有抽抽噎噎的哭声。
听着这些哭声,顾姣本就焦急的心更为焦灼了,不知道她们会被带到什么地方,但听他们刚才说肥羊、价钱什么的,估计她们大几率是被卖掉,像她们这样的能被卖到什么地方去?后宅内院肯定不会要她们这样来路不明的人,只可能是青楼。
想到这个可能,顾姣身子微晃,小脸也跟着惨白起来。
要真被卖进青楼,就算日后爹爹和四叔他们找到她,她也……“不行,不能跟着他们走!”
她喃喃道。
“你又有什么法子呢?”是个清冷的女声从她前方传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想死就只能听他们的话。”
顾姣神情一凛。
是啊,看那两人凶狠的样子也不像是心软的人,她要是真敢做什么,估计真的会死。
她从小就被养在温室中,经历过最恐怖的事也不过是上次差点走丢,可那回,她一点事都没发生,弄琴和崖时他们很快就找到她了,然而现在,她面对的都是穷凶极恶的人……
要么没卖掉,要么被杀掉。
但无论是哪个结果都不是她想经历的。
顾姣不是多爱哭的人,可这会碰到这样的事,她实在有些忍不住,她眼眶湿润,想哭,又怕被人发现,她只能小声抽噎起来。
“别哭了。”
那个清冷的女声又响起来了,她沉默了一会,大概是知道这话对顾姣没用,索性又问了一句,“听你声音还很小,你几岁了?”
虽然不清楚她为什么问她几岁,但这种时候有人说话,总比孤零零的好,顾姣抽噎着小声回道:“十七。”
“十七?”
那人似是有些不解,“你这么小,就急着要生孩子了吗?”
“什么生孩子?”顾姣不明白她的话,连哭声都停了。
那人却比她还不解,“你既然不是为了生孩子,何故出现在这?”
“我们是突然遇到暴雨,不得不进寺庙避雨,没想到……”没想到竟然进了这么一个贼窝,顾姣觉得自己真是背极了。
“你刚刚说生孩子,”想到一个可能,她问,“这里是求子的寺庙?”
“嗯。”那清冷女子大抵也猜出顾姣是外来人了,与她说道,“早些年传出去的名声,说无子的女人来这祈福多能怀孕,名声传出去之后,每年都有不少人来这求子。”她说到这讥笑一声,“现在看来,那些人能怀孕,到底是佛祖显灵还是别的缘故,还真是不得而知了。”
顾姣知道的确有难生养的人为了怀孕寄托于求神拜佛,京城这样的寺庙也不少,但是——
“我看他们也不像是第一次行事了,难道之前没人失踪吗?”
“自然有,但这世道失踪出事的人多了去了,何况这间寺庙的人也没那么傻,不会做得那么明显,你没发现你祈福的时候,他们都会登记你是哪里人士吗?这几年失踪的大多都不是济南府本地的,即便是,大多也都是些没什么背景的女子,即使报了失踪,但沧海一粟,谁又会因为一个女子的失踪而奔前走后,寻她的踪迹呢?”
“他们没问我,我是自己上香的时候看到一块女子的披帛,不小心掉了下来。”想到这,顾姣更想哭了,她好端端的为什么非要拉那块披帛,如果不是她这一番动作,按着那几个大汉的意思,也不会对她动手。
“披帛?”
若顾姣这会细心的话就会察觉到身前女子说到披帛时,声音轻轻顿了一顿,可她这会满脑子都是在想该怎么办以及想四叔他们怎么样了,自然没有发觉。
又过了一会,她像是寻求慰藉一般,也问人,“你的声音听起来也不大,你也是来求子的吗?”
这一次身前的女子并没有立刻回答她,久到顾姣都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才听到她低哑的声音,“不,我是被人骗过来的。”
顾姣一愣,还想再问却感觉绳子被人一扯,她往前趔趄了下,勉强站稳后那个熟悉的男声又响了起来,“都跟着我往前走,谁敢耍花样,我的鞭子可不长眼。”
鞭子在空中又打了几下,带来的劲风让人害怕,只能被迫跟着往前走。
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只知道这条路很长很长,看来这条暗道不仅仅是在寺庙底下,而是通往别的地方,也怪不得这些人这样肆无忌惮了,只是这样的话,四叔他们怕是更加难找到她了……想到四叔,顾姣的眼圈再一次泛红。
“四叔?”
身前那个女声又响起来了,“和你一起来寺庙的长辈吗?”
没想到自己的呢喃被她听到,若是以前,顾姣只怕早就要拿别的话搪塞过去了,可如今,想着以后可能再也看不到四叔了,她不由哽咽道:“不是长辈。”
“……是我喜欢的人。”
她没去管这番话会引起怎样的震惊,她只是很后悔,早知道会是这样一个结局,她何必如此纠结,该和四叔坦白才是,反正她也注定没办法跟四叔在一起了。
越想越难受。
脑子里一会想着四叔,一会想着爹爹和阿锦他们。
突然,她听到前面再次传来那个女子的声音,“快到外面了。”顾姣正疑惑她怎么知道,就感觉到一股风迎面扑来,她听到那个轻挑的男人正和人笑着打招呼,也能听到马儿的嘶鸣声。
她们是真的要被带走了。
“等到了外面,他肯定会解开我们的绳子,他一解开,你就立刻往前跑,我会尽力帮你拖住他。”
“什么?”
顾姣吃惊,“你为什么……”
那边又有人在驱赶她们了,那个嗓音清冷的女子也没再与她说话,顾姣也不敢开口,她一路心惊胆战地走到那边,就如那个女子所说,走到外面之后的确有人解开了那根把她们捆在一起的绳索,手里另外的那道绳索还是没被解开。
有人拿着鞭子驱赶她们上马车,“快点!”
顾姣感觉到自己离马儿越来越近,她都能感觉到它鼻子喷出来的热气洒在她的脖子上,只要上了这辆马车就再也没有逃跑的机会了。
就在这时——
“你敢跑?找死!”隔着黑布,顾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她听到有好些人朝她身前围了过来,就在这时,她听到那道熟悉的女声在冲她喊,“快跑!”
顾姣伸手扯下黑布,她看到那个女子被几个人围堵着,即便看不到却还在扭头冲她喊。
而那些人也终于发觉不对劲了,扭头看了顾姣一眼,在看到顾姣的美貌时,那些人怔了怔,紧跟着像是冒着绿光一般朝顾姣走来,看着那几双如豺狼般的眼睛时,顾姣心神一颤,她扭过头不顾一切往前跑。
她能感觉到有人在身后追她。
这一刻,她特别庆幸四叔之前让她锻炼,如果没有那几日的魔鬼训练,估计她连跑都跑不了,她不知道现在在什么地方,她只知道不能回头。
这是那个陌生女孩好不容易给她开出来的一条生路,她要是停下,就什么都没法挽救了。
往前跑,去找四叔,有四叔在,一定能把她们救下。
怀着这个信念,她不顾一切往前跑着。
“站住!”
声音越来越近了。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可地上的淤泥却还在,顾姣打小爱美爱干净,此刻却顾不上,她就这样一脚一脚踩着淤泥往前跑着,手在这个时候触到腰间的荷包,手指在摸到一个物体时一顿。
-“有事就把这个拉开,我看到后会立刻来找你。”
是四叔的信号弹!
顾姣心跳如擂,余光可以看到那人离她越来越近了,她一边解开荷包,一边往前跑,信号弹发射到半空的时候,她能感觉到那人近的几乎已经可以抓住她的发丝了。
像是一小簇烟花,炸开了整个黑夜。
那个来追顾姣的人惊在原地,倒是给了顾姣重新逃跑的机会。
“四爷,是您的信号弹!”而此时,一条小道上,曹书也看到了头顶的烟花,他扭头想跟身边的主子说话,可头刚侧过去,就看到身边主子已经策马离开了。
马儿驰骋在林间,看着那几乎快消失在眼前的身影,曹书连忙策马跟了过去。
“该死的女人!”
看着身后凶神恶煞的男人抬起鞭子,神情扭曲地朝她走来,顾姣整个人都怕得在往后倒退,她已经跑不动了,甚至在男人的逼近下摔倒在地,淤泥弄脏了她的黄衫,她甚至感觉到眼睫上都沾了不少泥沙,视野变得模糊起来。
看着越来越近的男人,她小脸苍白。
她在泥泞地里往后退,抓到石子的时候,她用力朝人砸去,可这点动作对男人而言不过螳臂当车,不堪一击。
“小姑娘,你很好看,但你做的事差点害死我们兄弟,既然你这么不听话,那就没必要活着了。”男人伸手抹掉脸上的泥土后抬起手上的鞭子。
看着那条鞭子在半空化作灵蛇一般朝她挥了过来,顾姣绝望地闭上眼睛。
有眼泪在她眼角滑落,这一刻,顾姣的脑中如走马观花一般闪过许多画面,可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却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劲风,她睁开眼,看到一支白色尾羽的箭裹着金玉碎裂之势凌厉地破开空气直接击穿了她面前的男人。
顾姣目瞪口呆看着眼前这个画面。
她看见男人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胸口还在颤抖着的羽箭,她也愣住了,可就在男人鲜血喷洒而出快落到她身上的时候,顾姣忽然感觉到自己被人用力拥住了。
属于成年男人宽大的胸膛遮住了她的视野,紧跟着一只携着熟悉雪松香味的掌心覆在她的眼睛上,能感觉到他的手心在发颤,可还不等她说什么,她的耳边就响起了一道喑哑带着后怕的声音,“别怕,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