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驾一路到了盛京行宫, 觉罗氏带着菀凝姐妹先去给贵人请安,紧接着就回盛京老宅去了。
彭春没忘,他当初跟皇上说的事儿。做戏做全套, 来了总要去老宅瞧瞧的。
一行人到老宅的时候,增寿正在前院练武。
看到他们有些惊讶,“阿玛、额娘, 小妹你们怎么来了。”
彭春看着他又精壮的身躯满意的点头,他随手跟增寿比划几招,眼里的赞赏更浓了。
“不错, 咱们习武之人就是要这样冬练三九, 不管在什么地方有没有人督促,都不能懈怠。”
菀凝拿出水囊递给增寿,“大哥喝水。”
增寿伸手摸摸她的头, “累不累?大哥这段时间给你买了不少药材和上好的皮子, 原本打算过段时日让人送回去的。你们来的正好, 回头我让人送你们房间,喜欢什么自己挑。若还有想要的, 大哥陪你们上街买。”
菀凝眼睛眯成了月牙, “谢谢大哥。”
觉罗氏道:“你这孩子, 这次出门你也没带多少银子, 怎么不知道给自己买点好东西 , 她们这有你阿玛呢。”
又是好皮子又是好药材的,得花费多少银子啊, 也不知道增寿还够不够。
增寿道:“拢共没花多少。这里靠近大山、森林, 里面好东西多,药材、皮子都比京城便宜。我闲着无事,跟他们上过几次山, 也挖了不少。”
盛京留有的董鄂氏族人不少,增寿刚来就收到了热情对待。他本人也不是个喜欢拿架子的,很快就跟族里适龄少年玩到一处去了。
平日里大家没什么事儿就去山林里狩猎、要不就是挖参。
以前大家不敢去太深的地方,有了增寿这个‘武艺高强’的,大家底气十足。
去的远了,收获当然就比平常多。
听到还有挖参这么好玩的事情,菀琇跃跃欲试,“大哥,在哪儿啊,我也想去。”
在马车上这几日她都快闷死了,就像痛痛快快大玩一场。
菀凝虽然没说话,也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增寿道:“行,今儿你们先休息,后日我带你们去。”
两人刚想欢呼,就被彭春打断,“去什么去,增寿你去准备东西,明日咱们一家子去祭祖。菀琇你们俩陪着你额娘去庙里烧几天香。对了,菀珂呢?是不是跑出去了?”
明明是菀珂自己作出来的烂摊子还要一家子帮忙兜底,彭春对此有很大意见。
增寿赶忙说着:“那倒没有。这不是听说皇上要来盛京,我怕她惹出乱子让人看管起来了。”
这一路菀珂也算安分,但增寿却不敢掉以轻心。一听说皇上巡行就把她所在院子里。
菀珂怨他也好,恨他也罢,他打定主意皇上不走不会放人。
彭春颔首,“你做的很对,不过现在用不着了。让她出来吧。”
“阿玛,发生了什么事儿?”
彭春叹息,他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几步走到一个更加空旷的地方。
“我还是低估了皇上对满洲大臣的监管力度。”
“你们走后没多久,皇上就下令巡行塞外。不止如此,他还提到了菀珂。我猜测菀珂做的那些事他可能知道了,又或者他不知道,但他对阿玛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信任。菀珂不过是他试探阿玛的。”
他想了很久才算明白,皇上不阻止菀凝跟二公主交好,那是因为马佳氏背后没有能人,就算三阿哥有心也成不了气候。更别说宫里都清楚三阿哥与太子交好,两人好的恨不得穿同一条裤子。
三阿哥反太子,不太可能。
四阿哥就不同了,皇贵妃对四阿哥视如己出,就算佟家不认他这个外孙,在皇上心里,佟家也依旧是他的助力。
据他所知,佟国维两兄弟确实对四阿哥不冷不热,但佟家那个隆科多与四阿哥关系不错。
隆科多是佟国维的小儿子,他最得佟国维宠爱,他如果说支持四阿哥,未必不能说服佟家。
增寿倒吸一口凉气,“所以,皇上是担心您两边下注?”
阿玛是太子太保,那就是太子的人,假如女儿嫁给四阿哥做了嫡福晋,可不就等于同时投资两个皇阿哥了么?
彭春面色沉重,“皇上虽没明说,阿玛觉得有这个可能。毕竟你大妹、二妹年纪都大了。”
上一轮选秀老二是差了月份没赶上,老大却是够了岁数的。可事情就是那么凑巧,他前脚报名选秀,后脚人就病了。
后来他才知道菀珂是装病。
话又说回来,几岁的菀凝都猜到她是装病,皇上呢?
前几日郭络罗氏打菀凝,他心疼女儿是真,故意借机大闹一场也是真。他原本想着最好皇上训斥他一顿,或者干脆贬他的职,这样他还能喘口气。
哪知皇上愣是当做不知情什么都没说。
就像这次到了盛京,皇上特意派人提醒他,可以先回家。
看似荣宠,实际上彭春惊的冷汗直冒。
“阿玛,那咱们?”
彭春沉着脸,最后长叹一声,“走一步看一步吧,希望皇上对我能多信任几分。”
他原本也想过,不行让菀珂真病了。
菀珂在京城长大,忽然来到盛京,水土不服什么的太正常。
后来又担心弄巧成拙,反而加深皇上对他的误会。
他这次打算先试探下菀珂的态度,如果她悔改了,那就什么都好说。如果她死性不改,他也只能用非凡手段了。
这边彭春跟增寿谈论着菀珂,那边觉罗氏一惊带着菀凝姐妹去了后院。
她直接去了菀珂的院子,看着紧闭的院门,面无表情,“老爷来了,要见她,你们把门打开。”
房门打开,菀珂先是一喜,她看到觉罗氏跟菀凝又紧绷住脸。
“你们怎么来了,总不会阿玛也罚你们了吧?”
这不是后世,后世的北三省还能跟繁华挨上边,这里只能用荒凉来形容。
到处都是深山老林和泥沼,她晚上睡觉甚至还能听见狼吼声。
这里常年缺衣少粮,因此百姓生活极其困苦。不仅如此,因为缺少吃喝,附近山上还有不少山匪,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此刻她才明白,原来从她心事暴露出来的那一刻起,她就被彭春放弃了。
看着依旧光鲜亮丽的小妹,再看看憔悴的自己,哪怕她竭力掩饰依旧有一丝不忿泄露出来。
都是女儿,凭什么呢?
菀珂眼里的情绪被觉罗氏看了个正着,她面无表情,心里失望不已。
这个女儿啊,她终究还是失去了。
她垂下眸子,语气冷淡,“你阿玛要见你。”
说完就转身离去。
菀琇与菀凝复杂的看了她一眼,也都默默跟上。
刚开始菀琇真以为大姐是帮阿玛回老家尽孝的,前几日她提起菀珂,发现父母性质不高,才后知后觉有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
再看菀珂的态度,她就明白自己的猜测成了真。
但,到底是什么呢?
菀琇没敢问。
总之不是好事儿就对了。
菀珂见到彭春的时候,他已经跟增寿谈完了,两个人正坐在亭子里喝茶。
看到她,彭春放下茶盏,“想明白了?”
说完彭春死死地盯着菀珂,不错过她任何表情。
菀珂垂下头,良久她才道:“阿玛,我知道错了。”
盛京的日子太苦了,她不想一辈子都待在这种地方。尤其还有个看她如同看管犯人似的增寿。
彭春的眼底闪过失望,他并没有拆穿菀珂的言不由衷。只平淡的道:“是吗?皇上来了盛京,得知你替父尽孝,特意准了你随驾巡行。你收拾一下,过几日跟我们一起走吧。”
菀珂惊喜的抬头就见彭春冷淡的望着她,她复又垂下头。
彭春嘴角挂着冷笑,“丑话我先说在前头,这次随性也是我给你最后的机会,如果你老老实实的,等巡行结束就跟着我们一起回京。如果不能,”他蹭的站起来,“我彭春就当做是没有你这个女儿。”
“阿、阿玛您什么意思?您真要如此狠心吗?”菀珂的心里不可避免生出怨怼来,她猛然抬手指着菀凝,“如果是她呢?如果是三妹,您还会如此吗?”
彭春还没开口,增寿先不乐意了。
“三妹跟你可不一样,礼义廉耻、家族荣耀你哪样比得上她?”
还三妹呢,你什么时候见三妹跟皇阿哥们走进过,别说皇阿哥,就是那几个将军府的男客,三妹都很少来往。这可是亲戚。
三妹小小年纪就知道避讳,她若是有三妹一半懂事,也不至于落得今天这般地步。
菀凝的脸上有一抹受伤,她道:“大姐,我一直以为你最疼我,却原来你心里对我有这么大的怨气。”
看到菀凝难过,菀珂心里也不好受,实际上她话出口就后悔了。
再怎么说,菀凝也是她从小疼到大的。除了四阿哥,两个人从未发生过争执。
要说怨气,以前自然也是没有的。
现在……她不确定。
深呼吸,菀珂道:“阿玛,对不起。我一直很尊敬您,您这话女儿心里好难过,以至于口不择言。”
彭春不为所动,他道:“你也是我的女儿,我对你自然也是疼爱的。我不否认,你们三个,我偏疼了菀凝一些。但大事上我从未想过牺牲谁成全谁。你觉得我无情也好,冷酷也罢,我看的从来都是整个董鄂氏的利益。”
“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今天的事儿哪怕是换了菀凝,结果也是一样的。”
“谁敢丢我董鄂氏的人,我就开祠堂除族。”
最后一句,彭春说的斩钉截铁。
说完他居高临下的看向菀珂:“到那时候,你愿意嫁给谁是你的自由,我也不会阻拦。男人就没有不爱权势的,就是不知他还会不会对你一如既往。”
四阿哥爱不爱权势他不知道,但假如菀珂被除族,他敢肯定四阿哥绝对会抛弃她。哪怕她已经嫁给了四阿哥,也注定得不到他的重视和喜爱。
这就是现实。
彭春的话让菀珂心颤了颤。
假如没了国公府,四阿哥真的会宠爱她吗?
其实她心里是有答案的,只是她不愿意相信。不愿意相信自己所爱也是个庸俗的人。
菀珂不答,菀琇气愤道:“大姐,我真是搞不懂你,以前你不是最疼小妹的吗?有了好东西总是第一个想到小妹。还不止一次跟我抢小妹的注意力,怎么现在你变成这样了?”
她从不知道大姐居然对小妹生出了攀比埋怨的心思。
说句不好听的,小妹受宠不是一天两天了,若心中真有气早就发作了,谁能一忍就是近十年,直到今天才表现不满。
她从菀凝身上扯过一个香包仍在菀珂脸上,“这是来的路上小妹做的,她说你最怕蚊子,这里面的药草可以很好地驱蚊。”
菀琇以为菀凝心里放不下菀珂,还跟以前一样事事想着她。却不知,她只是习惯做顺手了,实际上,香包做出来的时候就有些后悔。她本来打算把香包送给别人的,哪知菀琇恰好进来。
这下菀珂脸上的表情更复杂了。她张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
她心里清楚,哪怕她道了歉,有什么东西也不一样了。
到底是皇上的意思,彭春走的时候还是带上了菀珂。不过他在菀珂的吃食里下了让人无力嗜睡的药物,又嘱咐觉罗氏好好看着她,以免让她钻了空子。
这个女儿鬼主意多,就算下了药,彭春也不敢说万无一失。
回到行宫彭春当即又去给康熙告了罪,“奴才没想到菀珂那丫头竟然生了病,不能前来给皇上及各位主子请安,还请皇上恕罪。”
康熙眯了下眼,关切道:“她现在如何,可需要朕派太医去给她诊治一番。”
彭春头更低了,他道:“奴才多谢皇上关心。来之前奴才已经找过大夫,说是水土不服。都怪奴才平日里太娇惯她们了。奴才有个不情之请,希望皇上准许奴才派人把她送回京城疗养。”
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四阿哥在京城他就把人送入盛京,如今四阿哥在盛京,他就把菀珂送回去。
等大军回京就到了冬日,冬日天寒,出行困难。
菀珂在小汤山买了不少土地,还有带温泉的,他多派点人手把她送去温泉庄子,等翻年想法子跟皇上求个恩典,远远嫁了。
“爱卿这一路也辛苦了,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康熙并没有说准还是不准,这让彭春很失望。彭春也更加笃定了皇上必定是知道了什么。
彭春面无表情的回到自家的地盘,觉罗氏立刻就迎了上来,“怎么样,皇上怎么说?”
彭春缓缓摇头,“我跟皇上提了送她回去的事情,皇上什么都没说。”他握着觉罗氏的手,“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觉罗氏扯了个微笑,“没事,应该的。幸好菀琇和菀凝懂事,都不用我操心了,只看着她一个,也不算辛苦。”
菀珂呢?
自从发现浑身使不上劲儿她就意识到不对。
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给她下药。
经过观察,她终于确定,这药被下在了吃食里。
菀珂不动声色,佯装没有发现。她不动声色的观察,寻找逃走的机会。
枉费她真情实感喊了彭春与觉罗氏十几年的阿玛,到头来该牺牲的她还是要被牺牲,两人一点犹豫都没有。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她了。
菀珂寻找着机会,别说还真给她找到了。
觉罗氏是国公夫人又是宗女,注定了她不可能时时守着菀珂,太皇太后偶尔也会召见她,给足彭春面子。
菀珂等的就是这日。
她乔装打扮溜了出去。
很不可思议,她溜出去不是想要逃跑或者怎样。事情都到了这份上,她心里仍旧想着四阿哥,她想找四阿哥表明心迹。她想证明给彭春看四阿哥是特别的。
至于历史上四阿哥后院的女人,什么李氏、小年糕的,她根本不在意。
说到底还是穿越女自认高人一等,小说看多了总以为自己穿越了就是猪脚。四阿哥有了她必定不会多看旁人一眼。就算四阿哥最终还是纳了别人,也一定是逼不得已。他最爱的还是她。
一路偷偷摸摸,别说还真给她碰上了四阿哥。
不过她来的时候不太凑巧。
四阿哥正跟佟家的几个人‘在一起’。
遇见佟家的几个人实属意外。原来刚到行宫皇贵妃又病了。皇贵妃是佟家人,这次随性佟国维、佟国纲的夫人都在,皇贵妃病了,她们当然要来探望。
对四阿哥他们不待见,对皇贵妃却是相当关心的。
女眷都去了皇贵妃休息的地方,男人们则留在外面等消息。
消息没等来,却等来了四阿哥。
四阿哥是从外面回来的,看到四阿哥他们气不打一处来。
他们觉得四阿哥不孝顺。皇贵妃病了不说好好伺候着,居然只想着出去玩。最主要的是四阿哥嘴角带着笑,这个笑刺痛了佟家人的脸,连带着对四阿哥印象不错的隆科多都不悦了。
自诩正义的佟家人可不就堵住四阿哥准备教训一顿。